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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這天下午, 綠腰按照安排,進內室裏面去焚香,這幾日她對這座宅子已經很熟悉, 唯有內室還從未涉足過,她下意識地問裏面有沒有人,管家支吾了一陣沒說話,綠腰也沒多想,拿上香盂徑直去了。
越過曲廊,在水潭旁的一個小院子,青石上刻着三個字“照犀居”, 院子裏面松柏竹影交錯, 地上是青白色的大石坪, 她沿着石子路走上臺階, 推開門。
家主住的屋子空蕩得很,如同一個雪洞, 中央被四扇落地缂絲青山水的屏風隔開, 最前面只有一架多寶槅,上面零星擺着幾樣金石古玩, 靠門處一尊青銅大鼎, 除此之外, 再無多餘。
由于極安靜,綠腰不自覺放輕動作,取出一點安息香, 剛點上, 就聽見屏風後面人響起一道清朗的男聲:“茶。”
綠腰想她又不是府裏的丫鬟, 遂置之不理,過了會兒, 聽見裏面咳嗽,仿佛生病了一樣,她看了看桌上,成套的茶具放在那裏,其中一個甚至單獨擺在一邊,倒像特意在等人似的,她走過去倒了一盞,放在漆盤裏端進去。
那人坐在窗下,正背對着自己,她只能看見他耳上的綠松石耳環。
男人戴耳環,倒很稀奇,綠腰想,雖然她自從離開雍州,就見過不少奇人轶事,男人戴花在某些地方是很常見的事,但是打耳洞?在她印象中,只在一些異族人身上見過,漢人講究的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而且耳飾似乎一向是女子的專利。
男人一直翻着面前的書,似乎很入迷的樣子,綠腰不準備打擾他,盡可能輕地放下手裏的托盤,那杯中的綠茶,一點漣漪都未濺起來,綠腰正要離開,忽然身後響起一聲:“嫂嫂。”
她下意識地回頭,剛才還在看書的男人站了起來,身材極其高大,擋住月洞窗漏進來的大半日光,她有點看不清他的臉。
“嫂嫂。”
他像是在微笑,“你是不是把小樓給忘了。”
綠腰的呼吸有一瞬間停滞,她有些眩暈,扶着桌邊才勉強站穩。
他長得和從前有點不一樣了,據說他的名字是個老秀才起的,借用的一個前朝首輔之子的名字,雖然叫“樓”,可是那時候十六七歲,長得高而削瘦,充其量也只是一個小亭子,而現在,已經長成了真正巍峨屹立的樓閣,目光掃下來,帶來一種磅礴的美麗。
眉骨下的眼角微微上翹,眼皮削薄,五官深刻,顯出身上一半的異族血脈,因為皮膚白皙,顯得越發俊美。
“你去了哪裏,我找了你很多年。”
他比過去高了很多,站在她面前,靜靜地俯視着她,綠腰感到頭頂一陣冰寒,那種涼意,很快蔓延到全身。
“你知道嗎?”
他站在窗邊,自顧自地說起來,講起那些信,講起自己少年時的死敵杜慶,還有那個玩弄了他的拙劣謊言。
他說了好一會兒,一直到無話可說,終于停下來。
“原諒我吧。”
他逼近她,目光灼人,眼神裏卻是哀求。
綠腰為避開他的審視,一直垂着脖子,把頭埋在胸前,過了一會兒,她終于下定決心。
擡起頭道:“民婦不認識大人,聽不懂大人的話。”
嚴霁樓不說話了。
他有一些慌亂,好像不知道怎麽辦,左右看了一會兒,把桌上的茶遞過來,遞到她嘴邊,意思是要她喝。
“萍水相逢,不敢受大人恩惠。”綠腰很快扭頭,臉對着側下那個位置,那裏有一張矮幾,上面放着一只玉瓶,裏面插着長梗玫瑰。
嚴霁樓很快發現這一點,發現她看着的位置。
他笑起來,端着手裏的茶盞走向花瓶,把茶水倒進瓶中,從中抽出一枝,小心翼翼地握着,“這個玫瑰叫作紅袖,不是咱們那兒的苦水玫瑰,我記得有一次,你做千層花馍,就是用的苦水玫瑰,你給你姐姐做的,當時我腿受傷了在家,你還給我也分了一些……”
綠腰看了一會兒,輕輕搖頭打斷他,“我不認識這種花。”
嚴霁樓露出迷惑的眼神,他低頭笑了一下,“可能是我記錯了吧,畢竟過去這麽長時間了,有些細節出問題,在所難免,咱們以後慢慢回想,一定會想起來的,或者,不想也行,舊的東西也不全是好的,該扔的趁早扔掉。”
“大人恕罪,時辰到了,民婦應該回家去了。”
嚴霁樓臉色忽然陰沉,手裏的紅袖玫瑰死死捏緊,花梗上的刺沒有修剪,一根一根紮進了他的掌心,溢出幾點鮮血。
“你不打算原諒我,對嗎?”
