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章

天快黑了, 火燒雲在天際旋轉變換,鄉村小屋被鍍上一層淡淡的粉色,天地間如同降下金沙金粉, 秋季是西北大地最好的季節,它掩蓋了黃土之上的一切貧瘠,取代的是豐饒和美麗。

難得靜下來,綠腰坐在炕上,繡一副大黑天的唐卡。

腳上戴着的銀鈴紅繩,已經被她摘下扔在角落,不知為何, 她隐隐覺得這東西被人看見有點不太好。

“你去嗎?”

“我不去。”綠腰說。

“去吧去吧, 請了好多人呢, 村裏的女人都去, 你不去,別人也都不好意思去了。”巧玲坐在炕沿上, 不斷求着她。

“你确定大家都去嗎?”綠腰問。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結果到了村口這麽一看, 滿打滿算只有四個姑娘,而且都是年齡不大的未婚姑娘, 綠腰氣巧玲诓了自己, 說:“這是人家小姑娘的游戲, 我去湊啥熱鬧呀。”

“你十八,又不是八十了,一天老氣橫秋的, 不知道在愁啥, ”巧玲咂着舌, “我比你還大幾歲呢,都沒像你這麽守舊。”

綠腰一看, 她今天穿個石榴紅裙子,藍布上衣,一頭獅子毛樣的卷發也編成麻花辮,整齊地垂在屁股後邊,臉塗抹得香香白白的,嘴上還描了紅,看着真像個十八九的大姑娘。

綠腰笑起來,“巧玲姐,要不你跟着她們去吧。”

巧玲說:“人家專門點了你的名要請你去,我一個人去算啥呀。”

綠腰笑道:“怎麽可能?”

巧玲說:“我騙你幹啥。”

Advertisement

綠腰覺得奇怪,那些人怎麽能知道自己的?她除了在回族夫妻那兒買過羊肉,給藏族寺廟繡過唐卡,也沒跟外族人打過多少交道啊?

巧玲說:“恐怕就是那些唐卡的影響,你現在是個名人了。”

綠腰想一想,人都從家裏出來了,再返回去,就有點白費工夫,還不要說這幾個小姑娘,站在村口,專門在等她,這麽一來一去,也耽誤別人的時間。

幾個人遂搭牛車出發了,地點在甘南的一個村子裏。

路上,草原的落日又大又圓,好像一直攆着她們的車輪似的,一會兒滾在前邊,一會兒滾在後邊,白桦林的樹幹又白又亮,時而有風吹過,葉子如同無數只手掌一樣翻來翻去,發出簌簌的聲響。

到了最後,月亮出來了,經過一段河谷,頭頂是茂密的森林,大家都不好意思講話,只聽着風聲和貓頭鷹的怪叫。

半夢半醒間到了地方,門口的圍欄邊拴着一群馬,氈房被火把照得發光,就像從裏面燒着了一樣,閃耀着琥珀的光澤。

氈房門口不斷有人進進出出,運送各種奶和水果、點心,一群少年圍着火堆烤肉,空氣裏散發着孜然的香味。

看見她們來了,這些服飾豔麗的少男少女都異常熱情,主動招呼她們進去,綠腰找了個角落坐下,她喝了一點熱水。

大帳裏大約有接近二十幾個少年,十幾個姑娘,人挺多的,可是舞會卻不如她想象中熱鬧,可能是因為參加這個舞會的,都是小孩子,成年人是不肯來的,因為他們在白天都熱鬧完了,而且也勞累完了,哪裏會有興趣來參加這種小孩的打打鬧鬧。

看着圍桌而坐,打扮得花紅柳綠的小姑娘和小少年們,綠腰有點後悔來這裏了,這個地方,似乎是給渴望愛戀的小孩子們準備的,對于她這種已經結婚幾載又經歷過人生大變故的,簡直就像是過家家。

加之座上的還有帳篷內外的小孩不停瞄她,更令她加深了這種印象,從頭到腳都感到自己格格不入。

至于她的同伴巧玲呢,早一頭紮進去帳篷外面那個烤肉的堆裏去了,她性子歡脫,又能說會道,在家裏也是當家作主的,到哪裏都能很快和男人們打成一片。

上了烤肉,少男少女們都很害羞,每個人都小口小口地吃,盡量不發出聲音,直到昂貴的水果上席,桌上看起來年齡最大的少年主動給大家分好,借着這個契機,大家才熟稔起來,開始小聲地講話,讓整個空間充滿那種奇異的試探和暧昧。

吃飽喝足,抱着雙弦琴的樂人們開始彈唱,鼓聲震響,大家開始跳舞,先跳了那種月亮舞,圍在一起牽着手轉圈,綠腰坐在角落,百無聊賴地看着一切,秋夜的寒冷從腳底升起,她又困又累。

後半夜,真正的舞會開始了,雙人舞,源源不斷地有人上來邀請綠腰跳。

綠腰一一拒絕。

直到一個小男孩。

綠腰注意到他,是因為他長得實在太小了,大約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他這麽一出來,走到綠腰跟前,還未說話,就笑聲一片——都是嘲笑。

