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冤家

第三章冤家

如果說,檢察院和刑辯律師是天然的“冤家”,給臨江市成千上萬的“冤家”排個“最招人恨”榜單,薛蘭澤不高居榜首,也能占到前三。

每一次她進檢察院,都有無數道或忌憚或好奇或鄙夷或不屑的目光明裏暗裏窺伺着她,沐浴着這樣的“注目禮”,想不修煉出一身刀槍不入的銅筋鐵骨都不成。

薛蘭澤顯然是修為到家,非但沒放在心上,反而笑眯眯的跟領路的小助理打招呼:“以前沒見過,是新來的吧?”

小助理确實是新來的,二十歲出頭的大男孩,哪怕是色調莊重的藍襯衫、藏青長褲也壓不住眉眼間未脫的青澀。他大約聽說過薛蘭澤的豐功偉績,只是沒想到傳說中臭名昭著的“人渣訟棍”居然是個姑娘家,還長得挺好看,沒來得及開口,臉先紅了。

“嗯,上個月剛來院裏實習,”小助理只覺得薛蘭澤的笑容明媚的晃眼,慌忙低下頭,不敢打眼細瞧,“您是要調陸臨淵警官的案卷對吧?正好,過兩天就要提起公訴了……”

薛蘭澤難得遇見這麽純情的物種,忍不住想多調戲兩句:“有女朋友沒?”

小助理猛地一僵,忙搖搖頭,臉更紅了。

薛蘭澤用“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地說:“那可要抓緊了……我看你們院裏連個漂亮小姑娘都沒有,自己的終身大事不上心,誰能替你操心?”

小助理一個腦袋簡直沒了安放的地方,恨不能縮回脖子裏。

一旁的王珏實在看不下去,幹咳一聲,用眼神發出鄙視的質問:薛律,咱能不欺負老實孩子嗎?

薛蘭澤聳聳肩,不說話了。

就在這時,走廊拐角處同樣傳來咳嗽聲,須臾,一個身影拐了出來,雖然頭發斑白,腰板卻繃得筆直,眼神銳利的吓人,手術刀似的逼視過來。

小助理貨真價實的吓了一跳,忙立正站好:“周周周……周檢好。”

周檢的大名是周繼明,現任臨江市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也是S省公訴界的權威人士。老人家犀利的目光掠過小助理,直接定格在薛蘭澤臉上:“調閱卷宗?”

薛蘭澤是檢察院的常客,對這位周檢察長自然不陌生,只是沒怎麽像今天這樣搭過話。聞言,她将一肚子壞水憋回去,禮貌地笑了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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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繼明又問:“是為了陸臨淵的案子?”

薛蘭澤心說“消息傳的挺快,老娘剛接了案子沒兩天,圈裏都傳開了”,臉上依然不動聲色:“是啊。”

周繼明往前走了兩步,仗着半個腦袋的身高差,居高臨下地俯視薛蘭澤:“這個案子……市局的證據鏈很紮實,可不好打。”

周檢察長語氣不重,強大的壓迫力卻不容忽視,小助理兩條腿肚子不由打起顫來,薛蘭澤卻若無其事,甚至笑着回了句:“那也要打過才知道。”

周繼明盯着她瞧了片刻,居然沒說話,就這麽走了。

小助理憋到極限的一口氣這才呼出來,整個人顫巍巍的靠在牆上,差點虛脫了。

雖然有這麽一段小插曲,這一趟總體還算順利,很快,薛蘭澤和王珏坐在會客室裏,人手一本厚厚的卷宗。

翻閱卷宗是一件很枯燥的事,誰也不知道那些廢話連篇的官面文章中,哪裏會藏着關鍵性的線索。律師必須有着用不盡的耐心和明察秋毫的敏銳力,就像在一團亂麻中尋找一根細細的絲線,将這些線索和漏洞一一挑出。

會客室裏很安靜,只有“沙沙”的記錄聲時而響起,一旁的小助理等的無聊,又有些佩服薛蘭澤一絲不茍的精神頭,起身倒了兩杯水端到跟前:“喝點水吧。”

薛蘭澤從浩如煙海的卷宗裏擡起頭,對小助理笑了笑:“謝謝。”

她五官秀麗、眉目精致,來之前又化了淡妝,耳垂上戴着一副青金石耳釘,色相如天的湛藍與西裝的霧霾藍相得益彰,越發顯得眉黛鬓青、膚如白玉。

小助理幹澀地滑動了下咽喉,臉燙的幾乎燒起來,忙不疊躲到一邊。

薛蘭澤沒留心他的異樣,繼續低頭翻閱卷宗——有些律師喜歡先閱卷,對案情有了大致了解後再會見當事人。這麽做固然有理,卻很容易受到公檢雙方的影響,形成“有罪”的既定印象。

看到案卷的一刻,薛蘭澤就知道,自己先去找陸臨淵面談是明智的。

誠如周繼明所說,公安的證據鏈做的很紮實,證人證言相互應證,人證物證環環相扣。與之相比,陸臨淵所謂的“被人綁架,遭人陷害”的說辭顯得蒼白無力,更像是為了脫罪而随口捏造的謊言,根本站不住腳。

一本卷宗還沒翻到底,薛蘭澤都快信了“陸臨淵就是元兇”的判斷。

她揉了揉鼻梁,端起水杯喝了口。

王珏就在這時湊到近前,小聲道:“薛律,陸警官這個案子……你怎麽看?”