“民婦一介草民,大人是京城來的提督,如何敢稱原諒二字?”
嚴霁樓看向她的臉,多年未見,她也和從前不一樣了,兩頰上的嬰兒肥消失,那種模糊的秀氣褪去,變成一種清晰的美麗,他記得她的眼睛是內雙,現在那紋路卻很深刻,眉毛粗糙的毛流被修剪順貼,眉峰高高挑起,像是一種挑釁的神情。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那會兒,你姐姐跟你說了什麽,但是我并沒有攀附豪門,發生過那樣的事沒錯,但是我并未負你,我一直都沒有成親,其實我不是要故意騙你,我太蠢了,連自己也騙了……”他一時想說的東西太多,語無倫次起來。
“請大人自重。”綠腰打斷他。
嚴霁樓笑了一下,“好吧,我知道這些年,你一個人流落在外,心裏有怨言,我願意等。”
“民婦已經成親了。”
嚴霁樓徹底愣住了,他站了良久,手裏還握着玫瑰帶刺的長梗,時間太長,他已經忘了手心的疼,一步一步靠近她,“嫂嫂,你真的要同我如此?”如此生分。
綠腰面容冷清,語氣僵硬地道:“我不認識大人,更不認識大人的兄長,還請大人不要再稱呼我這兩個字。”
不叫嫂嫂?
嚴霁樓像是聽到什麽好玩兒的事,他很愉悅地彎了眉眼,“那你為什麽還叫綠腰?”
“我叫六幺。”
綠腰冷漠地糾正他,“店裏的牌匾上寫了,六幺居。”
嚴霁樓冷笑,一側眉峰輕挑,“行吧。”
他似乎有些疲憊,終于放棄這場纏鬥,轉身重新回到窗前的座位上,落在那張紫檀木的太師椅裏,身姿有些蜷縮,不像她剛來時,那般端正挺拔。
“民婦告退。”綠腰說完,打算退出這座清冷的雪洞。
“明天換一種香,今天的安息香,我不喜歡,它讓人說胡話。”
隔着屏風,傳來男人冷漠的聲音。
綠腰看着紫銅香爐裏袅袅燃燒的安息香,扭過頭,對着屏風上的半扇冷綠說道:“我願意将錢全款退還,貴府的生意,我做不了。”
裏面又是一陣沉默。
“難道六娘子平日就是這麽跟人做生意的嗎?出爾反爾,可是生意場上的大忌。”
他故意叫她六娘子,而不是像旁人那樣稱呼姓氏,恐怕是為了故意諷刺,綠腰不以為意,“世間事千變萬化,總有人力難為之處,适時變通才是長久之道,若知道前方是死路,還要一廂情願走下去,只會害人害己。”
“你的口舌很伶俐,确實不像我的寡嫂,她是安靜老實的女人,和人吵架都要教,我總是怕她被人欺負了,要是能像你這樣,我也就不用擔心了。”
這回綠腰垂下眼,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過了會兒,聲音有些放緩,聽着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只是在喉頭,刻意地裹了一層笑意,“安靜倒罷了,老實可不是什麽好詞,我想,你這位寡嫂過去一定受過很多委屈,只不過從沒有人知道罷了。”
這下輪到裏面沉默了。
“安息香太聒噪,明天點沉水香!”聲音裏明顯帶着怒氣。
這次綠腰再沒有回答,她覺得自己的話應該說得足夠清楚。
她徑直轉身走出房門,下了臺階,此時已至薄暮時分,在月光下,滿園的松柏影子如同水藻起伏。
提督府離故衣巷有挺長的一段距離,回去需要搭車,幸虧城中交通發達,只要肯花錢,哪裏都能去得,她搭了一輛馬車,回到家中。
剛下車,就有人守在店門口。
綠腰看了一下,是個陌生人,這人也看見綠腰,主動迎上來,稱自己是經紀行的,“這是您簽過的契,假如違約的話,需要三倍賠償。”
綠腰想起來,确實,她只逞一時口舌之快,倒忘了自己立過契約,當時她想得簡單,幾個月,彈指一揮間,錢就到手了,現在看來,倒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三倍的價,對她來說确實價格不菲,但是真的負擔起來,也不是不能,只是想到兩個孩子馬上要進學,秦嬷嬷身體不好,最近一直在服藥……這麽想起來,日後花錢的地方還有一大把,自己擴大店面的打算什麽時候才能落實。
綠腰疲倦地按了按額頭。
“提督府的人說,從今以後,每天隔日早晚,會派車過來接您,”那人把帽子扣到頭頂,“明天要用的是沉水香,別忘了帶上。”
為什麽在那裏不說,一直追着她回到家裏嗎?
她想,從前的小叔叔已經不在了,這位嚴大人,是個很難對付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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