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好吃
天幕中最後一絲兒亮光散去,城郊靜寂, 夜色迷離。
驿庭裏掌了燈, 暖黃色的紙紗燈籠在屋檐下挂了一盞又一盞, 淺淺的暖光漫無邊際的蕩開,彼此相連。
客舍裏蘇哲黏乎在薛挽香的腰腹間, 将臉蛋埋得深深的, 貪戀這一刻的寂靜美好,只恐夜長夢短,醒來又是一場黃粱。
薛挽香感覺到了她的不安,輕輕從她的發頂撫摸到背脊。蘇哲的頭發養得很好,稠密,順滑,銀制的發冠摘了下來, 長發散落在肩上,昏黃的燭火映照着修長的背影,整個人慵懶中帶着薄薄的妩媚。
是的,妩媚。這份感覺許久沒在蘇哲身上出現, 可這一晚, 她挑着眉梢淺笑的模樣, 讓薛挽香想起了這個久違的詞語。
“薛挽香……”她仰着頭,俊俏的臉龐帶了一絲清純笑意,淡紅色的舌尖探出來,在軟唇上一卷,唇瓣立即染了一層蜜色, 瑩潤到發亮。
酒香很清也很輕,萦繞在倆人之間,薛挽香還是覺得自己被魅惑了,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逐着蘇哲的舌尖轉,忽而想到白日裏,她含着她的指尖,溫軟的觸覺在記憶中層疊,忘都忘不掉。
“蘇哲……”你不要誘惑我……
那句話,說不出口。蘇哲無辜的眼睛凝望着她,她的心砰砰跳着,用盡了十二萬分的力氣,才迫使自己轉開視線。
“我給你擰個熱巾布。”
她不看她,匆忙的轉過身,往相連着的耳房走,腳步太急,踢到了桌角,一時間疼得低呼起來。
身旁一雙手穩穩的護住了她,她側過身,便跌進了她溫暖的懷裏。
“怎的這麽不當心?”蘇哲環住她身子,抱習慣了,雙手一合,直接将她抱到了桌子上。
薛挽香自小被母親教導婦容婦德,從來沒有過坐在桌子上這麽離譜的事情,驚得幾乎要跳下來。
蘇哲一把将她按住,沉着臉瞪她:“再亂動我抱你哦!”
嗯,從此這招百試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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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挽香氣得咬牙,無奈打是打不過的,這時候又不能惹她,真惹急了只怕都不只是抱……
這都想到哪兒去了???薛挽香腮上微紅,看着蘇哲取了銅剪子,将燭火剪得更明亮幾分。
“可傷着了麽?”蘇哲除了她鞋襪,托着她小巧的腳腕輕輕的揉,“都磕得紅了。”她嘟囔着,語氣帶着埋怨。
薛挽香有些好笑,傷的分明是自己,她生什麽氣呢。
“哪這麽矜貴。過會子就好了。”薛挽香縮回腳丫子。
蘇哲也沒堅持,拿過鞋襪給她穿上,薛挽香紅着臉搶過來,略側過身穿好,扶着蘇哲的胳膊從桌子上下來。
“往後不許把我放桌子上!我又不是你的菜!”
蘇哲:……
“可是你看起來很好吃啊……”蘇哲極小聲的喃喃。
薛挽香涼涼的道:“你說什麽?”
“哦,我說,那是什麽?”
她眼睛轉了一圈,指着楠木交椅旁擺着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看着當是樂器,可又沒見過的樣子。
“你不識得?”薛挽香将樂器抱在手裏,偏頭看她。
蘇哲搖搖頭。
那樂器曲頸彎弧,雁柱下方琴弦二十有三,輕輕彈撥,如在冰涼的水面滑過,韻律清澈。薛挽香笑道:“這是鳳首箜篌。《孔雀東南飛》裏,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說的,就是此物。”
“箜篌?這就是箜篌?”蘇哲滿臉驚訝帶着一點兒興奮:“你……會使箜篌?”
“略知一二。”
蘇哲更高興了,想了想,還是含蓄些,眨着眼睛問:“我能聽你彈奏一曲麽?”
