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涼涼

蘇哲的傷勢雖險,但到底是外傷,她又自小跟着師父習文練武,身子底子比普通人強了不少,熬過幾日高燒,已無大礙了。

決定出發之前,蘇哲與薛挽香商議後,将剩餘的散碎銀子分作兩份,一份她倆拿着當盤纏,另一份,蘇哲帶着去了村長家。

冬日裏難得有暖陽,晌午過後,老妪蹒跚走到院子裏,将晾曬的兩件棉布長衫收進來,長衫有些破舊,在襟角打了補丁。她将衣裳抱在懷上看了一會,悄悄抹去眼角的淚,走進房門咿呀問道:“挽香啊,你別收拾屋子了,歇一歇。阿哲呢?”

薛挽香還未回答,蘇哲已興沖沖的走進來:“我在這兒呢。”

老妪昏花着眼睛看她,這孩子身量比她親兒子要矮一些,也瘦一些,昨晚在燈下縫補過的衣裳,也不知她會不會嫌棄。

蘇哲見老人家一個勁的打量自己,不知在想些什麽,她将手裏的雞蛋和臘肉遞給薛挽香,蹭到老妪身邊,笑嘻嘻的道:“大娘,您猜猜咱們今晚上吃什麽?嘿嘿。我去換了雞蛋,今晚讓挽香露一手,她說她會做雞蛋餅!剩下的都擱在竈臺旁邊的櫃子裏,您什麽時候想吃了,煮一個,下粥下飯都成。對了,還有些臘肉,可別放太久咯,雞蛋不經放。”

老妪陪着她開心,聽她語氣,怕也是離別在即了。她心裏嘆口氣,面上也不顯,只拍拍蘇哲的手背,慢慢道:“又花那個錢做什麽。嗯,你和挽香身子剛好些,是要吃些好東西,雞蛋明兒個都煮起來,你們帶着路上吃。”

“大娘!”蘇哲不樂意了。

薛挽香放好物什也走了過來,溫和着語氣道:“大娘,您放心,銀子我們還留了些,路上使費都夠。這些個雞蛋您留下,不值當什麽,也當成全我們一片心意。”

老妪低着頭,抹了一下眼角,又揚起聲音道:“诶。好。大娘留着。”她說着将懷裏的衣裳推了推,正要說話,忽聽外邊一片聲響。

“蘇小哥!你在嗎?”一個年輕男子嚷道。

蘇哲立即高聲應他:“在的。這就來。”她一壁說着一壁起身出去。

院子裏站着兩個年輕後生,一個手裏推了輛小車,車裏邊是鋸子錘子,還有一堆長短不一的木料,另一個搬着木頭梯子,看着是要上梁揭瓦似的。

蘇哲笑道:“勞煩兩位了,将大娘的屋子修一修。銀子買材料可夠?”

方才叫嚷的男子答道:“好說。銀子足夠了。大娘與我們鄰裏街坊,你放心。保管給你修好。”

不過片刻,屋子外頭叮叮咚咚一片亂響,薛挽香扶着老妪出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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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在小院子裏眯着眼,看蘇哲站在幾步開外,指揮兩個年輕男子要着重修補的地方。陽光都半落了,在樹梢後頭斜斜的照下來,映着滿院的生氣蓬勃,一直落進老妪的眼睛裏,昏花的眼角浸了一片渾濁的淚。

夜色漸深,薛挽香端了一盆熱水,幫着老妪洗了手腳,再換了一盆回房,伺候蘇哲。蘇哲臉薄,縮着腳丫子道:“我好了,自己來吧。”

薛挽香橫她一眼,“你自己來?彎了腰一會兒又哭着嚷嚷傷口疼了。”

蘇哲臉上發燙,其實傷口已經不怎麽疼了,她只是喜歡撒嬌的時候讓薛挽香給她揉揉,薛挽香的手很軟,會順道給她癢癢背,纖細的指尖劃過光滑的背脊,那感覺,就像微微的風拂過舒展的葉,舒服極了。

她舔舔唇(真的,這是無意識的,可究竟為什麽這裏要舔舔唇???),望着薛挽香在燈下略顯柔媚的臉,終究沒敢說出這個不正當的理由。

泡了一會熱水,疏通了經脈,薛挽香拿過一張舊巾布給她擦腳,随口問道:“今日在村長那兒只換了雞蛋和臘肉?怎麽不多換點可以放得長久些的吃食?”

蘇哲收斂了心神,想起日間的事兒,眼角眉梢都帶了小得意:“我和村長談妥了,讓他每一旬拿三個雞蛋給大娘,一個月九個雞蛋。我給了足足半年的銀子,也沒費多少,這樣大娘每一旬都能吃上新鮮的雞蛋了。”

“那半年後呢?”薛挽香坐到榻沿,脫了鞋襪就着蘇哲泡過的熱水洗洗。

蘇哲探着腦袋,看她白淨細嫩的腳丫子泡進自己用過的熱水裏,忽然覺得好生替她委屈。“挽香。”

“嗯?”

“明兒個晚上你先洗,好不好?”

