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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昨夜大雨滂沱, 電閃雷鳴,綠腰一夜未眠。
風是罪魁禍首,先把柴房門洞大開, 又把信吹來,她正好撿起其中一封。
之前在姐姐家學了字,雖然學的不多,但那些最簡單的用語已經掌握。嚴青托人寫給嚴霁樓的信,也是家長裏短,瑣碎簡樸,她一下就看了下去。
也就是這些字, 讓她對嚴家這對兄弟有了新的認識, 熟悉之中多了陌生, 陌生中又開始熟悉, 就像撕去了舊的殼子,她這才發現, 她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們, 他們對她,似乎也是一樣。
這是一種常見的錯覺:兩個人在一起, 情投意合, 你侬我侬, 便認為自己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實際上,全非如此, 在遇到對方之前, 他或者她早已經有過完整的人生, 之後,那種沒有共同經歷過的從前, 會慢慢長出觸角來,變成性格的棱角,不斷侵襲現在的生活,如果他們不能接受這種侵襲,總有一天,現在的生活也會分崩離析。
就像嚴青不知道,其實她對他,并無男女之情,當初嫁給他,帶有明确的目的,只是為了掙一筆彩禮錢,給姐姐贖身。
其實她也不知道,她的這樁姻緣,處處都有第三者的設計。
她剛開始嫁給嚴青,很冷淡,後來他一直對她體貼入微,她才慢慢試着接受他。
他送給她首飾衣襪,除此之外,爬上深山的大樹,捧來一簇紅彤彤的野果,或者是一個鳥窩,經過初一十五的集市,買來孩童的玩具,撥浪鼓或者棉花填充的假娃娃,每年春天在鍋竈上大火煮熟豆子,放在她手心裏,吸引新生的小羊羔,舔她的手心。
只是有時候,他的膽子未免顯得太小,令她覺得詫異,比如他一個身高八尺力能抗鼎的大男人,怕打雷和閃電。
每逢打雷下雨,都需要她護着他,否則就不肯睡着。
看似示弱,實則是趁機成就好事,屢試不爽——其實她一開始并不願意叫他碰她。
她今日讀到舊信,才發現原來上面這些都出自嚴霁樓的手筆。
嚴青的這樁姻緣,從一開始的追求,到成親,再到婚後,由最初的舉案齊眉轉化為之後的蜜裏調油,都有他這個諸葛先生在背後出謀劃策。
比如他曾經教給哥哥,叫他在打雷的暴雨天,僞裝恐懼,以此獲得她的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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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他打話本上看來的,只不過話本中,通常是女子所用,而且是用在情郎身上。
嚴霁樓自恃聰慧,看過的書是過目不忘,又常常能舉一反三,此事關涉自己兄長的半生姻緣,因此表現得格外賣力。
後來,據他本性憨直的哥哥反饋,這招頗有成效。
所以,他受了鼓勵,一連買來堆成山的野史話本,借鑒了許多更新奇的招數。
怪不得,綠腰阖上信封,心想,原來是這樣。
上次,他在老屋的那一夜,她在這些信封裏,拾到天師鐘馗的牛皮剪影,這幾乎是一個預示——
原來她和他哥哥兩個人,都成了他手中的皮影小人,被吊着細細的絲線,在朦胧的燈光下,上演老舊的戲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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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吱呀一聲,聽見雨靴踩在水坑裏的噠噠聲,簾子被掀起,原來是九叔婆來串門。
雨後的天光一映,照出老太太的白鬓來。
“正忙啥呢?”
綠腰放下手邊的繡花針,扶老太太到炕上坐了,一面帶有歉意地笑道:“最近欠了好多工。”
九叔婆翻看她納的手絹,“你這手藝越來越好了。”
綠腰說:“托您的福,前一段時間,接了很多婚嫁的繡活,可能是手練順了。”九叔婆摸着上面的圖案,“确實挺順的,我看你這比畫的也不差啥了。”
綠腰心裏知情,這并不是假話,少年時她在裁縫鋪,學會的是技藝,後來在姐姐家的那兩個月,跟着畫師學字練畫,了解了用筆架構,配色原理,最後注入自己的理解,才是真正叫針線活了起來。
途中兩個人說起三姑奶奶。
綠腰說:“聽說三姑奶奶生前和您最要好,常來村裏玩兒。”
九叔婆說她當初剛嫁過來,那年三姑奶奶正月回門,兩個人才第一次遇見,就覺得投緣,她們一見如故,後面就經常湊在一起,直到有了兒孫,每年也還趁農閑時節,見上幾面。
不知道又怎麽說到嚴青和嚴霁樓頭上。
九叔婆說三姑奶奶偏愛嚴霁樓是有原因的。
“因為他們那個爹呢,不喜歡小樓,村裏的娃娃都是慣會看大人眼色的,也跟着欺負他,你三姑奶奶是個仁義的人,看不過眼,就經常出手,私底下也偏疼他一些。”
“難道是外面有了人?”
