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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早上兩個人起來都遲了。

是個豔陽高照的大晴天, 外面地上的薄雪已經消成泥水。

嚴霁樓倚在門邊,太陽閑閑照到他肩上,他手裏正把玩着之前給她做的雞毛毽子, 很輕松地開口,說要到雍州城的經濟買賣行裏去看宅子。

綠腰本來蹲在臺階上翻檢柿餅,上個月前,她在木箱子裏暖好的柿餅,現在全都發出了喜人的白霜,她把它們拿出來晾一晾,就可以入口了, 聽到這話, 手裏一停。

買房竟然是真的, 她一直以為是睡前的幻聽。

大約是睹物思人, 令她內心忐忑,不知道是她的不專心, 還是屋子本身, 激起了某人的疑心病。

她能隐約感受到他隐忍的怒氣,好幾次汗珠子砸在她鎖骨間, 激起陣陣炙熱的顫栗。

以至于她今天, 不得不在脖子上圍了條長長的羊毛圍巾, 掩蓋荒唐的印記。

可是眼看今年就要過完了,等到明年開春,嚴霁樓就要去京城參加會試, 按照他們的約定, 等嚴霁樓被派了官, 安定下來,到時候會接她過去, 從此離開這個地方,現在把房子換到城裏,未免也太不劃算。

這樣想着,順口問了一句:“你有錢嗎?”

這真是個難堪的話題,無論是對熟人還是陌生人,都很不适合拿出來當面讨論,綠腰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冒進了,顯得很勢利一樣,心裏有點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不多,也不少,”嚴霁樓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看不見表情,只能看見他手心裏的雞毛毽子,被投影在地上,毛茸茸地在風裏打顫。

嚴霁樓将閃閃發光的羽翎緊攏在手裏,好像有無數蝴蝶在手心裏飛。

“夠給你一個家。”

綠腰心裏一動,低下頭去,翻柿餅的手有些顫,手底綿綿軟軟,忽然失了力氣,白霜沾在指尖,像是攏了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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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沒有一絲雲,瓦藍瓦藍的,高可參天的楊樹枝桠上,叉着大而雜亂的巢窠,圍牆外面遠處的田埂間,稭稈垛成堆,不知道誰家的老母雞跑來跑去,啄食埋在地底的草根,這個季節,河裏結冰,鴨子都下不了河,身上的羽毛糊得亂七八糟,烏黑一片。

嚴霁樓輕輕一提,空中閃過一道光,隔着老遠,毽子被扔到房頂上去了。

“你幹嘛?”綠腰見他如此,從地上跳起來,這毽子她還有用呢,雖然本來也是他送的。

嚴霁樓手朝背後一伸,袖口翻轉,本來應該在屋頂上的雞毛毽子穩穩落在手心。

原來剛才那下是障眼法。

“不這樣,你能聽見我說的話?”少年嘴角愉悅地翹起。

這招雖然無理,但是有用,這下綠腰确實不好意思再裝聾作啞了。

“走吧。”嚴霁樓把毽子放在窗臺上,攏緊身上的黑色道袍,冬天衣服厚,他把道袍罩在外面,顯得沒那麽臃腫,反而有了股仙風道骨的味道。

至于是不是真的清心寡欲,綠腰系緊脖子最上面的一顆衣領紐扣,再挽上圍巾,誰也看不出來。

“我也要去嗎?”

嚴霁樓笑着把馬牽到她面前,“未來的房子也想認識認識它的女主人啊。”

綠腰猶豫片刻,進去換了衣服,怕路上風大,還在頭頂包了塊深綠色頭巾。

在路上,綠腰問說:“雍州城裏的房子會不會很貴?”

