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72章

最後一場積雪消融後, 春天就來了。

綠腰在去昭覺寺的路上,在田埂上撿到一個蘿蔔,半露在地裏, 被凍成了透明的粉紅色。

她捏着把玩了一路,然後扔出去給道旁刨土的老母雞吃。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現在這麽輕快了。

天上的陽光,終于能透過厚實的衣服和肌膚,照到她骨頭裏面。

她現在重新開始攢錢了,想象着在不久的将來,水汽充沛杏花煙雨的江南,開上一家自己的鋪子。

實在不行, 給旁人打零工也行。

從最小的活開始幹, 就像嬰兒也需要骨骼堅實, 适應大地, 才能站穩腳跟。

什麽都要慢慢來。

對,急不得。

她背緊身上包裹, 裏面裝着新繡的唐卡。

最近她還開始畫畫了。

之前說學琴是假的, 現在學畫卻是真的。

雍州城繁華阜盛,她托人在一個清幽的巷子裏, 找到個教丹青的老夫人。

現在沒有嚴霁樓幫她描底稿, 她也可以自己流暢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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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娘子繡得越來越好了。”老喇嘛在看過唐卡後說。

順便又給了她一本拓印的圖案, 說是敦煌的佛窟裏面,正在雇募人來繪制壁畫,他願意為她引薦。

綠腰拒絕了, 她覺得自己不久就要離開這裏, 現在接下這筆活, 到時候恐怕會走得不容易。

老喇嘛露出惋惜的神情。

她不好說太多,只将話題引向別處, “我想去到往生殿裏看看,可以嗎?”

由小沙彌引領到後山的殿裏,綠腰朝那個由嚴青為母親供奉的長明燈,拜了一拜,又添滿香油。

原來這就是為什麽嚴青會把她娘供奉在此的原因,他早就知道事情原委,所以選了昭覺寺這個藏傳佛寺,他是為他娘考慮的。

面對老喇嘛,綠腰很想問關于嚴霁樓生父出家的事,但是她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時候穿藏袍長鬈發的大巫馬從殿裏走出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他走到她面前說。

綠腰有些驚詫,卻還是順從地跟上他的腳步。

因為她記起,這就是當時給她家難産的母馬接生的恩人。

她當時還奇怪,為什麽小叔叔能請動這個人呢?大巫馬雖然是獸醫,但在藏族裏面卻很有聲譽,現在看來,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的。

兩人來到一間寂靜的偏殿,青稞茶的氣息在空中浮動。

“你想問的那個人早都死了。”他開門見山地說。

綠腰尚未從驚異中回過神來,就聽見對面又說:

“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就像你看上你小叔子一樣,你的婆母也被此人蠱惑。”

見不得光的關系忽然被這麽個陌生人一語道出,就像被人在大街上猝不及防揭開遮羞布,綠腰瞬間面紅耳赤。

“我沒有。”她小聲道。

對于這個人所謂的她看上小叔子這種說法,綠腰并不肯認。

這話說得好像她勾引了他似的。

她不傻,在山上洞房之前,她早就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欲望。

予取予求那麽多回,她唯一的主動,也就是他離開前的那晚上,就那一次。

作為答謝的回報,而已。

怎麽別人的口氣,聽着好像都以為是她勾引的他,而且甚至是害了他呢?

仿佛她占了多大的便宜。

她不用想也知道,村裏人圍坐在一起說閑話時,多半都是在罵她,對于小叔子,肯定是同情極了。

或許是看她面色難堪,男人道:“你不必這樣,在我們藏人看來,這只是很普通的一種關系。”

綠腰知道,某些藏人家庭是有兄弟共妻的習俗的,但這在宗族林立講究孝道尊卑的漢人圈看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驚世駭俗之舉,傳開了要喊打喊殺的,這可能也是在這個多民族混居的地區,為什麽漢人和藏人特別容易起沖突的原因吧。

當地人尤其不喜歡這些民族間雜交生的孩子,叫他們雜種。

綠腰忽然意識到,大約正是因此,嚴霁樓便要特別承受額外的指責,好像他的行為正是由于他的血統引起的,而他又是受了人家的恩惠才長大,這樣更顯得他罪過之深。

如同那種寄居在別人窩裏的鳥,長大以後卻頂替了人家的親生骨肉的位置。

千夫所指。

不過,更令她震驚的,還是她這個素未謀面的婆母。

她以為她應該是個賢惠持家的女人,沒想到她竟然敢做出如此違逆世俗之舉,這實在令她感到意外。

她扪心自問,沒有那種勇氣,為情愛做到如此地步。

大約她骨子裏是個生意人吧。

她權衡利弊,而非孤注一擲。

“反正現在都這樣了,你們在一起算了,我真不明白,世上哪來那麽多規矩,你們漢人就是扭扭捏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說,當漢人有啥好處?”

