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44章

萬衆期待的萬佛節終于來了。

一大清早, 鄰家媳婦巧玲就來了,綠腰沒起來,還在炕上睡着, 就聽見她站在大門上又拍又叫,喊她一塊去趕集。

綠腰開門把她放進來,聞見她頭上的桂花頭油味道,又看她臉上和嘴上都擦了胭脂,笑着說你是真勤快。

巧玲毫不客氣地認下這個稱號,并聲稱這世上論趕集沒有比自己更勤快的人了。

綠腰換上昨天買的另一身綠色襖裙,至于那件紫色外邦裙子, 她是放棄了, 昨天晚上令她出那樣大的醜, 她至今還心有餘悸。

巧玲眼睛尖, 看見炕頭上那件松綠色袍子,立刻跑去拿起來, 翻來覆去地看, “這是男人衣裳啊,”然後露出那種了然的笑, 朝綠腰使眼色, “趕快說說, 這是哪個相好的?”

綠腰叫她猛然這麽一問,還真有點驚住了,等看清楚, “胡說啥啊。”

她過去把袍子搶過來, “這是我家小叔子的。”綠腰低頭, “去書院前撂在家裏,趁着昨天太陽好, 我就給他洗了。”

過多的細節,還是不要說出來為好,倒不是說巧玲是個壞人,只是她是個直腸子,捂不熱秘密的,萬一哪句話引起別人的歧義,她和嚴霁樓都會倒大黴。

“唉,”巧玲一屁股坐炕上,“我還以為你突然開竅了呢,白高興一場了。”

綠腰搖頭微笑,“怪了,我不找男人你們一個個咋都急得不行,我姐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不忍心看你這麽個人守活寡啊,你說你要有個一男半女還好,一個人下半輩子怎麽過,想想也太沒意思了。”

巧玲說着說着更來了勁,“今天萬佛節,南北的人都過來,要不你趁機在裏面找個外族的漢子,維族的小夥子漂亮,藏族的領主有錢,回族就算了,你這一頭好頭發蒙住也太可惜了,除非你愛吃牛羊肉!”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不着邊際,綠腰笑着去打她。

每年初秋舉行萬佛節,各族人都會聚在一塊兒,賽馬摔跤叼羊唱歌鬥舞,那場面比過年還要熱鬧上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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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就在蔔楞格草原上,綠腰打算騎馬過去,巧玲說自己不敢上馬,小時候騎牛被牛頂過,從此留下心理陰影,再不敢騎這些牲畜,綠腰看她這樣,放棄了騎馬的念頭,幸好今天去草原的人多,趕大車的趁着商機,都出動了,兩個人遂上了牛車,同其他人一起搭車向蔔楞格草原去。

剛一到,草原上就擠滿了人,人幾乎比草還要多,遠遠地瞧見一串串雪白的氈房,如同雨後的蘑菇一樣,冒得到處都是。

各種穿着豔麗服飾的男女,三五成群走在草原上。

綠腰在好幾個妝容豔麗的女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繡品,有些是衣裳上的繡花,有些是頭上的絹花,她心裏不由得激動起來,暗中拉着巧玲的胳膊,“你看。”

巧玲不知道那是她做的,只露出羨慕的眼光說:“确實好看。”

不遠處,一群哈薩克族的年輕人們在舉行姑娘追。

“姑娘追”,顧名思義,就是追姑娘。

傳說中,哈薩克族的兩個頭人部落結親,來迎親的人裏面,有個好事的誇耀自己頭人首領的小兒子,騎的馬是萬裏挑一的好馬,可以把在場所有人的馬都比下去,恰好傳到新娘父親耳朵裏,就很不高興,把話說給自己即将出嫁的姑娘,這姑娘自小便是個馬術高超的,聽見這話心裏自然很不服氣,便派人傳話給自己的新郎,說出門那會兒,她會朝着相反方向跑,除非他能跑過她,她才會過門,否則這樁婚事就作廢,那頭人部落的小兒子,見新娘如此勇猛,自然不甘示弱,接親的時辰正式到了,新娘翻身上馬就跑出去,新郎縱馬直追,到中途,追上後繞了一圈,新娘一笑,返身開始追自己的新郎,由追姑娘變成了姑娘追,這樁婚禮也得以繼續進行下去。

後來,這活動相沿成習,流傳到今已經變了一種玩法,綠腰她們現在看到的就是這一種。

一聲令下,服飾豔麗的小夥姑娘們齊齊沖出去,然後小夥子們可以追上自己中意的姑娘,說一些俏皮話,或者吐露愛意,如果姑娘們不想聽,可以快馬加鞭,甩開這些讨厭的家夥,只要等到終點,攻守之勢就反轉,與用口舌當武器不同,姑娘們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馬鞭,抽打小夥子們,想怎麽報複就怎麽報複,這一會兒工夫,綠腰已經看到好幾個小夥子被抽得頭都躲到馬腹底下去了。

“肯定是他們剛才說了過分的話,打得好!”

巧玲跳起來拍手,然後綠腰笑倒在地上。

兩個人坐在旁邊歇了會兒,有穿花馬甲戴羽翎帽的小孩過來兜售吃食。

“奶豆腐奶皮子要嗎?”

