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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這個季節, 柿子成熟了。

挂在枝頭像一個個橙色的小燈籠,綠腰怕晚上下霜,把它們給凍傷了, 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起來上樹收果。

柿子樹最大的那一枝落在房頂上,她可以安心上去坐那兒摘,比較穩妥。

從馬棚裏搬來梯子,到屋後抵住牆根兒,然後爬上屋頂。

今年雨水比往年多,成了好多莊稼,似乎連枝頭的果子, 都比以往碩大, 遠處的山腳下, 玉米和高粱将田野分割出大片紅黃, 綠腰站在屋頂上看,只覺得一切目之所及都可愛。

等她筐裏滿載, 小心翼翼地先懸着繩索, 把收好的柿子安穩落到地面,自己則反身從屋頂上爬下去。

屋後背陰, 長滿青苔和野草, 早上又沾了不少露水, 那梯子受力不穩,底腳一滑,她也跟着眼前一黑, 後仰下摔。

沒有傳來預想中的疼痛, 她落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

“你是土匪嗎, 還上樹。”

綠腰赧然,“小叔叔。”

她以一種被把住的小孩的姿勢, 落在他懷裏。

本來就尴尬,屋漏偏逢連夜雨,誰能想到一大清早,家裏就來了客人。

巧玲在前面院裏叫,“綠娘,你在嗎?”

大概是聽不見回應,她一面往屋裏走一面喊,四處搜尋,“有沒有人!”

綠腰怕她一會再找不見人,直接打屋後過來,當面撞見他們兩個,到時候誤會就大了,大家面子上都過不去,加上眼下她和他又是這個姿勢,心裏又羞恥又急迫,掙紮着要擺脫身後的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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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叫,她更聽得見。”

綠腰不管,“你把我放下來。”

“放下來摔倒怎麽辦?”

“摔了就摔了,你管我那麽多幹啥。”

嚴霁樓心裏冷笑,暗中把梯子抽走,綠腰這下沒了依仗,為了借力,只好更緊緊偎向身後。

外面巧玲大約是在屋裏沒找到人,自言自語道:“怪了,門都大開着,屋裏竈上水也燒着,怎麽沒有人?”

腳步聲越來越近,綠腰聽見她正往屋後這邊來,偏偏身後的人還不松手,心裏急得不知道怎樣,又是威脅又是哀求,“小叔叔。”

嚴霁樓笑道:“你別急,我把她打發走就行了。”

他說着仰起頭,向外高聲道:“來找我嫂子的嗎?她不在。”

那腳步頓住,似乎聽出屋後的人不太方便,所以老老實實停在了原地,隔着轉角說話,“嚴二嗎,原來你在啊,我還以為你們家沒人呢,叫了半天也沒聽見回話。”

嚴霁樓語氣疏離,“有什麽事嗎?”

“沒啥事,我是來問你嫂子個啥,河西那面雇人收棉花,包吃住,工錢也高,等你嫂子回來了,幫忙問一句看她去嗎?”

嚴霁樓低下頭,附在寡嫂耳邊低聲道:“你去嗎?”

綠腰要動手打他,可惜施展不上力,嚴霁樓見狀大手用力攬緊她,“我不讓你去。”

他說完,擡起頭向外,爽快應下:“好,等嫂嫂回來我幫你問。”

“對了,我最近聽說東面葫蘆鎮有個蓮花寺,文昌老爺可靈了,每年鄉試會試前都有許多人到那兒拜,你嫂子之前幫你打問的,這段時間正好你回來了,你們叔嫂倆抽空去看看吧。”

“這個去嗎?”嚴霁樓低低地笑。

綠腰忿而咬他,嚴霁樓淡淡道:“這個可以去。”

但是他很快又說:“不過沒必要,有那香火錢還不如買兩個糖,你一個,我一個。”

看他這麽自負,綠腰更恨了,“放開,我要下地。”

嚴霁樓換了個姿勢,不讓她得逞。

與煩躁急切的綠腰相對的是,嚴霁樓越來越有耐心,除了在這裏威脅她以外,還能循循善誘地和屋外的人對話,他揚聲問道:“除了這兩件,還有什麽事嗎?”