小孩羞紅了臉,但态度還是很堅定,站在綠腰面前,不肯挪動。

聽見四周笑聲刺耳,不知怎麽地,綠腰忽然站起身來,接過小孩遞出的手。

然後大家就開始起哄。

綠腰幾個月前在駱駝酒坊,跟着舞姬學過跳舞,姐姐從沒有考慮過讓她找異族男人,所以只讓她學了那種漢人的古舞,為的是優雅動人,好釣金龜婿(雖然最後金龜婿沒釣到,還碰到一只充滿銅臭味的奇異王八),這種男女相接的雙人舞,在那些高門貴族眼裏,屬于粗野之事,她沒有機會學,更沒有機會實踐,幸好她見過別人怎麽跳,手腳也還算柔軟靈活。

但是為了讓這個小孩做好心理準備,綠腰依然誠實地告訴他,“我不會跳。”

“我會,”小孩信誓旦旦地說,“你跟着我就行了。”

“你多大了?”綠腰挪動舞步的時候趁機問他。

“十八。”

十八,不多不少,剛好十八。

果然,真的是個小孩子,小孩子才會撒這麽急切而又脆弱的謊。

下一刻,這孩子就踩了她一腳。

綠腰忍着不讓自己發作,這時從氈房外面進來個漢子,手裏提着長鞭,靠在門口,笑吟吟地看空地當中的舞蹈,然後朝綠腰那一對喊道:“旦增,你跳的什麽,把人家的新鞋都快踩爛了!”

衆人看去,果然,綠腰漂亮的繡花鞋上面沾着幾個黑乎乎的腳印。

瞬間哄堂大笑。

叫旦增的小孩落荒而逃。

大家笑得更厲害。

央拉雍措走上前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跟你跳吧,我跳得比他們都好。”

綠腰把手交給他,果然如他所說,他跳得确實好,壓倒一切人的那種好,伴随着鼓聲和雙弦琴,那些彩色的花氈,少女長裙的滾邊,還有烈酒和羊奶的氣息,她幾乎感到自己落進了一個漩渦之中。

“我知道你,我們這裏好多人都知道你。”

怪不得從進這個氈房起,身邊就一直圍繞着一些關注的目光,可是,綠腰有些迷惑,“這是我第一次來這邊。”

“我們見過你繡的唐卡,之前我們這裏還有女孩子買過你做的絹花。”

昨天馬賽過後,央拉雍措又去了一趟昭覺寺,問了老喇嘛才知道,原來那些唐卡就是這位姓沈的娘子繡的。

是那可惡的小沙彌對他耿耿于懷,故意編了謊來騙他呢。

幸好他沒上當。

他給了那小東西幾顆糖,又把他揍了一頓。

“你戴的這是什麽?”綠腰盯着男人的脖子問。

“狼牙。”他說。

“你喜歡嗎,送給你。”他說着就要把它脫下來,塞給綠腰。

“不不不。”她才剛認識這個人,怎麽能要他的東西呢?

正好曲子結束,綠腰如蒙大赦地回到座位上,周圍的女孩們都用奇異的眼神看着她,男孩們則擠眉弄眼。

“央拉雍措怎麽樣?你覺得。”

真是一個大膽的問題啊。

“舞跳得很好。”綠腰裝傻,當然也是實話實說。

“那你喜歡他嗎?”

綠腰沒有想到,這些小孩會這麽直接。

“他派你們問的?”

“沒有,但是這場舞會是他舉辦的。”

“還有這些烤肉!”一個男孩子說。

-

孤燈昏黃。

嚴霁樓坐在桌前,看着被扔到角落沾滿灰塵的紅繩。

因為離開主人,那清脆的銀鈴不再響動。

只有他的手臂上還緊緊地扣着另一條,當初買來的時候它們是一對,他依靠它來獲取想象中的撫慰,可是現在,他看向自己的手臂,紅繩之下血肉模糊——昨天在馴鷹的獵場上,他的一次分神,讓鷹爪對他造成了嚴重的攻擊,還好不是臉,他想,要是臉壞了,他不确定還有多少把握可以叫他守舊的寡嫂多看他一眼。

那樣的話,他的謀劃就要永遠得不到成功。

炕牆上,挂着她在馬賽中贏來的白銀項鏈,上面印着花紋的銀圓,在燭光中熠熠生輝。

回想昨天在草原上,他第一次見到那樣的她。

她穿一身深綠,如同一簇火苗,在馬背上激烈地燃燒。

誰教會她騎馬?

當然是兄長。

誰想出的法子?

是他,他在信中教哥哥,用一匹馬駒,換得冒險和親密的機會。

——這曾是他在為兄長的姻緣出謀劃策和保駕護航的過程中引以為傲的傑作。

嚴霁樓自牆上摘下這項鏈,放在手裏細細摩挲,那種冰涼給予他一點刺痛,他應該為她感到高興,至于那個借給她馬的藏族男人,也應該謝謝他,如果他只是借馬的話。

第二天清晨,綠腰回到家中,滿身疲倦,夜裏氈房的大通鋪上,睡的人有點多,她一夜難眠。

嚴霁樓站在大門口,她遠遠地就瞧見他,他穿一身長袍,清清冷冷地立在高坡上,向路口張望。

是在等她嗎?

她正要叫一聲小叔叔,話未說出口,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回到自己的柴房,然後鎖上了門。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