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68章
十二月底, 鉛雲彌漫,鵝毛大雪從天而降。
和之前的雪粒子不一樣,古詩裏面說的“大如席”的那種雪花, 所指非虛,紛紛揚揚,一天一夜的雪積下來,将整個村莊壓得都小了許多。
高崗上的小院,大白天院門緊鎖,靜谧封閉,連窗簾也放下來, 攏得嚴嚴實實。
屋頂樹梢上的雪塊不時掉落, 聲音撞得斷斷續續, “怎麽不給我?”
不願意叫夫君, 引得他很惱火。
綠腰被在炕沿上磨來磨去,連着叫了幾聲“小叔叔。”
少年勉強應了聲, “嗯。”
外面的煙囪冒着濃煙, 裏面火燒得旺到不行,爐子上的水不知道燒開了多少遍, 還在不斷往進添。
這是一年的最後一天。
年關将近, 綠腰同小叔商量來去, 他終于同意在這座房子裏過最後一次年,等除夕夜完了再搬到城裏去。
作為妥協,綠腰夜裏縱着他胡鬧。
白天倒是心狠下來, 不肯叫他親昵。
這家夥自從開了葷腥, 怎麽也不肯再過從前的和尚日子。綠腰催促他學業, 嚴霁樓狡辯,要出成績絕不在臨時佛腳一抱。他對自己的才能向來自負。
這最後一天, 夜裏要守歲。
“嫂嫂,你們往常怎樣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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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為她褪下僅剩一只的紅色繡花鞋,另一只腳上的米色羊毛襪已經蜷到腳底,也一并抹掉,然後将她裹進被筒去,怕剛才的胡鬧害她着了涼。
“就是買年貨,放鞭炮,做許多吃的,然後守夜。”綠腰在被窩裏套上小衣,重新将自己裹緊,只剩波光潋滟的眼睛和一半青絲露在被子外面,伴随着爐子裏面柴火噼啪聲,很快就睡着了。
別人過年都在吃吃喝喝,綠腰在炕上睡大覺,直到下午才起來,這時候,外面雪已經小了許多。
她穿上鞋,出到外間去,只見桌子上放着紅色的紙包,裏面有各類糕點吃食,竹盤裏面盛滿炒瓜子、花生、紅棗,她最愛吃的松子粒粒飽滿。
她忽然想起,幾年前,她剛和嚴青在一起的時候,那年春節,作為小叔子的嚴霁樓從南方寄來了許多年貨,裏面的糕點都是她沒見過的,甚至還有那種如同小月牙的桔子罐頭,酸酸甜甜,極有滋味,罐子也是用這樣的油紙和紅彩帶包裹。
她印象尤其深的是,其中還有一個螺钿彩漆的針線盒,做工精致美麗,嚴青說那是他弟弟給她這個嫂子的新年禮物。
她很喜歡那個盒子,一直收着,後來有一次揣着那東西趕集,過河的時候被水沖走了,後來再也沒找到。
外面天地一白,顯得門上貼的紅對聯更加醒目,“笙簫共奏齊天樂,琴瑟同調滿庭芳。”嚴霁樓親自寫的,村裏人今年的春聯,都出自他手筆。
村民們或許是為了沾喜氣,一個個都上門來,完全把這家年初意外殒身的男主人給忘在九霄雲外,好像她家的小院子是個風水福地一樣,其他幾個村子都有人慕名而來,大約是想借着這個機會結識嚴霁樓吧,嚴霁樓倒是慷慨答應,可惜綠腰幫他研墨,磨到手都酸了,直到給旁人都題了楹聯,最後一副才輪到自己家。
對聯上的字龍飛鳳舞,綠腰起初看着挺好,後來聽他念出來,才發現不太對勁,她聽過別人在婚禮上祝人琴瑟和諧,知道這是給新婚夫妻用的,畢竟她還是守孀之身,用這個詞也太明目張膽了,但是嚴霁樓已經把對聯用糨糊粘上去了,而且粘得異常牢固。
“沒關系的,村裏人都不認字,看不懂。”
這倒是,唯一認點字的老族長搬走了,現在大家都是睜眼瞎。
綠腰同意了他這個冒險的舉動,但是叫他過完年必須就揭下來,不能留到正月,防止有親戚熟人上門,看見這個就糟了。
凜冽的北風呼嘯而過,不見嚴霁樓蹤跡。
院外的腳印早被雪覆蓋了,但是綠腰知道他去了哪兒。
正張望間,人就回來了。
一身蓑衣,肩上背着竹簍,頭頂和肩上落滿了雪。
“你又去釣魚了。”
“不是釣魚,是給魚送年夜飯。”
“胡說。”
她有點搞不懂這位小叔了,有時候老奸巨猾難以對付,有時候又是小孩子心性。
今天的年夜飯,是兩個人一起做飯,魚本來是歸嚴霁樓處理,綠腰說上次他沒處理好,害得她喉嚨卡了魚刺,這回她自己處理。
看着寡嫂将魚用刀背拍暈,娴熟地給魚開膛破肚,嚴霁樓不由得過去,從背後握住她沾滿鮮血的雙手,“嫂嫂,你真是不同尋常,我哥知道你這麽狠的一面嗎?”