薛蘭澤沒睜眼:“你怎麽看?”

“單從卷宗上看,故意殺人幾乎是板上釘釘的,”王珏小聲說道,“人證有葉炳森的妻子和東川巷小飯館的老板,兩人都聲稱看到陸警官和葉炳森有私底下的接觸。尤其是這個姓李的老板……據他說,二月十二號當晚,葉炳森和陸警官一起去他家小酒館吃飯,當時,葉炳森将一個黑色行李袋交給陸警官……這與警方在陸警官家裏搜查到的行李袋相吻合。不過後來,兩人不知道為什麽發生争執,還差點大打出手,小酒館砸爛的桌椅上同樣提取到陸警官的指紋。”

薛蘭澤知道這個黑色行李袋,被發現時,裏頭裝滿了人民幣,粗略估計不下百萬。

“還有,陸警官被綁架當晚,手機上确實收到葉炳森約他見面的短信,單從證詞和短信記錄上看,應該是他倆見面後一起去了小飯館,席間做了私下交易,又因為分贓不均發生争執,”王珏分析道,“單看這些證據,陸警官敲詐勒索,事後又殺人滅口簡直是板上釘釘。”

薛蘭澤不置可否:“還有呢?”

王珏看了門口無所事事的小助理一眼,将聲音壓得更低:“只是我不明白……既然是私下交易,肯定越少人知道越好,陸警官幹嘛不找個沒人的角落,而是堂而皇之地選在小飯館裏?唯恐不能昭告天下嗎?這實在很說不通。”

薛蘭澤這才睜開眼,給了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這個案子确實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薛蘭澤輕聲道,“放心,有的打。”

哪怕是臨江市最聲名鵲起的刑辯律師,薛蘭澤也從不将話說滿,于她而言,“有的打”三個字已經足夠說明問題。兩人顧不上吃午飯,從大中午一直耗到臨近下班,好容易将厚厚一沓卷宗大致翻閱完,正準備出去找點東西墊肚子,從門口走進來兩個人,險些撞了滿懷。

那兩人同樣穿着淡藍襯衫和藏青制服褲,卻和檢察官的樣式有着微妙區別,其中一位還是個熟面孔,瞧見薛蘭澤,登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聲:“喲,這不是薛大律師嗎?怎麽,來調閱卷宗?我想想,是為了陸臨淵的案子吧?”

薛蘭澤後退半步,避開他滿口亂噴的唾沫星子:“楊警官你好,來送卷宗嗎?”

“楊警官”大名楊帆,和陸臨淵一樣,都是臨江市局刑偵支隊的人。只不過陸臨淵是正處級支隊長,楊帆卻是個跑腿幹活的小碎催,兩人年紀相仿,級別卻差了一大截,性格和辦案手法更是南轅北轍,互相看不慣也在所難免。

“要我說,薛大律師就不該接這個案子,白費力氣不說,還砸了自己‘常勝将軍’的招牌!”楊帆從警前可能是小流氓出身,眼一斜、嘴一歪,換身常服就能上街COS古惑仔,“警方調查的很清楚,陸臨淵濫用職權、故意殺人的犯罪事實确鑿無疑,薛大律師想替他翻案?還是省省吧。”

跟在他身後的小女警猛地擡起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又被自己咽了回去。薛蘭澤沒有錯過她的反應,眼神微微閃爍,居然耐着性子和楊帆周旋起來:“楊警官這話說錯了,只要法院還沒宣判,就不算板上釘釘……再說,我看陸警官也不像那樣的人。”

楊帆輕嗤一哂:“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他是什麽人?我早看出他心思不對,放着手頭的案子不管,見天查什麽十六年前的舊案……嘿嘿,說他不是打着敲詐勒索的主意,誰信啊!”

薛蘭澤耳根微動,留意到幾個關鍵字:十六年前的舊案?

小女警終于忍不住了,嗫嚅着反駁道:“陸隊不……不是那樣的人!”

楊帆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小丫頭片子懂什麽?大人說話別瞎插嘴!”