嚴霁樓在她身後,笑說:“昔日,大文豪白居易初涉長安,有人便勸退他,‘長安百物貴,居大不易’,後來看到他寫的詩句,遂收回原話,稱‘有句如此,居天下有何難’,可見,只要有本事,在哪兒過都一樣難,自己立不起來,天涯海角都沒有立足之地。”

綠腰很贊同這話。

到了鎮上,兩人把馬換下來,放在書院的馬廄寄存,跟別人一起擠在車行的馬車裏,然後去往雍州城。

經濟行的提供的房子倒是不少,近幾年當地許多人南下做生意,導致閑置宅屋數量豐盈。

兩個人在城南城北各處看過,最後看中一個城郊的小院,靠近山崖,半圓形的院子,三間正屋,并左右兩側廂房,屋後還帶着個籬笆紮的菜園,天然以山崖為屏障,極富野趣,山崖的斷層上面有幾株梨樹,枯枝清減而錯落。

院子簡樸實用,因為在城郊,地處偏僻,所以價格也比較劃算。

其實在看過的房子裏,确實有不少更敞闊、更高檔的,但是兩個人很默契地選了遠離人群的這一所,自恃身份特殊,不想卷入世俗紛擾。

“炕和竈火怎麽樣?”

“我帶您進去看看。”老成的房屋經紀打開門上的銅鎖,驚喜的是,最中間那間房,竟然也是個套間,三間房都有炕,而且夠大。

“這個炕洞在屋背後,假如你們想要燒炕,直接在外頭添火就成了,不怕屋子裏面煙熏火燎。”

綠腰點點頭,這倒是個不錯的設計,她家裏那口炕就不太行,煙囪堵了以後特別容易冒煙,每回燒完家裏都有小半個時辰不能進人,以至于燒炕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嚴霁樓拳頭下壓,朝炕面按了兩下。

房屋經紀很是機靈,趕忙介紹道:“您放心,這炕盤的時候加了糯米和麥草,特別結實,怎麽壓都不會塌的。”

嚴霁樓點了點頭。

綠腰無端覺得臉燒,誰會在意炕結不結實,還當着外人的面。

趁嚴霁樓和房屋經紀洽談,她跑出去到後院看樹,梨樹是她喜歡的,春天梨花好看,夏天梨好吃,可是倒淌河村家裏房背後的柿子樹,要丢下卻着實令她舍不得。

那麽好的糖柿子,要是丢了,以後吃柿餅都得上街買了。

她正到處挑地方,想着再扡插上一棵柿苗,聽見前院說話聲,趕忙出來,嚴霁樓已經在和那房屋經紀簽契了。

綠腰覺得進展有點快了,還想再看一看,捉住嚴霁樓的袖子輕輕晃,嚴霁樓按下她的手,叫她安心,然後跟着房屋經紀去付了定金。

看他面上不顯,一舉一動很輕松的樣子,仿佛房子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從小就夢想有個自己的家,為此已經作了許多年的準備。

一刻都不能等了。

終生大事告成,回家路上,嚴霁樓腳步顯得異常輕快,綠腰因為惦念着柿子樹和柿餅,所以心情半喜半憂,眉間籠着淡淡的輕愁,兩人在白家鎮分別,嚴霁樓去了書院,說是給杜老爺轉交一封信,于是綠腰自己一個人回村。

到了門口,巨大華麗的油壁車,正停在她家坡底,車前後分列着兵馬。

沒想到今天這個日子家裏竟然來了客人,綠腰吓了一跳。

一見到綠腰過來,女人從車窗探出頭來。

原來是姐姐來了。

只不過和從前不一樣,這回來的還有姐夫。

花團錦簇的車簾掀開,綠腰看着裏面正襟危坐,面無血色的奇怪男人,行禮道:“老爺。”

男人微微點了下頭。

紅眉給妹妹解釋道,原來是老爺子想在今年的大雪降下之前,出來搞一次狩獵。

“因為之前總是騰不出工夫,現在正好閑下來。”

綠腰想起之前姐姐關于姐夫衙門裏面閑忙的論調,覺得有點奇怪,印象中姐夫官雖然高,卻好像是個閑職,按理說應該不會太忙,不過這也沒啥,鄉下每年秋冬,常有城裏的達官貴人來搞狩獵活動,她和嚴霁樓在山上住的那段日子,獵物也确實挺豐富,他們想過來串門,完全是情有可原。

“那你們應該早點來,前段時間才叫熱鬧呢,野豬都帶着豬崽下山了,現在好多動物都冬眠了。”

“沒事,其實就是閑得無聊,圖個樂子。”

