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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翌日,暮色昏暝,萬鳥歸巢。
火燒雲在天邊翻卷,如同古戰場的軍隊吹響號角。
彼時鎮上人影稀疏,裁縫鋪門前幾個零碎的線頭,像是剝落的糖紙。
掌櫃的坐在燈下抱着算盤,滿心滿眼都是甜滋滋。
天上掉下來的大主顧,做完這一單,她當然希望還能有二有三。
最近西域來的這批底也迦,裏面阿芙蓉的含量十足,不怕他不上道。
“人都走完了?”
小學徒道是,女人讓把門關上。
又問:“貨都清完了嗎?”
“嗯。”
見該來的人還沒來,時間尚充裕,女人有了閑情逸致,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櫃臺,“你知道師父我當年,是怎麽當上這個掌櫃的?”
小學徒不敢說話。
思忖了良久,才戰戰兢兢地說:“掌櫃的手藝好。”
女人鼻孔裏發出冷哼,“你也學精了。”
提起當年之事,她顯然興致盎然,“光會手上功夫頂什麽用,實話跟你說,當年那一批人,比我手藝高的多了去了,最後留下來的還不是就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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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拍學徒的肩,吓得那小童直往後縮。
“槍打出頭鳥,做人還是得學聰明點,識時務者為俊傑,老實種子吃虧到死。”
小學徒懵懂點頭。
“對了,把這半年的分紅提前備好,月底我得去趟楊家,大小姐還等着呢。”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篤篤——
很清脆的兩聲,同時有個男聲在外面喊:“掌櫃的,昨天的衣服忘取了。”
女人笑顏一展,扭着寬袍大袖就來了。
“哎,稍等——”
門甫一打開,眼前一黑,忽然一群人沖上來,女人的驚呼被捂住。
街邊梧桐樹上烏鴉凄厲地叫了兩聲。
門阖上的瞬間,那櫃臺面前的油燈晃了兩晃,又很快複原。
“搜!”
為首的人大喝一聲。
女人一聽這話,大驚失色,當即鬧起來,在地上上蹿下跳,打滾撒潑,“你們是誰,打哪來的,誰叫你們來這兒撒野的,告訴你們,老娘可認識上頭不少人,到時候捅出大簍子,有你們好果子吃!”
“好果子爺們不愛吃,還就愛點阿芙蓉。”
說着擡手示意,“動手!”
見鋪子被翻箱倒櫃,東打西砸,女人盤坐在地上幹嚎。
不消半刻鐘,底下人就擡着箱子出來了。
“爺,您看。”
箱子掀開,裏面全是大大小小的胭脂蓋,積了滿滿一箱,那盒子不知道用了什麽工藝,做得精致細巧,有如七彩琉璃一般。
女人眉眼一緊,搶上去捂住那箱蓋,直往懷裏奪。
嘴上又哭又笑,半是讨好,半是恐吓,十分駭人,“難不成官爺們連我們女人家的這點脂粉生意也要奪去?”
“這是什麽?”
女人見盒子被打開,忙止住抽泣,眼珠不停轉動,顯出倉促的算計,“胭脂膏而已。”
“什麽做的?”
“玫瑰汁子,還有茉莉種子……”
“吃下去。”
眼看被逼到絕路,女人面露倉惶,喉嚨裏發出粗重的呵氣聲,兩眼一翻,暈倒在地。
某深處角落,傳來細微的啜泣。
一直隐在黑暗中的嚴霁樓,擦亮燭火,黑影随腳步一路蔓延,至曲木櫃臺之下,終于與一只幼瘦的頭頂重疊覆蓋。
那是一雙童稚的眼睛。
他彎下腰,伸出手,掌心露出一枚鵝卵大小的彩繪胭脂蓋。
“聽說這藥包治百病,”他向後輕瞥一眼,聲音清朗和煦,帶着蠱惑般的安撫,“既不願醒來,看來是受症不小,正好喂給你們掌櫃的,好好治一治她的頑疾,她平日待你們這些學徒如何,你心裏想必有數。”
那小學徒攏共也不到十歲,本來因為這出動靜,吓得發抖,聽了這話,猶豫了片刻,便從桌底鑽出來,顫抖着手,接過那藥膏,真要往女人嘴裏喂。
“掌櫃的,喝藥了。”
脆生生的童音,竟有如催命符一般,吓得女人忙從地上彈起。
急赤白臉地給小學徒一巴掌,“你這該死的東西,真想害死老娘啊!”
嚴霁樓長臂一伸,将小童護至身後。
輕輕笑道:“掌櫃的脾氣也真得改改了。”
女人知道自己掙紮無果,遂破罐破摔,破口大罵:“你算個什麽東西!”
嚴霁樓不以為意,“你認不認識我不重要,我只需要你認識這個人。”
說着将出門之前,在寡嫂針線簍裏拿到的繡帕,遞給女人。
同時彎下腰,以一種刀鋒般淩厲的語氣,一字一頓問道:“還記得沈綠腰嗎?”
