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第77章

暮鐘響起, 對面的梧桐書院下學,一群少年士子陸陸續續走出來。

夕陽把牆壁鍍成金粉,銅鏡一般, 倒映出三兩人影。

從青石板路上一道過來,轉角有家“六幺居”,幽香輻射數裏,跨過漆得锃亮的桐油門檻,進來幾個穿圓領衫戴幞頭的少年。

“沈娘子在嗎?”

綠腰在後院聽見聲音,急忙攬過架子上的鎏金小盒,用指腹沾了點胭脂, 點在唇心, 然後輕輕一抿。

一雙高底紅緞鞋, 袅袅婷婷地出現在櫃臺前, 沿着綠色裙裾往上,發髻上的栀子花将墜未墜, 勾勒出恰到好處的妩媚笑容。

眼前這幾位都是熟客, 綠腰柔聲打起招呼。

當年她随着賣荏的商隊南下,一路到了淮南, 南省物價比老家貴, 又得租房, 又得吃飯,因為沒有地,一菜一蔬都得去外面買, 加上身邊還帶着個孩子, 嚴霁樓給的銀票, 還有之前靠唐卡在昭覺寺掙的銀子,很快就花光了。

本來也确實如她所聞, 當地手工和刺繡業興盛,她本可以去給人打工,但是冥冥之中,她總覺得不安,好像那樣會洩露自己的某些行蹤,所以一直再沒有動過針線。

三年前,偶然一件事,她從淮南搬來金陵,因為這裏士紳雲集,風雅文化盛行,她發現祭祀集會用香頻繁,大有商機,所以開了一家香料鋪子,就設在梧桐書院的對面。

這座書院的子弟,大多出自本地富貴人家,更能負擔起香料詩酒這種東西,而且讀書人多的地方,風氣也好一些,同他們打交道,總比市井閑散漢更順當。

也幸虧她的嗅覺靈敏,又有手藝,除了剛開始起家難了些,後面口碑慢慢發酵出去,争取到不少回頭客,到現在,除去經營的必要成本,每月賬上流水充盈,日子也好過了不少。

三個少年,兩低一高,在青石板地面上站成個“山”字形。

“又旬休嗎?”綠腰在櫃臺後面笑着問。

馬上端午節到了,按慣例書院裏要放假,她已經開始準備端午用的篆香和艾草。

Advertisement

邊上長着一雙桃花眼的少年,手裏灑金川扇輕搖,笑眯眯地道:“是呀,一想起有好幾天都見不到老板娘,我這端午都不知道怎麽過了。”

綠腰笑而不語,提着黃銅小戥子,将香粉稱好,麻利地裝進錦囊。

旁邊穿深綠錦袍的少年,瘦削高挑,眉眼秀致,語氣冷冷的,“錢兄既如此說,幹脆別回家算了,反正花街柳巷秦樓楚館,哪都有你的下榻之處。”

“我不回去,難道李兄替我安慰畫舫上的美人?只是此事萬萬不可代勞。”

又看向綠腰,“不過,我倒是有意留在沈娘子店裏幫忙,端午生意忙,恐怕正缺人手。”

綠腰坐在高腳凳上,以手支頤,笑吟吟地道:“好呀。”

穿綠的少年冷了臉,兩人最右面的同伴出來打圓場了,“沈娘子,你兩個兒子要先生不要,我們這裏兩個好口才的,成天磨嘴皮子,正愁沒處打發,到你家一人教一個,看護小孩子,分文不取。”

綠腰每天都能聽見這些少年插科打诨,這店的回頭客中,一部分是貨真價實沖着香料來的,剩下的,說是因為她也不為過,她倒是看得很開,偶爾陪着調笑兩句,除非實在露骨,才會駁回去,反正既不會脫皮,又不會掉肉,那進賬的真金白銀,才是萬萬做不得假。

人不是靠西北風活着的,出來抛頭露面,免不了和三教九流打交道,這些年,她明白了一個道理,想掙錢,就不能太要臉皮。

維持關系也是生意的一部分,她逐漸游刃有餘。

“是嗎?什麽時候上門授課?”

她一邊玩笑,一邊把錦囊遞出去。

那是一種她兌的新香方,名字叫“窗前省讀香”,乃是用菖蒲根、當歸、樟腦、杏仁、桃仁,各取五錢,和芸香二錢,研成粉末,用酒調和,搓制成丸,或撚成條陰幹。①

若讀書時産生倦意,焚燒此香,便有如夜間打開窗戶,引涼風徐來,叫人神清氣爽,睡意漸消。

因為這香的效果好,香味清淡,又能提神醒腦,在讀書人中間很受歡迎,名聲傳開之後,就連外地的人都常過來拿貨。

這幾位便是最早試用的一批客人,她能立足,少不了他們的支持,因此免費送出。

兩位道謝後都接了過去,那穿綠的少年神色卻有些不自然。

“嗯?”綠腰不解看向他。

少年的耳尖便有些紅了,“這個香我還有,我想要換一種。”

綠腰笑着問他,“有香煤、香餅、香煙、還有香珠,你要哪種?總不會要香粉吧?”