小女警不服氣地咬緊嘴唇,薛蘭澤掃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她從手提包裏摸出兩張名片,給楊帆和小女警一人遞了一張:“正好,關于陸隊這個案子,我也有更多想了解的。兩位什麽時候有空,可以打我電話。”

楊帆接過名片,轉手丢到一旁的垃圾桶裏。小女警卻将名片緊緊攥在手心裏,目送薛蘭澤一行走出檢察院大門。

王珏快走幾步,追上薛蘭澤:“薛律……你覺得他倆真會聯系咱們嗎?”

薛蘭澤頓住腳步,從手提包裏摸出幾張紙幣,遞給路旁的奶茶小妹,頭也不回地反問道:“你覺得那個姓楊的警官跟陸臨淵的關系怎麽樣?”

作為帶教律師,薛蘭澤雖然氣場強大,卻意外的沒有領導架子,更不會板着臉教訓人,只是這随時随地考較助理律師的毛病很讓人頭疼。

幸好王珏已經習慣了,想也不想地答道:“很不好……一提到陸警官,他就橫挑鼻子豎挑眼,話裏話外都透着不屑,不過……”

她話音頓住,薛蘭澤就在這時轉過身,将一杯熱騰騰的芋泥奶凍塞到王珏手裏:“不過什麽?”

王珏将方才的情形回想了兩三遍,确認每一處細節都沒遺漏,這才猶豫着說道:“不過,他的反應有點太浮誇了……他和陸警官又沒什麽深仇大恨,就算是工作上看不順眼,在外人面前也該保持表面上的和氣,這才符合最起碼的社交禮數。除非這位楊警官腦子裏缺根筋,根本不在乎社交場上的約定俗成,又或者……”

她話音不甚自然地頓住,只用眼神将沒說完的話補全:又或者,他是故意用浮誇的态度引起薛蘭澤的注意,趁機傳達出某個不為人知的信息點。

“他剛才提到,陸臨淵在查一樁十六年前的舊案,”薛蘭澤輕聲道,“這話不像是無的放矢,很可能跟葉炳森的案子有關……你回頭查一查,看看葉炳森十六年前在什麽地方、做過什麽事?”

王珏欲言又止:“十六年前……葉炳森才十多歲吧?高中還沒讀完,他能幹出什麽事?”

“查了才知道,”薛蘭澤将吸管往塑料紙上一戳,連着吸了兩大口,“別小看熊孩子,真被逼急了,什麽事幹不出來?”

兩人站在路邊喝完一杯奶茶,正打算回律所加班加點,薛蘭澤的手機忽然開始瘋狂震動,她低頭瞥了眼,只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

薛蘭澤眼皮不眨一下,飛快接通電話:“喂?我是薛蘭澤。”

半秒的沉默後,對面傳來一個有些緊張的聲音:“喂,您好,我們剛才見過面……”

十分鐘後,王珏打的回了律所,薛蘭澤則在檢察院附近找了家咖啡廳。服務員送上兩杯飲料,意式濃縮是薛蘭澤點的,紅茶拿鐵擺在對面的小女警面前。

小女警有些惶恐:“您太破費了,要不我把錢轉給你吧……”

薛蘭澤擡手攔住她:“只是一杯拿鐵,談不上破費……你願意給我打電話,已經是幫了大忙。”

小女警不安地坐在原地,兩只手擰麻花似的絞在一起,這是一個典型的防禦性姿态,說明她此刻十分緊張。

薛蘭澤可以理解這種緊張,哪怕是實習學警也是警察,警隊紀律大于天。她不清楚自己這麽做是否符合規章制度,但是某種更強大、更迫切的力量驅使着她,撥通了薛蘭澤留下的電話。

薛蘭澤抿了口咖啡,從一個十分安全的角度切入話題:“小警官怎麽稱呼?”

小女警擡頭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夾緊腦袋:“我、我姓周,叫周心潔。”

薛蘭澤笑了笑:“小周警官這麽年輕,應該不是正式警員吧?”

小女警縮着脖子,點了點頭:“我是去年底進刑偵支隊實習的……”

薛蘭澤歪頭端詳着她,貌似随意的拉家常:“聽說臨江市刑偵支隊待遇不錯,每年都有大把警校畢業生削尖腦袋往裏鑽……小周警官在校成績應該不錯吧?”

這本是随口恭維,誰知小女警臉頰紅了紅,竟然輕輕搖了下頭:“沒……我、我其實成績一般,勉強畢業而已,是我爸幫我找的實習。”

薛蘭澤:“……”

這可真是個實誠孩子。

她想了想,半是随意半是認真地試探道:“看你們陸隊那樣,要求應該挺嚴格吧?你平時在他手下混,日子是不是不太好過?”

小女警的臉更紅了:“其實一開始,陸隊根本不想收我,還想把我退回去,要不是我爸……”

她話音猝不及防頓住,悶頭喝了一大口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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