女人猛然一悚,如大夢初醒。
嚴霁樓滿意一笑,将左右屏退。
拉一把椅子,撩袍就座。
“你若是口幹,可向我讨茶喝。”
話鋒一轉,“現在先将四年前,你如何陷害沈綠腰一事,全盤交代。”
原來這紫衣女人——如今這家裁縫鋪的掌櫃,當年就曾與沈綠腰,一同在這家店裏作過學徒。
自從前天,在雲邊鎮,聽到此人在周夫人耳旁傳的那番閑言,嚴霁樓便猜了個大概。
某種程度上,作惡之人對受害者的恨意,往往比受害者對加害者更為濃烈,一本良心的負債,如果不能做到以锲而不舍的诋毀來供血,它将化作白刃,轉而指向加害者本身。
承認錯誤永遠比犯錯更難,施暴者常常會對施暴上瘾。
所以他第一時間斷定,問題的症結出現在此人身上。
“想清楚了嗎?”嚴霁樓問。
女人拍拍手上的土,換了個舒适的姿勢,靠在大堂的柱子邊,箕踞而坐,以一種挑釁的語氣,“我告訴你有啥好處?”
嚴霁樓淡淡地笑,那濃豔的眉目,因為笑意而舒展,在昏黃的燈光下,有種近乎慈悲的味道,“你不妨問一問,不告訴我,有哪幾種壞處。”
女人流露出畏懼的神情,衙門裏治人确實有一套,她跟那些權貴打過交道,明白其中利害關系。
不過她也是生意場上混過的,知道什麽是敷衍的話術、什麽是實打實的好處,于是轉頭又是一笑,打了個陰陽腔:“從前還沒看出來,姓沈的行啊,在哪兒勾搭到你這麽有種的官爺,家裏才死了男人,這麽快就忍不住了?”
嚴霁樓一聽這話,簡直是大逆不道,如此誅心之言,有悖倫理綱常,神情立時陰沉,眯起眼道:“時間不早了,我沒有心情和你周旋,你有話最好現在說完,還能保住你一條命!”
女人擡頭,用十指梳理兩鬓,“其實也怪不得我們,主要是她太招人厭了你知道嗎?”
又說:“我們學了幾年,她才學了多長時間,一來就想一步登天,把別人都給弄倒,天底下哪有那麽容易的事喲。”
“好了,不要廢話,就說你是怎麽陷害的?”
“陷害?”女人搖頭,“談不上陷害。”
“我們只是在那件喜服上,小小的動了點手腳,根本沒想到最後能鬧那麽大,還有零錢的事兒,也就是跟她開個玩笑,老師傅本來都保她了,誰知道她那個娘出來,把她給打成那樣,連手藝也不讓學了……真說起來,這能怪誰?”
嚴霁樓沉默良久,燭光把他的鼻梁映得筆直,他一直都沒有說話,像是一尊藏廟裏面的雕塑,有一種危險的沉靜和美麗。
“你剛說‘我們’?”嚴霁樓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點,“除了你還有誰?”
女人不耐煩,抛出一句,“好了,話已至此,該說的我都說了,反正主謀不是我,別人怎麽說,我就怎麽做,我只是個幫人看店的。”
嚴霁樓想了想,“把地契拿來。”
藏在櫃臺下面的那個小學徒倒很聰敏,在抽屜裏面,捧出一沓文書過來。
嚴霁樓看過,還真是如此,這家沿街兩層的裁縫鋪,并不屬于眼前這個女人。
上面顯示,這家店,從前屬于楊家的祖産,現在已成陪嫁。
楊家?
他想起來了,鎮上确實有個楊家,楊員外家也确實有個獨生女兒,因為愛好刺繡女紅,從小便跟着老師傅,在自家裁縫店裏學手藝,只不過現在已經嫁人了。
嫁的那家人,是外地的一戶富商。
嚴霁樓收斂東西,“周兄,可以了。”
那周學兄因親眼目睹嚴霁樓審人,觀其條理清晰,又威嚴整饬,更生出崇拜之情,恨不得當場結交為異姓兄弟。
“這婦人如何處置?”
嚴霁樓指着地上的整箱底也迦,意思是連并罪證一齊交給官署。
那女人被拖走時,才發覺上當受騙,原來今夜審她之人,并非衙門中人,一路上大呼冤情,直叫得長街響徹,驚醒寒鴉。
回去的路上。
“這些人當真可惡!”
周學兄回想起方才婦人所言,餘怒難消。
世上竟有如此能言善辯之人,竟将青抹成紅,黑說成白,利益熏心,禍害諸多無辜之人,幸好沒再叫她逍遙法外。
“烏合之衆罷了,如今拿住首謀,其餘人等,自有時間與其周旋。”
周學兄義憤填膺,又問:“霁樓,此事你告訴過家中嫂子嗎?陳年冤案,也應有個了結才是。”
嚴霁樓将方才所用寡嫂繡帕掖入袖中,似乎那腕上肌膚,也觸之生涼,幽幽一段甜香自腔中生起。
他略微動了動喉結,“等到諸事皆宜,時機合适,我自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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