綠腰莫名覺得這話像是若有所指,于是她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那為什麽有人非得當漢人不可?”這個藏族漢子窮追不舍,硬要逼出個答案。

綠腰想了想,只好說道:“不是想不想當什麽人的問題,聽說以前附近山上還出過狼孩,難道那孩子放着人不做,想要去做狼嗎?我想,倘若一個人生在漢人的家裏,吃漢人的米,學漢人的字,那就應該是漢人了,生恩不如養恩大,小孩子又選不了自己的父母,大人再用這一點欺負小孩,那就太無恥了。”

這位藏族的大巫馬義憤填膺,“這話應該讓你們村子裏的人聽一聽。”

綠腰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窗戶外面。

現在什麽日子了,他應該考完了吧。

京城,農歷二月春風吹徹大地,禮部貢院的楊柳已經萌發出鵝黃的綠芽,磚縫裏也有細小的草破土而生。

在夾板隔間裏,嚴霁樓提着筆凝神作答。

前些日子,他發了高燒,待起來運送舉子進京的驿車已經啓程了,他因為身體虛弱,不能騎馬,最後是雇了一輛車,快馬加鞭,一直趕到關中地區,才追上前面的人,總算按時到達京城。

途中,嚴霁樓的病一直未好,倒辛苦旁人關照他,大約因為同行的人中屬他年齡最小,所以大家都肯包容他,對他多番照拂,即使是發燒整夜呓語,也沒有把他丢下車,他在這些人身上感到的善意,比整個成長過程中在村子裏面加起來還要多。

一路上陌生的景色,洗滌了過去沉重的回憶,他努力将高原上那個貧瘠的小村莊忘掉,開始新的征程。

會試和鄉試的流程差不多,雖然此時身體尚未完全痊愈,偶爾還有些咳嗽,但是幸好已經不再發燒,為了保持大腦清醒,也是為了适應貢院裏面的作息飲食模式,他在考前住在會館時,就吃得很少,後來也很順利地通過嚴格的檢查。

在八號這天,進入禮部所設的貢院。

會試一共九天,分三場舉行,一場考三天,需要自備飯食和油燈,裏面為了考生的不時之需,還在桌臺上放了備用蠟燭。

能參加會試的,都是各省的舉人,千裏挑一的佼佼者,但會試這關,任然如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嚴霁樓記得,上一年大約有四千人參加會試,最終僅錄取了二百多人,會試後的錄取者被稱為貢士,從字面理解,是貢給天子的士,意思就是可以面見天子了,面見天子這一關,就叫作殿試,在會試的一個月後,殿試一過,就意味着正式進入廟堂,有些人平步青雲,有些人老死江湖。

考官挨個發放案卷,嚴霁樓撕開被蠟封住的卷宗,粗粗浏覽一遍,他心下放松不少,題目對他來說并不困難。

中間因為帶的饅頭已經幹了,所幸他吃得很少,別人帶飯食,首選是可口,他選幹糧的首要目标是耐吃。

攢的錢都用來買新房子了,住在會館裏還要打賞那些難纏的下人,他身上并無多少餘錢可用。

幸好幼年的經歷,練就了他忍耐饑餓的能力,反而在越是寒冷饑餓的條件下,大腦越清晰,不得不說這是唯一的好處。

住在會館的日子,他發現,來京的舉人家境都特別好,和他想象的不一樣,出自富貴人家的公孫,比寒門子弟的數量多得多,這更激起了他的勝負心。

一直順利做到最後一題,他細看,竟然吓了一跳。

此題是要求考生議論對“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這句話的理解。

很巧,他還記得,這正是數月之前的一個普通夜晚,他曾和寡嫂探讨過的內容。

當時寡嫂很不喜歡橫渠四句,覺得那是說大話,表面上為別人好,其實是認為自己比別人優越,更是直言,當官就是為了升官發財,于是他引用了這句話勸誡她。

現在書面作答,自然不能那樣随意。

他細想了想,此話出自《左傳》,說的是魯成公二年春,齊頃公攻打衛國,衛國的孫桓子率軍對陣,結果慘敗,這時新築人仲叔于奚救了孫桓子,事後,衛國國君要賞賜于奚封地,于奚謝絕,只請求朝見時用曲懸、繁纓之禮,這種請求是以大夫僭用諸侯之禮,衛君答應了于奚的請求,孔子聽說,便發出上述感嘆。

嚴霁樓細想,這個題目放在整場考試的最後一題,必然不是字面上這般簡單的含義,聽說當今聖上是初掌國祚不久,才登大寶,就敢與朝中一衆老臣分庭抗禮,必然要收回部分權力,這一題便是考驗分定人心之題,更進一步說,這是要在朝廷新人裏面擢選自己的勢力了。

想到此處,他下筆,先以六經注我,“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

後面再加上各種對時事的縱橫評述,暗中表露銳意進取之心。

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

此時的少年還不知道,這道題目的內容,将會影響他一生的政治命運。

交卷以後,嚴霁樓站起身,走出隔間的那一刻,他忽然聽到細微的鈴铛聲。

擡起頭來,原來是貢院門檐上的風鈴。

他忽然想起某個夏夜的傍晚,他在嘈雜的鄉村集市上,從一個老婆婆手裏買到兩根帶鈴铛的編織紅繩,後來又借着過路的道士之手,才叫那紅繩戴到她的腳踝上。

怕影響發揮,就連去省城鄉試的時候他也戴着。

按理說蠱毒解了,現在他已經不需要那個東西了。

為什麽他還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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