薛挽香抿唇淺笑,并不做答,只抱着箜篌在交椅上坐好,俏皮的顧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眸,青蔥玉指從琴弦上撥過。
骢珑的琴聲如水珠落岩石,先而缥缈空靈,悠遠在山間,竹葉青青,雨滴澄淨。薛挽香在躍躍的燈燭下輕蹙秀眉,低吟淺唱:“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靑靑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西出陽關無故人。依依顧戀不忍離,涙滴沾巾。無複相輔仁。感懐,感懐,思君十二時辰。誰相因,誰相因,誰可相因。日馳神……”
曲音漸而激蕩,大開大阖,愈寬愈廣,陽關城外厲厲黃沙,将軍百戰,壯士十年,戰場無情,蒼涼澎湃的曲聲如虎嘯龍吟,在這狹小的屋舍中四合而來,直擊在人心上。
蘇哲捂着胸口站起身,怔怔的看着薛挽香。
“楚天湘水隔逺津,期早托鴻鱗。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頻申,如相親……從今一別,兩地相思入夢頻,聞雁來賓。”薛挽香輕輕唱着,指尖回旋,泠泠如雪山清泉,漸而綿長,漸而渺遠……
她擡起頭,看向幾步之外的蘇哲,長長的眼睫微翹着,遮映了無邊的心緒。
蘇哲的眼神空空茫茫,滿面淚痕,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呆呆的問:“這是,什麽曲子?”
薛挽香放下鳳首箜篌,移步上前撫着她臉上淚跡,輕輕道:“陽關三疊。”
“陽關三疊……”蘇哲喃喃低語,捉着薛挽香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大滴的眼淚又湧了出來,“挽香……”她哽咽道:“我心裏好難受……”
“我知道。”薛挽香的聲音柔柔的,抵在她胸口的手微微的發燙。
“嗯。。”蘇哲吸吸鼻子,又問:“後來,她等到她要等的那個人了麽?”
薛挽香知道她問的是曲中之人,曲調裏虛無的境域,誰又能說得清。她原想回答她也不知道,可是她看到蘇哲泛紅着眼圈含着倔強和期待,忽然很想滿足她,小小的心願。她擡手摸摸她的臉,滑唇一笑:“等到了。”
“嗯!!”蘇哲孩子氣的加重肯定,嘟着嘴攬住薛挽香,将下巴擱到她額頭上,安安靜靜的心滿意足。
再躺到床榻上時,外頭都不知幾更天了。驿站建在城郊,樹木稠密,風聲如嘯。
蘇哲吹熄了燈燭掀開被子,薛挽香往裏側蜷進去些,空出一大塊地方。蘇哲抱着被子,像貓兒一般窩進去,手掌觸到薛挽香的手,冰冰的,薛挽香縮了下。
“怎的這麽涼?”蘇哲說着攏住她的手,薛挽香沒動。
驿站的庭院裏種了南方常見的白玉蘭,雖不在盛放的時節,卻仍有淡淡的幽香。床榻上鋪了夾絨的被褥,兩個人一塊兒窩着,很快暖和起來。蘇哲舍不得放手,只裝作沒察覺,一直攏着。
薛挽香靜待了一會,抽出手掌,翻過身,側躺了。
蘇哲心中輕嘆,有些失落。黑暗中聽到薛挽香的聲音背對着她輕輕道:“方才我彈的曲子,你可喜歡?”
蘇哲道:“喜歡的。很喜歡。你彈得真是好。”
薛挽香靜默片刻,仿佛漫不經心的問:“比之《霸王卸甲》,又如何?”
蘇哲一愣,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可這一笑,她立即知道糟糕了,因為薛挽香将被子一捂,身子更往裏側了些,臉蛋都埋進枕頭裏了。
她去捉她的手,薛挽香避着不讓。她只得伸長了手臂,撈過薛挽香簇擁進懷裏。薛挽香別別扭扭的還要掙紮,蘇哲擁緊了她,在她耳邊溫柔了語氣,誠心誠意說道:“自然是你的曲子最好。這世間,再沒有人可以和你比拟的。至少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最好。”
溫熱的呼吸缭繞在耳邊,薛挽香閉上眼睛,頰上微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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