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34章
雞剛叫過一遍, 兩個人已經收拾齊整。
遠方的天空呈蟹青色,綠腰上馬,嚴霁樓一個人在後面走。
淩晨草葉懸挂露珠, 山間小道上一片靜谧。
這時辰已經有村民背着幹糧上山了,大人成群結隊,小孩和黃狗跟在最後面亂跑,驅散了兩個人之間無聲蔓延的尴尬氣氛,越走視野越開闊,不像嚴家的村子在山裏,三姑奶奶家, 坐落在一個相當開闊的塬地上。
剛到地方, 就看見招展的白幡, 有人招呼着上來, 将他們引進院內,衆人都坐在院中央吃面, 不遠處竈臺棚子底下熱氣滾滾, 裏面鑽出來一個男人,三姑奶奶嫁的丈夫姓魏, 早就沒了, 這魏家的小輩也不太認識人, 還以為眼前來奔喪的是一對夫妻,還是年齡大的老人靈光,一下子就認出來他們, 朝認錯人的後生腦勺上拍一把, “咋說話的, 眼睛不要挖出來撇了。”
先笑問嚴霁樓,“小樓來了啊。”
又向綠腰點頭:“侄孫媳婦也來了。”
兩人都答是。
寒暄幾句, 兩人被請到角落裏的長條漆凳上坐,面前端上來兩大碗饸饹面,待客的主家叫他們吃好喝好,便又招呼別人去了。
因為三姑奶奶活了六十多,在當地已經算作相當長壽的人了,而且是無病無災,睡一覺安安穩穩沒的,沒有受任何活罪,算是喜喪,主家意圖大辦,因此葬禮上大家都有說有笑,氣氛不同于一般喪事的低迷和凄清。
做饸饹面的師傅手藝也相當不錯,面壓得筋道厚彈,滿滿當當堆在碗裏,綠汪汪的小蔥,白花花的豆腐,淋上被紅油炝過的碎洋芋和紅薯丁,暝暗的晨光裏,人人低着頭大快朵頤,嚴霁樓蹙着眉峰,小心地将洋芋和紅薯丁撿出來,放在一旁,綠腰注意到這一點,也跟着蹙了眉頭,卻将碗裏的菜和湯都喝光。
嚴霁樓擡眼看一眼她,擱下筷子,用粗茶漱了口後端起還剩餘的大半碗離開,綠腰把他撿出來的碎菜丁都撥在碟子裏,倒去喂雞和狗吃。
嚴霁樓站在棚子底下遠遠看她,綠腰目不斜視,向後院去了。
嚴霁樓想起口腔中殘留的鹹中帶甜的紅薯味道,忽然一陣嘔意,頭暈目眩,不得不扶牆彎下腰稍作休整。
記得幼年家中無餘糧,只有紅薯可供充饑,他不得不把這東西當飯吃,從早到晚,連着吃了幾年,有時剛從地裏挖出來,怕被人搶走,甚至生的也吃,後來輾轉到南方才得以擺脫這饑寒交迫的境地,只是自此之後落下遺症,一聞到生紅薯味,就莫名犯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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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按村裏過事的慣例,饸饹面的湯底并不放紅薯,誰知三姑奶奶生前愛吃甜,就是面食也要加南瓜或者紅薯,她家的後輩們便自作主張,給來戴孝的人也都上一碗三姑奶奶的特色饸饹面,又因為切碎的洋芋塊和紅薯丁特別像,搞得他所以他不得不把它們統統剔出來,仿佛是中了小人的毒的緣故,他近日總是心神不寧,不得不加倍在飲食上注意。
綠腰回頭,見他扶着牆,眉眼間厭惡濃重,貌似對剛才的飲食十分不滿,不禁搖了搖頭,這人還真是挑剔,西北人會有吃不慣洋芋和紅薯的嗎?尚且別說這是來奔喪盡孝,而非赴宴享樂。
聽嚴青曾經說,這個三姑奶奶脾氣不好,但是對他們兄弟兩都特別偏愛,尤其是弟弟嚴霁樓,可如今看來,似乎這位小叔并不十分承姑奶奶的情。
可惜老太太及其後輩的一番心意,她第一次吃到這樣的甜鹹口,卻覺得甚合她意。
吃完朝食就要開始請陰陽就位,子孫喊喪,親朋上場,到了晚上還要守靈,綠腰作為婦人,這次來不光是披麻戴孝,還要兌現從前的人情,她被分到鍋竈上,要負責控油和炸煮,這不是輕松的活,村裏做事用的都是大鐵鍋,大火之下,油溫滾燙,很容易被濺出來的油星子燙到臉。
她趁着人少,回到房裏,找出戴孝的麻布,剪了一塊,蒙在臉前面,只露出一雙秀麗的眉眼,跟她同做活的嬸子看見她這樣,取笑她說:“你給自己蒙,不給嬸子蒙,是不是看着嬸子我皮糙肉厚,燙不着。”
綠腰被她打趣得害羞起來,“哪有,嬸子你等着,我也給你剪一塊去。”
不遠處,牆根底下。
“咦,那兒棚子底下炸骨頭的是誰?”有個男人正翹着頭望着,冷不防,手被桌子夾了一下。
正幹活的一群男人們,齊齊停下手都向那邊看過去。
