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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夜半。
“大人。”
男子走出大獄, 微微點頭,順手接過帨巾,将手上的血跡擦幹淨。
獄內氣氛陰寒, 石壁上的火盆映照出門口兩條獒犬。
男人蹲下身去,其中一只長毛獒犬伸長舌頭,歡喜地撲入男人懷中,牽引的小卒收繩要攔,迎來同伴一記眼風,遂老實站回原位。
男人半蹲下身,伸手在獒犬的下巴底下撫弄, 側影鼻梁孤峻, 昏黃的光影間, 眉眼幽深瑰麗, 或許是愛憐這畜生,所以唇邊帶着淡淡笑意, 只是笑意不達眼底, 給人的感覺很冰冷,單側綠松石耳環輕輕晃蕩, 折射出鋒利的光, 獒犬受了這耳環的吸引, 躍躍欲試,伸長頸子去咬。
“嚴大人。”門外穿飛魚服等候的男人抱拳一禮。
嚴霁樓繼續逗弄着那條被喂養得肥嘟嘟的獒犬,甚至故意歪了頭, 将耳環遞給它咬。
那鋒利的森森犬齒, 數次擦着耳垂而過, 未免讓人看了不自覺揪心。
就在獒犬将要咬住的時候,嚴霁樓掌心叩住犬首, 另一只手輕輕擺動,示意近旁手下将整理好的情報遞給來人。
那人将情報收斂進袖中。
嚴霁樓這才起身,“辛苦。”
最近江南幾個鹽場出了問題,他為此忙得焦頭爛額,上面催得又緊,他許久沒有睡個整覺了。
這個江南織造郎中的位置,對他來說并不易坐,六年前,他初出茅廬,因為在新政改革的問題上,同朝裏幾位重臣意見不合,被發配到江陰做了兩年知縣,算是個冷板凳,後來因為治水有功,被調回京城,升任刑部郎中,在幾樁貪腐大案中表現出色,得到皇上重用,如今已在江南織造局履職兩年。
雖然品秩為正五品,不算太高,但實際地位卻僅次于兩江總督,更為特殊的是,歷任江南織造,按例兼任皇帝耳目,可越級直接向皇帝提供江南地區的情報,這對于他來說,既是天恩,也是懸淵,伴君如伴虎,像他這樣沒有根基的人,行走官場,得到皇帝看重,猶如盲人雪夜提燈,是在薄冰之上,更添虎窺狼伺,所以事事都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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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宦海浮沉,他已經不是那個高原上肆意縱馬馳騁的少年了。
回到府裏,換下官服,他終于能歇上一歇。
燈下,白色袍袖上露出魚嘴一樣的開口,或許說來外人并不相信,他這個被視為攬盡天下錦繡的江南織造監督,私底下內襯衣服竟然也會脫線。
确實是太忙了。
除了忙着織造司務,還有海外出口,他還忙于找一個人。
找了六年。
來金陵前皇上曾私下問過他,屬意于漕務還是織造,如果他願意,地方漕運提督的位子便交給他,前朝數位首輔都是在這個位子上歷練出來的,不過,他最後還是選了後者。
事實證明,是他想得太簡單,即使每日面對織繡如海,尋遍各大繡紡和各地最出色的繡娘,都不見那個人的手筆。
她什麽都不會,除了針線,不幹這個她還能幹什麽呢?
而且就算撇開溫飽問題,他記得當初在懸崖貨場,她和那個來自蘇州的老板交流時熠熠生輝的眼神,證明她早就有志于此,她既然南下,定是存了自立的心思,為什麽偏偏找不到半點痕跡呢?
一切就像泥牛入海,在六年的光陰中,找到她的希望越來越缥缈。
燈下,他翻看着唐卡冊子的圖案,他曾經回去過家鄉一趟,到昭覺寺花重金贖回數幅唐卡刺繡,挂在自己的寝房中。
不光如此,每當遇到繁難之事,靜不下心的時候,他自己也會動手穿針,徐徐引線,就像數年之前,在一個潮熱的夏夜傍晚,槐樹深綠,蛙鳴聲聲,他曾坐在她身邊,拈起她曾經握過的針線,在孝服上繡下一朵小花。
當然現在,他會繡的東西多了。
一整幅的大黑天,或者蓮花生,對他來說都不難。
反而是當初在手忙腳亂之中繡出的醜陋小花,已經想複現也複現不出來了。
至于那股怕被發現的膽怯又刺激的心情,更是早已不複返。
嚴霁樓熄滅燈盞。
房間裏,不知道點了什麽香,牆角的博山爐裏,徐徐彌散着一股奇異的香味。
金陵繁華,秦淮十裏外,市井亦盛詩酒,就連熏香也是萬般風雅中不可或缺的一項。
上一任織造提督,聽說是富貴人家出身,極嗜官能之欲,留下許多調制的水陸熏香,他赴任後,雖然不喜,卻也沒有扔掉,貼身伺候的小厮,常常将這香在走廊和廳堂中點上。
以至于他來到此兩年,竟然也沾染了熏香的習慣,只是今日這味道,卻有些陌生。
-
故衣巷巷尾,一院普通的地方。
半舊的粉白高牆,摳出兩扇青蓮漆的大門,門鼻上生滿銅綠的環扣,咬住側旁探來的栀子花,院內槐樹油綠汪汪,繁得不像樣,從牆裏探出來,密密地搭在鸱尾上。
屋頂上蟬一直在亂叫。
檐下的青瓷大缸旁,一大一小兩個孩子繞着缸來回跑。
“來,看這是什麽。”老婦人從門裏進來,臂上挎着竹籃。
兩小孩跑過來探頭看。
原來在那竹籃裏面,坐着兩個小玩偶,一個是黃澄澄的布老虎,一個是白色的山羊。
個高的孩子長得壯些,反應也快,一把将山羊撈在手裏。
扭頭就跑。
那個矮些的小男孩見狀,忙追上去,“哥哥,讓我看看,讓我看看。”
“不給看,這個是我的了。”
高個子的小男孩,将布山羊藏在身後,遮得嚴嚴實實,一點都不叫弟弟看見。
弟弟在體力上不占優勢,只好獻出十八般武藝,又撒嬌又耍賴。
“好吧,”哥哥說:“只許看一眼。”
弟弟忙不疊點頭,表示信守承諾,絕不多看。
可惜小孩子的承諾哪算數呢?簡直看得目不轉睛了,那山羊布偶上面的硬角和流蘇做成的長胡子,就像廟會上的戲法一樣吸引人。
哥哥長長地嘆了口氣,忍痛割愛道:“唉,既然你這麽想要這個,就給你好了。”
弟弟咽了口口水,“真的嗎?”