綠腰注意到姐姐的臉上青斑更多了,用脂粉都遮蓋不住,雖然依舊衣香鬓影,滿頭珠翠。

可見懷胎磨人。

男人們進林子打獵去了,綠腰陪姐姐留在屋裏聊天,紅眉肚子有五個多月,已經很顯懷了,連走動都吃力。

綠腰見過村裏的婦人,五六個月,還能健步如飛、割草鋤地,她姐姐這樣,令人擔憂。

不過看她坐在那兒撫着肚子,微笑着自言自語的樣子,仿佛身上散發着溫柔的光輝,印象中,她這個姐姐性子并不溫和,甚至十分尖刻譏诮,所以如今這樣,倒令綠腰感到一種歲月靜好的安定,綠腰想起上次姐姐坐在窗前給自己繡蓋頭,或許她真的能做一個好母親吧。

冬天的天黑得早,到下午太陽一落山,天色很快就暗下來。

院外馬蹄飒沓,打獵的人都回來了。

見老爺掀簾進來,紅眉趕緊上前,幫他卸下身上铠甲。

姐姐姐夫共處一室,綠腰不便看他們,便出門去,正好她也想見識見識這些當兵的的本事。

那些人倒守規矩,上司進門,他們就守在大門外頭,至于獵回來的東西,有雉雞、野兔、蜜獾,甚至還有一頭梅花鹿,全扔在檐下。

不過這些當兵的人手重,全給弄死不算,還要開膛破肚剝皮,鮮血淋漓,呼啦啦淌了一院。

眼看這是要留在家裏用飯了,第一次做這麽多人的飯,綠腰還有點手足無措,提前估量要下鍋的米面分量。

倒是姐姐特意進來告訴她,不必給外面那些士兵準備,就算準備了,他們也不吃。

大約這就是官場中人的規矩,綠腰也不多問,想着姐姐姐夫在城裏,大魚大肉吃慣了,做點清淡的應該就行。

于是她燒了個紅薯米飯,又炒了辣椒蘿蔔絲,酸菜炖洋芋,撈出一碟子泡菜,熬了點小米粥。

端上桌以後,效果意外得好,兩個人都喜歡吃。

席間,紅眉提起這邊冷,請綠腰到自己家裏過冬,說他們那兒有地龍和溫泉,綠腰拒絕了,順便把在城裏買房的消息給他們說了。

“那位解元買的嗎?”坐在爐邊的老爺停下手裏的筷子,主動擡起頭問。

這還是這位姐夫第一次和自己說這麽多字,綠腰心想,他怎麽知道嚴霁樓考中了解元的?

不過,既然是衙門中人,想來應該都是互通消息的。

“是,正是小叔。”她回答道。

“先成家後立業,是該買房了。”老爺用自己随身帶的手絹揩嘴,順便老成地判斷道。

綠腰不說話了,垂下眼,将泡好的白菜梗喂進嘴裏,酸得一下眯起眼睛。

紅眉看着她皺巴巴的臉,笑道:“我倒不覺得酸。”

“酸兒辣女,姐姐是不是懷了個兒子?”

紅眉臉上閃過一絲陰霾,不過很快又轉為笑臉,“我倒想是個女兒好。”

老爺咳了兩聲,紅眉急忙幫他拍背,綠腰以為是姐夫想對此發表點什麽意見,結果他看向自己,說:“你們買房應該事先問我的,我手裏有不少閑置的宅子。”

綠腰趕緊起來道謝,說:“自家小事一樁,不敢打攪姐夫。”

既然主動示好,這個場合,她自認為叫姐夫應該比老爺合适,紅眉聽見以後有點緊張地各看了兩人一眼,見老爺臉色沒有任何變化,這才重新提起嘴角,“你姐夫心善,總是幫別人張羅這種事。”說着倒了碗清水來,供男人漱口。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綠腰幫姐姐戴上貂絨風帽,送她出門。

送走衆人,她迎着風回屋,見階上的獵物都被他們提走了,只留下一頭死僵了的梅花鹿,幸好冬天冷,地上的血跡很快凝結,幹了以後像是畫上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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