“兩份奶皮子。”

價錢比平時貴了些,可是過節的日子,大家都似乎比平日更寬容,也不去計較這些,很爽快地付了錢。

坐在奶茶攤上,将酥黃的奶皮子放到奶茶裏面,碗裏融化出一點一點金黃的油花,一股濃郁的奶香四處飄溢,奶茶喝到底,把泡得軟塌塌的奶皮子,一口吃掉,那股奶香味簡直能在舌尖上回旋幾天。

綠腰喜歡奶皮子,但是鹹奶茶她還是有點吃不慣,巧玲說她倒喜歡這種鹹津津的味兒,兩個人正說着,那邊忽然鬧起來了。

草地上圈着一群馬,馬群很雜,裏面的馬有青色,栗色,骝色,褐骝色和黑色,圍欄外面站着許多人,服飾各異,各族的人都有,但清一色的都是姑娘家,一個個手裏都牽着馬。

“你們是漢族的嘛?”

領頭的大個子姑娘朝綠腰她們招手。

綠腰看向周圍,似乎叫的就是她們。

她站起來,那姑娘很快就跑過來,“你們會騎馬嗎?”

巧玲說她不會,“那你呢?”姑娘看向綠腰。

“我會一點。”綠腰說。

“你們漢族人的話不可信,說會一點一般就是特別會。”姑娘毫不客氣地揭穿。

綠腰笑道:“怎麽,你要和我比試比試嗎?”

“我們準備賽馬,大家都代表自己的部落出戰,但是漢族姑娘,會騎馬的不多,成了婚的女人們,她們男人都不願意叫她們上場,我們正找人呢,你願意嗎?”

“我也成了婚了。”

姑娘想了想,“那你聽你男人的話嗎?”

綠腰搖頭,“不聽。”

一群姑娘們都笑着叫鬧起來。

“中頭彩的有銀項鏈一件,很漂亮的,你想要的話就跟我們賽吧!”領頭的大個子姑娘提出一個自以為有誘惑力的條件。

“我很願意,”綠腰輕輕搖頭,“可是我沒帶馬。”

“用我的馬!”

人群中走出來一個粗壯的漢子,皮膚黝黑,鼻梁高挺,眉眼深刻如刀鋒,皮袍子把他襯得威武雄壯,男人滿手的戒指手環中,提着一條把柄鑲銀的長鞭。

“央拉雍措!”有人驚喜地喊了一聲。

衆人都叫起來,大約這男人在這群姑娘心中很受歡迎。

“把我的馬借給你。”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綠腰,他身後的黑色駿馬高大健美,恣肆地甩着尾巴。

“多謝。”

綠腰沒有猶豫,從男人手裏接過缰繩,就翻身上馬。

“給你!”男人把精致而貴重的馬鞭遞給她,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竟然還有一顆虎牙,“不要心疼,豁出來甩就行了!”

綠腰笑了一下,接過馬鞭。

旁邊的藏族男人推搡着央拉雍措,“你平常不是最心疼你那寶馬了嗎,怎麽現在舍得叫別人騎了,還叫人家用力打!你的馬要是能聽懂人話,應該給你一蹶子!”

“去。”

央拉雍措把朋友趕走,全神貫注地看前面的馬賽。

随着一聲唿哨令下,衆馬竄出去,如同多發的箭雨。

綠腰在馬上馳騁,風從她耳旁呼嘯而過,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快活過了,懷着一股明媚的心情,不知不覺就沖在了最前頭,像一簇綠色的火苗。

過彎時,大個子姑娘騎着一匹小白馬,從後面反超上來,得意地挑了綠腰一眼,綠腰不甘示弱,揮舞手中長鞭,駿馬吃痛,疾馳猛沖,綠腰再次領先,一直領先到終點,一舉拔得頭籌!

原來獎勵真的是件項鏈,而且确實非常漂亮,純銀打制,精致的細鏈上面挂滿金銀圓環,據說都是各族的古錢幣,上面印着郁金香或者是玫瑰藤蔓的紋路,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

綠腰從馬上俯下身,讓主辦人為自己戴上項鏈,周圍發出一陣驚呼和吶喊。

央拉雍措走上前來,眸光中散發着灼人的光芒。

“你的馬術高超!”

“都是你的馬的功勞。”

“這項鏈你戴着很适合。”

“謝謝。”

人群散去,新的馬賽開始舉行,綠腰從馬上跳下來,腳腕上紅繩的銀鈴叮叮當當地響,像是怨念深重的吐露,不遠處的馴鷹獵場上,有雙眼睛遠遠地看過來,随着一聲尖銳的哨響,雄鷹自馴鷹師的肩上脫離,一飛沖天,海東青在頭頂盤旋。

“你的馬是匹好馬。”綠腰笑吟吟地對馬的主人講。

“是嗎?”

看時間也不早了,綠腰扯着巧玲說要回家。

“我送你們回去吧。”央拉雍措說道,他剛才已經打探清楚,她們兩個是倒淌河村的村民,他那輛寬敞豪華的三駕馬車就停在不遠處。

“不用了。”綠腰拉過巧玲,“巧玲,咱們走吧。”

夕陽西下,目送兩個人走遠。

巧玲?

央拉雍措回過神來,皺了皺眉,看向前面卷發的婦人——原來她才是那個倒淌河村的會繡唐卡的巧玲,差點認錯人了。

不過,央拉雍措搖搖頭,他還是喜歡另一位,會不會繡唐卡不要緊,主要是喜歡馬騎得好的。

對天發誓,絕對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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