薛挽香側過頭看她,她的一雙眼睛還眨巴眨巴的盯在水盆子裏,支棱着腦袋的模樣,真像一只貓。

捏捏她的臉,薛挽香道:“有甚區別呢。又不計較這些。”

蘇哲點點頭:“也是。小倆口的有啥好計較。”

薛挽香掃她一眼,她嬉笑着接起前邊的話:“半年後,我總該把你送到臨淮城了,回來時多半還會路過此處,大不了繞點路,再給大娘填補些東西。回程時一個人上路,會快很多。來得及。”

薛挽香撥着熱水的手頓住了。半晌,又若無其事的撩過水面,淡淡道:“你要一個人回來?”

蘇哲坦坦蕩蕩的回答:“嗯啊!師父交代的事兒還沒辦妥呢。江湖那麽大,我要去看看!”

她說完翹着腿躺倒在枕頭上,想着縱橫四海,快意恩仇。

屋子裏一時無聲,薛挽香垂着長長的眼睫,安安靜靜的擦拭了水珠,倒掉了盆裏微涼的水。

月令尚在初冬,夜裏澈澈清寒,蘇哲傷在右腰上,自然睡在了外頭,避開對傷口的碰觸。薛挽香熄了燈,随手拔下發簪,一頭烏絲秀發垂落下來,月光透過窗棂落在她的背影上,鍍出一層薄薄的銀色。

蘇哲枕着自己一只手臂,靜看她坐到床沿,收起雙腳,轉到了床榻裏。

白日裏曬過太陽的舊棉被子扯上來,帶着讓人心生暖意的香味。蘇哲側身攏住被子,在月色中看薛挽香清秀的側臉。她的柳眉彎彎的,睫毛長而卷翹,鼻梁秀挺,薄唇如蜜。她歡喜的時候,嗔怒的時候,甚至憂傷的時候,都很好看。蘇哲想着,彎唇一笑。

雖在暗夜裏,薛挽香還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若在往常,她興許會嗔她一句,或者打鬧片刻,可是今夜不知為什麽,心裏涼涼的,實在懶得搭理。

她閉着雙眼,只當自己睡着了。

蘇哲等了好一會,見她毫無動靜,悄悄的挨近了一些,真的真的,很好看啊。

薛挽香暗暗嘆了口氣,仍舊緊閉着眼,淡淡問:“不睡嗎?”

挨得太近了,她的呼吸都落在她臉龐上。薛挽香臉上微紅,幸好天色太晚,誰都看不清的。

“我……傷口疼。腰疼。你給摸摸。”蘇哲開始賣無辜。

薛挽香不動,蘇哲的爪子伸了過來,捉着薛挽香的手,薛挽香輕輕一掙,避開了。

她往床榻裏退了一點兒,兩人之間有了空隙,冷風從肩頭灌了進來,蘇哲縮着脖子,又挨了過去。

“挽香……”

她的聲音可憐巴巴的透着委屈,薛挽香明知道她十有八/九在撒謊,還是動搖了。蘇哲側身貼到了她手臂上,她不得不出聲呵斥:“躺回去,仔細壓到傷口。”

蘇哲雙手環住她的手,聲音都黏乎了:“可是我還想你給癢癢背。”

!!!

薛挽香捏着小拳頭,得寸進尺了還!

見她不吱聲,蘇哲只得乖乖退了回來,還沒翻回去,薛挽香軟軟的手掌探過來了,在被子下掀開她中衣的襟角,指腹纖柔溫暖,給她揉着傷口周圍。

蘇哲像一只被撸毛的貓,頃刻間安靜了。

當薛挽香的手從襟角中退出來的時候,蘇哲突發奇想道:“不要隔着衣裳嘛!”

薛挽香:“???”

蘇哲嬉皮笑臉:“癢癢背,要直接癢癢到背上,才舒服啊!就像有一次,我傷口疼得要哭的那次!你就是這麽給我癢癢背的!”

薛挽香給氣笑了:“那你哭一個我看看?”

蘇哲:“……”

好在薛挽香心思也不在此,沒跟她多絮聒,手腕略轉,穿過衣裳撫到了她滑嫩的背脊上。蘇哲惬意的眯起了眼睛,恨不得喵兩聲。

好一會,薛挽香靜靜道:“阿哲,你有想過往後的生活嗎?”

蘇哲已經快睡着了,聞言略睜開眼,答道:“沒怎麽想過。興許會回師門吧。師父說我資質不錯,勤勉些,指不定能将本門的功夫發揚光大。”

“就是武林中所謂的繼成衣缽?”

“那倒不會。大約是幫師父管些事物帶些小徒弟。我有個師妹,是師父和師娘的親女兒,繼成衣缽,要麽是在這師妹身上,要麽,就是和師妹成親的哪位師兄身上。”蘇哲笑道:“我師父說,可惜了我是個女娃,不然和我師妹也算兩小無猜,許配給我也不錯。”

癢癢背的手停了下來,蘇哲只當她累了,也沒在意。睡意蔥茏,她迷瞪了眼睛将要睡去,卻聽到薛挽香清淺中帶了期許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言道:“你要不要留在臨淮城生活?在你,闖蕩了江湖,快意了恩仇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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