嚴霁樓也跟着望去,正是他家的寡嫂,素淨的眉眼脂粉不施,鴉黑的發髻斜處別一朵小白花,明明站在煙熏火燎處,無端地幽靜又幹淨,他一眼就知道是她。
仿佛是感知到這邊很多人在看她,她急忙側身轉開,又急急離去,走動之間,白色孝布衣裳底下露出一點淡綠色的裙邊,很快就消失在人群的視線之中。
匆忙離開的樣子,緩慢地和他記憶中跳舞的人重疊,紫色面紗——他正想着。
有個漢子忽然接過上個人的話頭,指着綠腰進去的那間房門簾子,介紹說是倒淌河村嚴大的媳婦,今年男人才剛死,現在還沒改嫁。
那些人立刻就互相推搡着,或真或假地互相撺掇對方上門提親,有人嘴裏還叫着“說不定能撿個便宜”。
“撿便宜還能輪到你,你以為倒淌河村的男人都死絕了?別的先不說,單論嚴大還有個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那個女人的樣子,說不定已經被她小叔子玩過了。”這話說得很不正經,在場的人都邪笑起來。嚴霁樓不由得大為惱火,手底一松,正在擡的牌桌和靈位都掉在地上,剛才說那句話的男人,腳被桌子砸到,痛得滾在地上吱哇亂叫,像是中邪了一樣,把衆人都吓得面如死灰。
主事趕快走過來,“嘴裏不幹不淨的,把姑奶奶沖撞了,有你們好果子吃,後半輩子也不要想安穩了!”
這倒是實話,因為三姑奶奶生前雖然有點瘋癫,但那那瘋癫不是娘胎裏帶來的,而是後天忽然降臨的,就好像是被神靈選中賜福了一樣,二十歲以前平平無奇的三姑奶奶,後面成了方圓百裏赫赫有名的出馬仙,現在他們在出馬仙的葬禮上開人家後輩的玩笑,搞不好真的要倒黴了,想到這裏,剛才還嬉皮笑臉的一群人,瞬間垂頭喪氣,臉色灰白,都自覺把嘴縫住,再不敢說一句話。
後面也不知道真的是三姑奶奶顯靈了,還是咋回事,衆人上山挖墳的路上,竟然遇到好幾次險,馬蜂也跑出來了,白蟻也出洞了,路上甚至還遇到成群結隊的黃皮子,簡直搞得人心惶惶,陰陽看了,沒看出來個所以然,後面知道是那幾個男的亂說,也順理成章地甩鍋給他們,說是他們沖撞了出馬仙,現在要遭殃了,那幾個人吓得魂飛魄散,陰陽叫他們守在墳地裏面贖罪,一直到棺材出殡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才算罪孽結清,那幾個人無法,吓得要死也只能被留在林子裏過夜。
回去的路上,嚴霁樓和陰陽并排走,其間他主動問起有關三姑奶奶生前的一些事,陰陽和三姑奶奶算是同行,而且自覺道行不如三姑奶奶,因此表現得非常尊敬,知道他就是三姑奶奶的侄孫,還是個讀書人,便十分熱情地和他講解,後面話到濃處,嚴霁樓裝作不經意問陰陽,說世上是不是有蠱這種東西。
陰陽聽了這話,搖頭說不知道,他就是個看命盤風水的,對于這種巫蠱降頭一類的東西并不熟悉,隔行如隔山,他不敢亂說,不過末了,陰陽卻好心地指點他一句,“你三姑奶奶生前最精通這種門道,要是她還活着,一定能解答你的難題。”
可惜的是三姑奶奶死了,嚴霁樓也不由得面露憾色,陰陽見他神色陰郁,似乎困苦深重,又提示他道:“聽說你三姑奶奶生前有一本古經,上面寫滿了南北各地的道法,其中肯定有你想知道的東西。”
嚴霁樓心下了然,當即道謝,那陰陽似乎十分和他談得來,又是主動給他看相,又是要看手紋,末了,拍拍他的肩膀,“後生可畏,将來必有大造化。”
嚴霁樓因為一向不語怪力亂神,又以為這只是興起的恭維話,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笑而已。
一回去,嚴霁樓就找到喪禮的主事,也就是三姑奶奶的大兒子,問起那本書的下落。
人家倒也并不忌諱,直說是落在棺材裏面,給老太太陪葬了。
嚴霁樓心裏略一思量,道謝離開,一直等到後半夜,人都入睡,院裏面靜悄悄的,他趁着守靈的婦人去哄兒女了,暗中進到靈堂,因為棺材還沒釘死,他推開棺蓋,果然,那書就在花團錦簇的陪葬金枕邊。
也顧不得多想,他将書帶走,重新阖上棺蓋,臨走前,又跪下給老人家連着磕了三個響頭,這才快步離去。
回去坐在燈下,這樣一翻,徹底驚住了,世上還真有這種東西,就在南疆的那些部落,窗臺上,燈光一跳一跳,他的血也一陣熱,一陣涼。
一陣涼,又一陣熱。
窗外,有野貓叫春,這個季節這樣叫,簡直像詐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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