哥哥直接把山羊塞進弟弟懷裏,一張白玉一樣的小臉上,十分地義正詞嚴,“千真萬确,誰反悔誰是小狗。”
弟弟放心地收下山羊,仰起一張細瘦伶仃的尖下巴,笑彎了眼,“哥哥對我真好。”
哥哥只能轉身,磨磨蹭蹭,不情不願地走到籃子跟前,撿起布老虎抱在懷裏。
用一種極其惋惜的語氣說:“我就要這個好了,雖然它沒有角。”
随後兩個孩子各自抱着自己的玩具,蹲在槐樹底下玩兒。
剛才在筐裏,看不清楚,這會兒兩個玩具都擺在地上,弟弟這才發現,布老虎比自己的山羊體型大了一倍,虎虎生威,而且黃澄澄的樣子,在太陽底下就像發着光,反觀自己的山羊,剛在院裏走了一會兒,就沾了好幾塊土,變得烏漆麻黑,一點都不好看了。
小孩總是善變的,還不要說此刻反應過來,發覺自己上了當,于是立刻便後悔了。
但是囿于之前才說過,誰反悔誰是小狗,他雖然年齡小,卻也知道,自己不占理,默不作聲忍了一會兒,直到哥哥拿着大老虎,将他的山羊碰倒在地上要吃掉,他終于忍不住了,張開嘴哇哇大哭起來。
聽見動靜,門裏的竹篾簾子掀開,出來個一身翠色的婦人,膚色瓷白,腦後挽了低髻,鴉黑的髻中插着一朵潔白的栀子。
“怎麽了?”
“娘。”瘦弱的小男孩跑過去,抱住婦人的腿大哭。
婦人看着躲在檐柱背後的男孩,“沈青軒,過來。”
高個子的小男孩低着頭緩緩走過來,到婦人跟前,擡起頭,不情願地叫了一聲:“娘”。
“這是怎麽了?”
弟弟哭着,說不出話。
哥哥看了一會兒,便替他道:“弟弟拿走我的山羊玩具,後悔了,現在又想要我的老虎玩具。”
話倒說得沒錯,弟弟聽了卻不是滋味,總覺得哪裏有地方不對,到底腦子轉得慢,嘴也不如人家流利,只能哭得更大聲。
綠腰一看兩個小孩手上各自的東西,立即就明白了。
小孩的心眼有高低,但是在大人看來,卻是一清二楚。
年齡小的不明白,她還能不明白嗎?
好一招欲揚先抑的手法。
“青軒,”綠腰蹲下身,靠近兒子,“我怎麽說的來着,有什麽東西,要懂得分享,假如只有一個,也不能争搶,更不能跟自己的家人使心眼。”
“那給你好了。”叫沈青軒的小孩,垂頭喪氣地把布老虎塞到弟弟懷裏。
“不是這樣。”
綠腰替他拿回來,她想,她并沒有教過小孩要大的讓着小的,或者反過來。
那是一種把大人的矛盾嫁接到孩子身上的做法,她不需要。
在生活中,她盡力避免惹起此類麻煩,一般能成雙成對的東西,絕不單買,就連盛飯,都保證兄弟倆的米粒數量均勻,也是秦嬷嬷,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竟然買回來了這麽兩個大相徑庭的玩偶。
“石頭剪子布,我不是教過你們嗎?誰贏了誰先挑。”
把選擇交給運氣,不失為一種好的方式。
兩個小孩都接受了這個方式,開始嘴裏喃喃念叨着“石頭、剪刀、布”,一邊用小手比劃。
“我贏了。”哥哥用布将弟弟的小拳頭包裹得嚴絲合縫,随後興高采烈地說。
弟弟這下終于沒話說了。
眼巴巴地看着老虎布偶再次被挑走,他只能抱着山羊的角,放在嘴邊親了一親,“其實山羊也挺好的。”
大約怕弟弟又反悔,青軒這回抱着小玩具,背過身自己在檐下一個人玩兒。
大約玩了很久,他站起身望向弟弟的方向,臉上露出一點不忍來,“你以後要是想玩兒老虎,我也可以借給你。”
弟弟大笑着從樹蔭下跑出來,沖向哥哥的懷抱,“哥哥!”
綠腰站在窗下,看向這兩孩子。
陽光底下,那張雪白的小臉,窄挺的鼻梁,微微翹起的眼尾,明明是單眼皮,卻因為眉骨高而呈現雙眼皮的韻味,分明和那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就連心眼,也一樣多。
不知不覺就将人吃幹抹盡,卻還要以為你好的名義。
綠腰正看着,不知幾時,青軒也回過頭來,隔着窗看她。
這時秦嬷嬷隔牆叫了一聲,“娘子,外面有人來買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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