香粉多是女兒家用,兩位同行的友人聽了這話,都笑嘻嘻地望向他。

“不,我想要一點獨醒香,近來家父生意不順,總是嗜酒,全家深受其擾。”

綠腰聞言蹙眉,轉身在多寶槅最底層的抽屜裏,翻出那雞頭米大小的棕色藥丸,秤了在外人看來足夠的分量,這方子是她在一個郎中那兒買到的,原料裏面含幹葛烏梅甘草還有枸杞,嚼服後确實有醒酒的功效。

綠腰将服用禁忌和方法都告訴李姓少年,少年要付錢,綠腰搖了搖頭,挑眉一笑:“你拿着吧,算給先生的束脩。”

這話正和前面的玩笑呼應,大家都笑起來。

送走客人,綠腰聽見兩個孩子在後院玩耍,心裏不禁盤算起來,雖然方才是玩笑話,但是放眼四周,凡是家中有條件的,一般都給孩子開蒙得早,這個年紀,已經是能背三字經和弟子規的了。

她家這兩個,還就知道在牆根兒底下玩泥。

綠腰想了想,把秦嬷嬷叫來,“秦姨,你打聽一下哪裏有供小孩子開蒙的學堂,最好離咱們不要太遠,人也不要太雜,至于學費多少倒不要緊。”她手裏還算攢了點閑錢,本來是預備要擴大店面的,現在看來,還是緊着孩子們先用。

“我不上學。”

櫃臺後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只小腦袋。

綠腰心裏一沉,知道方才的話都叫這孩子聽去了。

“為什麽?”她問。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

青軒不肯紮當地小孩子的那種垂髫,秦嬷嬷只好把他頭發全梳上去,給他紮成那種成年男子的單髻,戴上烏木小冠,本來就穩重淡漠的性子,顯得愈發少年老成。

“每個小孩到你這個年紀,都是要去上學的。”綠腰看着兒子倔強的小臉,鄭重地告知他。

她感到很意外,雖然她自己沒有機會上學,但是她并不是一個不求上進的人,憑着認識不多的字和算術,也能獨立做出嚴絲合縫的賬本來,還能照着連環畫上,給他們講各種傳奇故事,甚至多年來都沒有放棄過畫畫,包括篆香的香型和成模,都是靠她自己摸索出來的,甚至被其他鋪子買去當範本。

怎麽兒子倒成了這副樣子呢?

唇紅齒白的小童有些急迫,“誰說的?隔壁油坊的旺旺,不就跟着他爹學榨油嗎?還有磨豆腐的老張,也帶着兒子走街串巷,做生意了。”

綠腰聽完,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想掙錢?”

他扭着頭好一會兒不說話,最後才重重地答了一聲:“嗯。”

綠腰皺起眉頭,從高腳凳上下來,走到兒子跟前,蹲下身來,“為什麽呢?我給你的零花錢不夠嗎?”

青軒不假思索地從兜裏掏出一把銅板,全都用線穿起來了,長長的一串,用手抓着,可以垂到地面。

這些都是他的零花錢,原來都被他給攢起來了。

怪不得最近只見弟弟買糖葫蘆,他只在吃飯的時候多吃一碗,秦嬷嬷問他,他說:“我要長大。”

綠腰知道這孩子早熟、聰慧,也有異于常人的敏感,但是看見他如此,還是覺得心酸,總覺得對他有所虧欠。

“為什麽這樣?”她問。

看他緊緊盯着門口,丹鳳眼裏湧動着冷意,綠腰明白過來了,一定是方才她和那幾個梧桐書院的人說笑,叫他瞧見了。

他很不喜歡家裏出現別的男人,可是為了省房租,她只能租這種後宅和店面相連的院子,而故衣巷的這一家,無論是在地理位置上,還是面積采光,都是相當優越的了,綠腰不可能為了小孩就忽然搬家,或者不和客人來往,只能盡力避免叫他看見那些谑笑的瞬間。

“青軒,上學去吧,上了學你才能做官,咱們才能搬家。”

“真的嗎?什麽時候搬?”小孩擡起頭,露出希冀的眼神。

果然,看來她猜得沒錯,他确實是對這個很有芥蒂。

不過她要小心點,這孩子沒那麽好糊弄,只要從你嘴裏說出來的話,他一個字都不差地會把它記住,必要的時候複述出來,回旋镖一樣紮人。

“你先去上學。”她說。

-

嚴霁樓一早醒來,就找到府裏的管家,問他昨夜焚香的下落。

在那種香氣的熏陶下,他昨天晚上睡得很好,更令他意外的是,他在夢中,久違地見到闊別多年的寡嫂,他記得她有一頭濃密的長發,從前她坐在他懷裏,那頭發就像小溪一樣,在他身上湧動。

昨夜,那種觸感又真實地存在他指間,只不過随着清晨到來,化為一枕黃粱。

“昨夜廊上的焚香,以後每天都要點,點在我房裏。”

嚴霁樓在出發去織造局處理公務前吩咐管家。

管家覺得奇怪,老爺并不喜歡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來着,不過他是個盡心盡職的人,還是很快找來負責焚香的小厮,那小厮順理向管家讨要花銷,稱這香是在城南的一家鋪子買的,現在已經用完了。

管家想着快到端午,府裏用香的地方多,還不如他親自前去采買。

遂問道:“那鋪子叫什麽名字?”

“六幺居。”

嚴霁樓本來已經邁出門檻,忽然停下腳步。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