外面似乎猶豫了,過了一會兒才說:“最後一件事,你跟你嫂子傳達一下,之前的那個藏族人想約她見一面,就在上次跳舞的地方。”

原來那次果然是跳舞去了,害他苦等一夜。

他聽見這個話的時候,一眼不錯地關注着懷裏的人,仿佛不容她猶豫,要她頃刻便做出決定來。

但是綠腰久久不說話,嚴霁樓的聲音便冷下來,而且很大,像是故意要刺激懷裏的人,“好的,我會一一傳達到,到時候去不去,就看嫂嫂自己的決定了。”

外面的人說:“哦,那麻煩你帶話了,我家裏有事就先回去了。”

聽見巧玲腳步聲遠去,綠腰終于長舒一口氣,狠狠地撓在嚴霁樓的手腕上,導致他吃痛松手。

綠腰趁機下地,趕快跑去把大門鎖上。

嚴霁樓站在背後,擡手抹平襕衫上的褶皺,臉上雲淡風輕,“青天白日,嫂嫂鎖門做什麽?”

綠腰回頭,狠狠地瞪他,“明知故問。”

嚴霁樓轉身回去,把梯子往肩上一扛,“唉,我就說老東西不中用,早該修了。”

綠腰聽見他在那兒自言自語,“這回有我,下次摔了怎麽辦?”

綠腰回去坐在炕沿,做了一會兒針線,少見地連着走錯三道針腳,心裏久久平複不下來,隔着窗罵了一句:“再這樣就搬去老窯!”

嚴霁樓充耳不聞,放下梯子轉身回來,趴在窗臺邊,隔着薄薄的一層窗紙跟她講話,“什麽時候去那個蓮花寺?”

“不去了。”綠腰賭氣說。

“難不成嫂嫂還想去見那個藏族男人嗎?”嚴霁樓微微眯起眼睛,說話的腔調裏面,怎麽聽都透着一股子陰陽怪氣。

“我去河西跟人采棉花去!”綠腰惱道。

“不許去!”

“憑什麽?”

嚴霁樓說不出話了,他确實沒有立場和理由限制她的自由。

于是他的口氣軟下來,隔着脆薄窗紙上那道不知道什麽時候迸開的裂縫,目光相當真誠地從她的額頭下滑到眉眼:“采棉花太累了,會把人曬黑的。”

綠腰哭笑不得,置氣道:“我就喜歡黑。”

嚴霁樓沒說話了,背靠在窗臺邊,仰頭看天邊的流雲,不知道在想什麽,金秋的太陽把他照得閃閃發光。

他站了很長時間都沒有挪動,綠腰忽然反應過來,他是在曬他的臉,于是她臉色一紅,飛快繞開了。

幸好,沒來得及把那張細白的臉曬黑,嚴霁樓就被老族長叫走了,大約是問他關于鄉試的問題。

他一回來就只窩在家裏,與世隔絕,誰也不去接觸,族長只好派人來請。

綠腰則開始忙自己手裏的活。

早上采摘柿子的計劃就這麽被打斷,到底才摘了一筐,但是她也真的不敢再用那梯子,怕如嚴霁樓所說,出了什麽意外,家裏就她一個人,沒個及時搭手的,真出點事就是大麻煩。

先将手頭的這些處理了吧。

柿子樹雖然容易成活,果實也容易豐收,但是比其他果子比如蘋果石榴之類麻煩的一點就是,必須提前暖,否則太澀了沒辦法入口。

暖柿子的過程,按照土方子,準備一鍋水,把柿子放到鍋裏面,加一勺堿面進去,這樣可以促進柿子成熟。

然後給竈洞裏面添柴,用大火煮,但是在鍋裏的水還沒有燒開的時候,就要把水和柿子一起撈出來,否則會把裏面的果肉給燙壞的。

最後連煮好的柿子和熱水,一起全部倒到盆子裏面,然後蓋上蓋子,中途水變冷了的話,再換一遍,一般用溫水,持續泡上一天一夜就可以了。

等撈出來以後,柿子的苦澀味就可以完全去掉,直接吃就行了,味道鮮甜,果液飽滿,老幼鹹宜。

不過這還不是綠腰最喜歡的,對于柿子果,她總是嫌太甜太膩,她最喜歡的還是柿餅,等去了萼削過皮,太陽底下曬夠了時間,水分全部蒸發掉,密封進瓦罐裏面,放到陰涼處捂霜,不到半個月開甕,水淋淋的橙紅色柿果就會變成綿軟的黃褐色柿餅,上面還會落着白白的一層糖霜。

那層糖霜才是她最愛的東西。

綠腰忙着為自己的口腹之欲勞累,另一邊,嚴霁樓也忙着接受長輩們的盤問。

“你這回考的咋麽個?”