他記得他哥在信裏寫,她是一個特別善良溫柔的姑娘,村裏夏天祭祀的時候,看見公雞被殺都會流淚,花不采,蝴蝶不捉,掉在河窪裏的蜻蜓也撿起來。
綠腰手裏的刀忽然一停,片刻重新揮下,斬斷魚頭,漠然道:“你哥不愛吃魚。”
嚴霁樓短暫地沉默片刻,去銅盆裏将手上的血洗淨,又接了清水兌溫遞給寡嫂,綠腰把剁碎的魚塊放到陶盂裏,倒上料酒腌好,雙手入銅盆,看着兩人手上的血絲在水裏一道道化開,又糾纏到一起,最終化為一盆赭紅,嚴霁樓道:“哥哥缺福氣。”
水全潑到院牆底下,很快澆塌了一塊雪,融化開來,絲絲地冒着白汽。
入夜,村裏前後東西不停有人放鞭炮,這是為了驅逐年獸,除了夏夜蟲鳴,一年四季中難得有這樣的動靜,因此也不嫌聒噪,他們的小院倒安靜,兩人坐在炕上守夜,她繡她的唐卡,他寫他的字,一夜就這麽過去了。
到正月裏,門楹上的對聯沒揭,小院就永久地落了鎖,什麽東西都沒帶走,這對在當地富有豔名的叔嫂,在一個積雪消融,風和日麗的日子,徹底離開了這座村莊。
搬到城裏新宅,許多東西都要重新添置,本來老房子裏有用的東西不少,不過嚴霁樓很排斥,連被褥都是到棉花鋪子裏面重新壯的,他甚至打算叫她把過去的衣服全換掉重做,綠腰戀舊,當然不肯。
鍋碗瓢盆,笤帚簸箕,在雜貨行裏堆天蓋地,城裏面比鄉下方便太多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白天出去一趟,晚上回來就能把新房需要的東西都置辦全。
綠腰一面很喜歡這種時辰,在街道巷陌之中挑選那些小零碎,比如挂畫、桃符、精美的珠簾之類,但是一面又心疼流水一樣花出去的錢。
嚴霁樓看她貨比三家,精打細算,整天走那麽多路,城裏不比鄉下,街道縱橫交錯,集市又大,晚上回來,腳底都磨起水泡了,未免心疼,勸她:“大錢靠掙,小錢靠攢。”
“胡說,開源節流,缺一個都不行。”
嚴霁樓發現寡嫂越來越精明了,他在口齒上不能像以前那樣上風。
“你盡管花,錢我去掙。”這樣她該放心了吧。
綠腰皺起眉頭,老學究一樣地說:“你這麽想可不行,大手大腳,将來要做貪官了。”
嚴霁樓本來坐在搖椅上看書,被她逗笑,書蒙住臉,“你比禦史都操心。”
“看你這麽節省,我才要做貪官呢,把天下搬進我屋中,你就哪兒也去不了了。”
“那等你被抓,掉腦袋了,我第一個跑。”綠腰站在窗前,往那個美人觚裏擺弄梅枝,很幹脆地說。
嚴霁樓把她抓過來,和自己一起落在搖椅裏,“嫂嫂騙我,到時候肯定舍不得我。”
綠腰半把頭埋進他頸間,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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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傳統要鬧社火了。
社火是西北的一種傳統民俗形式,其實是祭祀的一種,當地靠天吃飯,未免格外敬神忌鬼,在新年的開端,通過取悅神靈,以求得來年的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社火內容格外豐富,每個村都要出自己的社火隊,踩高跷、耍獅、扭秧歌、跑旱船、擡芯子、耍腰鼓、騎竹馬,不勝枚舉。
綠腰小時候最不喜歡的是擡芯子,她很小的時候就參加過這個,就是在一個專用的桌子上,用彩色紙做出各種造型的東西,比如紡車、布機,五顏六色的花朵,還有龍、虎等動物,讓桌子看不出原來的造型。
然後讓四五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化上妝,穿上戲服,裝扮成戲裏面的人物,站在桌子頂端,被人擡着游街,因為那種造型都是有竹竿和木棍固定過的,所以不怕掉下來,看客不知道,只能看見那種驚奇的場面,但是作為小孩,社火隊要在各村鎮游街串巷,不到晚上結束不了,被固定在上面一整天不吃不喝,那對于幼年的她來說,是個苦活。
大一些了,十二三的時候,就被選到秧歌隊裏面,穿上大紅大綠的衣裳,塗脂抹粉,随着鼓聲跳那種秧歌舞,高跷她是不願意去的,因為那太危險,她自知無那種技術,厲害的藝人甚至能翻跟鬥,還有的在行走間忽然劈一個雙叉,佯裝摔倒,等別人來扶時,身子一縱,忽然又跳将起來,往往能引來整個社火隊裏最響亮的喝彩和打賞。
嫁了人以後綠腰就不再參加了,本想着繼續偷懶,但是她忘了一件事。
今年她作為雨花娘娘,是萬萬逃不開被擡着游街的命運。
這不,衣裳已經送到她家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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