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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夜半, 雨水淋漓,比以往更冷一些。
“老頭子,你真打算這麽做?”
幽深的窯洞裏, 大方炕上,老煙鍋不斷冒出潮濕的煙葉氣息,火星明明滅滅。
“你說,除了這還有啥辦法?”
“我是怕……”老婦人欲言又止。
“怕啥?”老族長有些不高興地說:“咱們也算仁至義盡了,小樓是個知道輕重的人,不可能認不清自己的前途,更不可能在這種事上跟咱們翻臉, 不用我說, 他自己也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這麽個弄, 會不會太狠了?事後叫小樓知道了, 恐怕要鬧出大動靜。”
“個人有個人的命數,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要是她能挺過來, 也算她的本事。”
老婦人嘆了口氣,說起來她還真有點不舍得這個孫媳婦, 當初嚴青娶媳婦的時候, 誰不覺得是一樁好姻緣, 過了幾年,誰承想成了孽緣,鬧出來這麽一樁悖逆人倫的醜事。
要是那幾口老窯不被毀, 或許還有轉機。
當初說要他們叔嫂分家, 其實也是一個投石問路, 主要還是為了試探虛實,打死她都沒想到, 嚴霁樓竟然會将自家老宅給拆了。
本來他們只以為是自己多想了,都是那些小人多嘴閑話,這麽一鬧,才發現問題大了,原來謠言也能被坐實。
也是自從這件事過後,他們老兩口才真正開始着急。
“也不知道小樓現在走到哪兒了?”九叔奶憂心忡忡,不知道為啥,她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
她怕這事兒生出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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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一來一回也要大半個月了,用不了幾天,事兒就徹底了了,神仙再世也沒有辦法。”
九叔奶不說話了,姿态有些低落。
九叔公吧嗒吧嗒吸兩口旱煙,“要我說,這事兒還得感謝杜老爺,要不是他想了個辦法,把小樓支到外地去,咱們這事兒能不能成,還真不好說。”
這話倒沒錯,不管是對于宗族,還是書院,培養一個人才送進朝中都不容易,這一點來說,杜家和嚴家算是同一陣營。
外面雨聲淅瀝,老兩口誰也睡不着覺,都候着天明。
簡陋的小院內,綠腰穿着紅嫁衣,手裏捏一方紅蓋頭,也在等候天明。
她在賭。
希望她能賭對。
-
連續在路上跑了一天一夜,身下的大馬已經困頓不堪,嚴霁樓進村的時候,正是半夜三更,雨勢滂沱。
他的歸來悄無聲息。
沿着上坡的小路回到家中,當看到院子裏面的紅幡喜綢的一瞬間,還是有說不出的痛苦憋悶,心口好像忽然中了一刀。
她竟然真的要嫁人。
這是誰做的決定?
是族長他們逼的,還是她自己答應的?
一盞油燈,窗紙上映出寡嫂半邊側影,小小的一張臉,被大紅色喜字窗花遮得嚴嚴實實。
她此刻會在想什麽。
嚴霁樓在自己房中枯坐到半夜,四更天,外面雨越來越大,天際暗沉,仿佛一切都要陷落,連同這三間小屋,都要陷進地裏去。
衣服從裏到外,都濕得不成樣子,就那麽冷冰冰地拔在身上。
他一路上策馬奔馳,到現在回來,就沒有換過衣裳。
屋頂沒有漏水,本來是好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隐約有些失望。
第一次住進她和哥哥的那間房,就是因為柴房漏水,馬棚塌陷。
他一直記得那間屋子裏面彌散的香氣,苦澀沉郁,像是某種佛香。
她看他的眼神,防備,躲閃,又帶着好奇和柔軟,可惜那時候他太愚蠢,太自負,太不知天高地厚。
最可惜的是,嚴霁樓擡眼看看屋頂,他将它補得太牢靠了。
現在去借宿,她還會留他嗎?
前段時間,她明明答應自己住過去的,怎麽又出爾反爾了。
他有些想不明白,直到油燈将盡,黑暗兜頭将他罩住。
趁着那束光熄滅的最後一瞬間,他起身,忽然聽見足底一陣鈴響。
對了,那是之前過節時候買的一對紅繩,給她的那一個,不知道她再帶沒帶,他自己的倒是緊緊縛在腳踝上,連去科場都沒往下摘。
外面雨點越來越大,簡直像箭一樣,力透瓦頂,每一聲都劈進他的頭頂,震耳欲聾,渾身的血液奔湧,讓他覺得身體很多地方在隐隐作痛,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在這世間,人命都可以倏忽之間消逝,什麽是不可以舍棄的?
他把哥哥兩個字放在心中很多年,嘴上也叫了很多年,現在不想叫了,不行嗎?
憑什麽不是他?
信是他寫的,法子是他教的,人卻不是他的。
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呢?
終于推開那扇柴扉。
穿過雨幕,走上臺階,輕輕敲響她的房門。
“嫂嫂。”
等了很久,裏面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你不要嫁人了好不好?”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求她。
還是沒有應答。
房子裏面燭影搖晃,卻仿佛空無一人。
檐下一直在滴雨,院裏面的水積得像湖泊,蒿草和黃泥在其中湧動。
嚴霁樓脫力一般,緩緩走向泥濘之中,大雨将他沖刷得如同鬼魅。
他覺得自己發燒了,頭痛欲裂,縮着身子半蹲在她門前,口齒不清地賣慘,“嫂嫂,我怕打雷,你開門讓我躲一躲好嗎?”