“還可以。”嚴霁樓低着頭回答。

老族長聽了,皺紋縱橫的老臉上露出慰藉的笑容,“你這個娃一向謙虛得很,說可以就是穩了,聽你這麽說我也就放心了。”

老族長家是五口靠山的大石窯,因為縱深特別深,所以采光有時候不太好,再加上老族長本來就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偶爾就會顯得室內氣氛特別深沉。

黑色雕花的方桌上,陶碗裏面茶湯色濃,粗茶葉沉沉浮浮,老族長喝了一口,和茶葉一塊嚼着吃了,看着嚴霁樓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他也知道這個小孩性子古怪,和他們家這些人都不太親,所以也不為難他。

但是長輩該表示的關心還是要有的,于是他溫了嗓子,“你考試的時候腿沒疼吧?”

聽見這話,嚴霁樓低着的頭輕輕搖了一下,“沒有。”

他微微勾起自己的腳後跟,隐在暗處的臉上浮現絲絲笑意,“我嫂子走前給我帶了兔毛襪子。”

老族長聽了這話,長嘆一口氣,“你哥确實娶了個好媳婦,只可惜,他娃命不好,沒有那個福氣。”

嚴霁樓漫不經心地附和,坐在椅子上雙腿平行,後跟抵着磚地,左右來回,輕輕晃動,像是在做游戲。“是啊。”

他本來是還想像小時候那樣,來回踢着腿玩兒,可惜他忽然發現,現在他的腿已經長到很長,再不能支持那樣的玩耍了。

“不過我說,小樓,你現在年齡也不小了,這回試一考完,業立起來,馬上就能成家了,不管是為你自己,還是你嫂子的名聲,無論如何,也不能和你嫂子再住一塊了。”

老族長站起來,望着院外面院牆底下的一片花草,“你們不是還有三口老窯嗎?反正分家是遲早的事,不如趁早說清楚,看誰住進去呀,你過去也行,把新房子留給你嫂子,到時候人家愛幹嘛幹嘛,咱們嚴家絕對不是那種死板的人,用不着誰來掙貞節牌坊,你嫂子呢,要嫁人嫁人,要招婿招婿,咱們絕對不說半個不字。”

嚴霁樓摸着靠背椅底下的劃痕,小時候他跟着他哥第一次來九叔公家,特別緊張,他怕九叔公也和別人一樣不喜歡他,他随身有一把小刀,藏在袖子裏面,吓唬那些作弄自己的人用的,但是九叔公自始至終都沒有露出那種嫌棄的眼神,還把櫃子深處藏了很久的柿子餅拿出來招待他們兄弟倆,和別人光給哥哥不一樣,九叔公把東西遞到他的手上,意思是也有他的一份。

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層裹着潮濕的茶葉味的糖霜味道。

于是他掏出小刀,偷偷在這張靠背椅的底下,劃了個“十”字,意思是刀有了鞘,不能再亂對着人了。

後來他真的再沒用過,直到昨天用它來切月餅,很甜的一種東西。

嚴霁樓伸手向下探去,椅背後面那個“十”字還在,像是一道疤,輕輕硌着他的指尖。

“霁樓,我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再告訴我不遲。”

中秋剛過不久,頭頂的月亮依舊明亮皎潔,嚴霁樓擡頭深深望了它一眼,忽然覺得那光有些刺眼。

綠腰提着燈出來,看自己串好後挂在房檐底下晾曬的柿子。

月光如水,中庭的黑影靜靜縮成一團,像是只走丢的小動物,走近了才發現那是嚴霁樓,正搬來椅子坐在月亮底下。

“你在幹什麽?”綠腰問。

嚴霁樓擡頭,露出一點笑,像是才從某個夢裏醒過來,臉上有一種懷舊的況味。

綠腰覺得這笑既幽怨,又有點孩子氣,是她沒有見過的樣子。

她擡頭看向那雖然不圓滿,但是依舊碩大明亮的月亮,忽然想起他教給自己的一句詩,“‘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你這是思鄉之情。”她像一個庸醫那樣點出他的症結。

嚴霁樓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應該多給你教點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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