“那倒不是,之前,什麽都挺好的……”九叔婆神情閃爍,欲言又止,“小樓他娘生他時候沒了,之後他爹就成那樣了。”
兩人都沉默起來,日光從窗戶透進來,白白地披在兩人身上,像是舊孝未揭,隔了好一會兒,九叔婆語重心長道:“從小到大,都是老大護着老二,哥哥替弟弟受過,不知道白挨多少打,送小樓去南方念書,也是嚴青出的主意,就因為這個,嚴青當初差點被他爹給打死了。”
怪不得嚴霁樓那樣重視他大哥,而嚴青連婚姻大事都肯聽這個弟弟的。
她無端想起那一夜他刺向肩頭的決絕,再想起那些信,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若她和姐姐沒有分開那些年,或許也是這樣,有向泥土裏紮根的情誼。
臨到中午,九叔婆要回去了,走到大門口,忽然一拍腦門,說:“你看我這記性,盡說閑話了,差點忘了正經事。”
原來,昭覺寺那邊又要一批繡墊,催她加工。
昭覺寺是藏傳佛寺,藏傳佛教在當地異常興盛,一年四季香火不絕,此時正值夏季,為了預備即将到來的燃燈節,寺廟正在大張旗鼓地布置,亟需大量彩色橫幅還有繡巾。
綠腰的第一桶金,就是靠這個。上次,她在家裏做絹花,九叔婆過來,告訴她說昭覺寺要置辦一批繡墊和蒲團,她接下了這筆活,人家給了她幾個圖案,叫她照着圖案織繡,交貨之後,那負責采購的喇嘛很滿意,爽快地付了錢,還給她送了很多針線、布料還有香料,現在還堆在箱籠裏面,把她的屋子弄得又香又神秘,像個小型的廟宇。
前幾天去三姑奶奶家奔喪,忙着戴孝行席,倒是忘了這茬事情。
九叔婆走後,她便趕緊去了寺裏一趟,這回要的東西多,之前的花樣就顯得不夠了,她是要照着寺裏壁畫上的圖案,描些圖樣子回去。
昭覺寺占地頗廣,至今已有百年歷史,重檐庑殿金頂輝煌,藻井上雕龍飾鳳,內裏金碧輝煌,色彩斑斓。
之前負責和她對接的老喇嘛,将她領到後山的一個殿裏,牆上壁畫燦如雲霞,老喇嘛說這都是從前流傳下來的古圖了,囑咐她只能用眼睛看,不能用手觸碰。
大殿裏,木魚篤篤響,原來是兩個披着紫紅色裟袍的小喇嘛正在敲,瞧見她,露出羞怯的神色。
忽然聽見什麽東西倒地,她過去一看,原來是小喇嘛調皮打鬧,把燈油和供奉的牌位給碰倒了。
她将它們重新放到臺子上,無意中一瞥,見上面寫着,“不孝子嚴青供奉慈母。”
嚴青?
白家鎮姓嚴的少,叫嚴青的,更只有一位。
她對着木牌和下面的長明燈看,原來是她素未謀面的婆婆嗎?
心中正好奇為什麽把她老人家供奉在藏寺裏,她那樣掃視,除了藏民,周圍倒也有許多漢人的名字,想來是這裏離家近,又是大廟,香油充沛的緣故。
令她覺得意外的是,隔着東西大殿,離這個牌位隔得最遠的,還有一位姓嚴的,只寫着倒淌河村嚴氏子孫東海,沒有寫誰的供奉,不過她還是認出,牌位主人是她那位不成器的公爹。
——她看着底下注腳,算一算時間,已經供奉幾年了,大約是從嚴霁樓去南方進學時開始的。
對于嚴青,從前她有些不怎麽看重他,現在卻對他生出敬佩來,他将弟弟送出去讀書,為母親的靈位積捐香油,就連那個不成器的爹,也一并供奉,可見是個忠厚之人,雖然有些愚孝。
黃昏的光照進來,将壁上的古畫漆得發亮,像是下了一場金線雨,倒映出無數人間的影兒來。
她坐在蒲團上,細細地朝紙上描,一個蓮花生大士吉祥銅色山淨土圖浮出雛形。
前面的歇山頂大殿裏,昏黃日光自穹頂射下,照亮殿中央對坐的兩人。
“你們家的馬駒子長得怎麽樣了?”長卷發藏袍男人笑問道。
此人就是當初嚴霁樓找來,幫忙給家裏母馬接生的那位大巫馬。
“托您的福,壯實得很。”嚴霁樓道。
“後面往生堂不去?今年你哥哥沒了,那幾個牌位上的香油沒人添,燈都空了。”
嚴霁樓搖搖頭,和往常一樣,神情冷漠、幹脆,“不去。”
“不管怎麽樣,他們也是你父母,如今他們都死了,你可以放下了。”
“您是給馬接生多了,忘記人和馬的不同。”
“我們藏族人,是不準記父母的仇的,生養之恩,不能不還。有生無養,斷指可報;有生有養,斷頭可報;無生有養,無以為報;不生爾養,百世難報。”
“原來你們藏人全是自願被生下來的,自愧不如。”少年挑釁般地盯着他,那雙琉璃般的黑眸微微下壓,流光溢彩,唇邊緩緩溢出一點冷笑,“只可惜,我不是藏人。”
他說完起身,男人目送他走遠,目光幽深。
兩人分別後,嚴霁樓一口氣走到山門,看着樹上群鴉亂飛,猶豫許久,還是踅回,避開來往行人,獨自向後山的往生殿裏去。
剛步上臺階,遠遠地就見寡嫂正指揮小喇嘛,朝長明燈裏面添香油,他停下腳步,站在那裏,遠遠地瞧着她,見她坐起又蹲下,時而駐足凝思,時而爬上高梯,揚起潔白纖長的脖頸,臨空對着壁畫描摹,某個瞬間,好像和那畫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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