過了許久,裏面終于傳來聲音,“這一招,你哥哥之前已經用過了。”
隔着一扇門,她的聲音不起波瀾,不帶半分感情,比第一次相見還要陌生。
她輕笑道:“小叔叔忘了,現在是十月,怎麽會有雷聲呢?”
怎麽會啊?嚴霁樓想,他為什麽聽到滿天都是雷霆震怒,像是要将人斬碎。
-
早上迎雨花娘娘的轎子來時,嚴霁樓緊閉房門,自始至終沒有出現。
他枯坐了一夜,一夜未阖眼,直到聽見外面的喜樂。
唢吶聲聲,胡弦伴奏,百鳥清啼,來迎鳳舞。
按照儀式,新娘出嫁是要梳頭的,即使二嫁依然如此。
她家裏沒有什麽人了,大約是九叔婆在給她梳吧。
“一梳梳到發尾;二梳白發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永諧連理;
五梳和順翁娌;六梳福臨家地;
七梳吉逢禍避;八梳一本萬利;
九梳佳肴百味;十梳百無禁忌!”①
起轎了,随着歌聲和唢吶聲逐漸遠去,他感到什麽東西逐漸在他體內流失。
“一扛扛起,有田有地;
二扛上肩,添子添孫;
三扛上路,買屋買鋪。”②
想着曲子中的畫面,他心裏一陣翻湧。
這樣的好生活,就要從他指縫間溜走了。
嚴霁樓終于忍不住爬上屋後的高崗,他要看看,寡嫂選中的是個什麽樣的一個人?她要去的将是什麽樣的一個地方?
這輩子記住,下輩子也要認出。
那頂挽着紅綢的小轎,沿着泥濘的小路,一直出了村口。
他睜着一雙幽黑的眼睛,試圖看清她走過的每一寸路。
這回歌聲已經很遠了,他還是不肯回家,直到看見小轎進了深山。
少年蹙起眉頭。
怎麽會這樣?
紅色的轎子如同一只繡鞋,孤獨地攀爬在蜿蜒細窄的石梯上。
嚴霁樓猛然想起什麽,對了,那是本村的山神小廟,聽說供奉着雨君。
怪不得只有送親的,無新郎來迎親。
他忽然明白了。
雨神是嗎?
——嫂嫂還是顧念着他的。
神比人好對付。
自崗上下來,他走入寡嫂的房間,屋內昨夜燒殘的炭火還在散發餘溫。
剪斷的紅色碎綢,還有絲絲縷縷的線頭,灑了滿地滿炕。
他倒在大紅團花錦的炕褥上,将自己蜷縮如新生赤子,唇邊露出一點笑意。
她并沒有帶走自己的針線籠。
他還記得,在箱底,很久以前,他曾朝她穿過的粗麻孝服上,繡了一朵小花。
-
過了很久很久,大約已經到了黃昏,那幾百階陡峭曲折的石梯終于走完。
轎子一陣晃動,綠腰便下了地。
山頂海拔極高,耳旁風聲呼嘯,她掀開蓋頭,只見四四方方一座小廟,如同棺材一般,那石砌的院牆極高,最上面用碎瓷片的尖緣覆蓋。
她心裏生出怪異,這牆倒像是在防着什麽一般。
背後傳來沉重的鎖鏈聲。
綠腰回頭的一瞬間,隔着門縫,對上一雙無奈、嘆息、悲憫的眼。
那是送她來的九叔婆,老人家腿腳不便,還願意陪她走這麽遠的路,平心而論,她是感激的。
可是,親眼看着朱紅的大門一寸寸阖上,綠腰迅速察覺到其中詭谲,一絲不好的預感沿着單薄的喜服爬上,仿佛上面的絲纨正在寸寸裂開。
大門外面傳來落鎖聲。
一切都結束了。
山頂氣溫低,樹葉已經落盡,滿目枯黃,頭頂群鴉雲集,嘔啞嘲哳,一聲聲叫盡黃昏。
天迅速地黑了。
綠腰環顧四周,沒有水,沒有火,更無糧米。
當日九叔公跟她說的是七天,住七天就算完成大禮,她可以下山,可以有自己的自由。
她小時候在正月鬧社火的時候,來過這座小廟,上面有個又聾又啞的老漢,負責照門,現在恐怕已經死了,她這時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一點,別人當雨花娘娘,有家人送飯,她孤身一人,無父無母,七天,沒有人給她送飯送水,她要怎麽活下去?
看着那陡峭的院牆,封死的大門,她終于明白,原來從一開始,這就是為她設下的局。
一陣寒風吹過,小廟臺上,一扇将掩未掩的房門,徐徐吹動。
還算放她一條生路,否則,如此寒夜,她定熬不過明天。
一雙幽深的黑眼睛,在夜色中一閃而過。
綠腰小心推開門,角落裏,忽然亮起一盞油燈。
随着身後的門被鎖上,男人揭下身上的白色孝布,露出裏面的紅色喜服。
“嫂嫂,我來娶你了。”
綠腰駭在原地,眼見高大漆黑的暗影一步步将自己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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