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套話

第七章套話

從明華醫院出來時,薛蘭澤将車鑰匙丢給王珏,自己坐進副駕座,逐字逐篇地翻看陸臨淵的體檢報告。

王珏探頭溜了眼,又被艱深拗口長篇累牍的專業術語吓了回來,老老實實地發動引擎:“薛律,我覺得劉院長沒說謊,她應該真的不知道。”

“她确實沒說謊,”薛蘭澤頭也不擡道,“陸臨淵是個聰明人,要是真惹上不該惹的人,貿然透露口風,只會把劉院長往泥潭裏拖,他不會這麽做的。”

王珏先是松了口氣,仔細想想,又有些洩氣,因為這意味着線索又斷了:“我們下一步怎麽辦?回律所繼續研究卷宗?”

薛蘭澤從手提包裏摸出水筆,重點标注出幾段文字:“你覺得呢?”

王珏:“……”

這随時随地小測驗的毛病還能不能好了?

王珏一邊跟呵護珍稀動物似的,小心翼翼駕馭着七位數的Taycan 4S,一邊将腦筋轉成過載的電風輪:“如果棒棒糖真是陸警官故意留下的線索,我個人還是傾向他在明華醫院裏留了下一步的指向……要不,我們去他母親的墓地看看?”

薛蘭澤撩起眼簾,終于施舍給她一個正眼:“那還等什麽?掉頭啊!”

保時捷從山呼海嘯的車流中殺出重圍,貼着防護欄拐了一個扭秧歌似的U turn,直奔東山陵園而去。

東山陵園位于臨江市東南角,一路跋山涉水,少說要一個多鐘頭。王珏在等紅燈的間隙裏偷摸瞟了眼,發現薛蘭澤放低座椅,拿體檢報告當遮目鏡蓋在臉上,懶洋洋地說道:“我睡會兒,快到了叫我。”

有那麽一瞬間,小王助理深刻懷疑,自己是被頂頭上司抓來當苦力的。

“東山”其實是一座山,陵園依山而建,一排排卷檐飛甍的建築物酷似人文景點,裏頭卻是密密麻麻的骨灰存放架,方寸大的小格子上貼着黑白照片,不論生前是風光無限還是窮酸落魄,死後都得了一視同仁的待遇。

薛蘭澤給看管紀念堂的大爺塞了幾張“毛爺爺”,換來老人家心照不宣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眼看大爺借口抽煙,慢騰騰地踱了出去,薛蘭澤和王珏一個自東向西,一個由西向東,分頭尋找起來。

骨灰存放架不下數百張照片,要從中找到某個特定的人名并不容易,薛蘭澤找得細致,速度卻極快,視線左右一溜,已經掃完一整排。她正要轉身,腳步突然頓住,已經掠過去的目光又轉回來,定格在某個人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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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靖。

十六年前西塘村制毒案的主犯之一。

薛蘭澤像是被細針刺痛了眼球,飛快地偏開頭,只聽不遠處傳來王珏的低呼:“薛律,找到了!”

薛蘭澤就跟躲瘟疫似的,腳步踉跄間帶着難以察覺的倉皇:“在哪?”

陸臨淵的母親名叫陸悅芬,單從照片上看,是一個溫婉清秀的女人。她的眼睛尤其漂亮,仔細端詳跟陸臨淵有幾分相似,只是眼角有些松弛,往下耷拉的細紋裏填滿了無法纾解的愁苦與哀怨。

薛蘭澤故技重施地摸出細鐵絲,拍了拍王珏的肩:“看着門口,別讓人撞見。”

王珏默默後退兩步,跟撬門溜鎖如探囊取物的薛大律師拉開距離。

方寸大的小櫃子裏東西不多,除了骨灰盒,只有幾件不算太值錢的首飾。薛蘭澤頂着小王助理鄙視的目光,将骨灰盒抱下來,用鐵絲撬開最後一道關卡,就要揭開盒蓋。

王珏忙後退兩步,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薛蘭澤奇道:“你說什麽呢?”

王珏一本正經:“我跟陸女士說,冤有頭債有主,要顯靈要作祟就去找打擾她安眠的罪魁禍首,別找我這個跑腿小碎催的麻煩。”

薛蘭澤:“……少羅嗦,過來幫我抱着盒子!”

小王助理如遭雷擊,十分不想淪為共犯,奈何頂頭上司太過威武,只能委屈認慫。她捏着鼻子接過骨灰盒,薛蘭澤則一把扯開裝骨灰的布袋,伸手在裏頭撥拉幾下……結果一無所獲。

王珏不忍心目睹這一幕,閉眼偏過頭,半晌沒聽到動靜,只得嘤嘤嘤地問道:“……好了嗎?”

白跑一趟的薛律師臉色不大好看,一言不發的将骨灰盒恢複原樣,王珏覺察出她情緒有變,小心翼翼地勸慰道:“其實也沒什麽,本來就是碰運氣……而且你都說了,陸警官不想将劉院長拖下水,未必會留給她什麽重要線索。”

薛蘭澤踩着梯子,将骨灰盒塞回櫃裏,末了鞠了一躬:“打擾您休息了,等回頭,我把我多嘴的助理洗剝幹淨,您想清蒸想紅燒都随意。”

王珏:“……”

她回頭就打辭職報告書!

空手而歸的兩人悶頭往外走,堪堪走到門口,薛蘭澤突然頓在原地:“等等!”

王珏不明所以地擡起頭,只見薛蘭澤招呼來不及打一聲,丢下一句“你在這兒等着”,就匆匆跑了回去。王珏本能跟了兩步,想起薛蘭澤的叮咛,又不知所措地停下。

薛蘭澤的身形卷成一道風,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像五公分高的鞋跟能跑得這樣快。清脆的“噠噠”聲幾乎連成一線,又突然停下——

薛蘭澤猛地站定腳,循着頂到天花板的骨灰架擡起頭,最中間一張赫然是駱靖其貌不揚又老實憨厚的黑白照。

有那麽一瞬間,細密的雞皮疙瘩順着脊椎竄上去,炸開尖銳的涼意。

王珏在紀念堂門口等了足有十分鐘,在“進去”和“不進去”之間決斷不下。就在她終于鼓足勇氣,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看看時,“噠噠”的腳步聲傳了出來,緊接着,薛蘭澤的身影出現在重重的骨灰架後。

王珏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慌忙迎上前:“薛律,你去哪了?怎麽去了這麽久?”

薛蘭澤一只手插在衣兜裏,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沒什麽,突然想起手機落在裏面……走吧。”

她腳步絲毫不停,當先往外走去,王珏只得連蹦帶跳地跟上:“去、去哪?”

薛蘭澤插在衣兜裏的手指攥緊了,手心裏躺着個狹長堅硬的物件,如果攤開來就會發現,那是個存儲用的移動U盤,被原封不動地存放在透明塑膠袋裏。

“不早了,也該到飯點了,”她撸起袖子看了眼表,“先去吃飯吧。”

王珏一度以為自己是最了解薛蘭澤的人,然而此時此刻,她有點不确定了。明明幾分鐘前,發現自己白跑一趟的薛大律師還耷拉着臉,眼角眉梢流露出“你欠我五百萬”的焦灼煩躁,幾分鐘後,那股莫名而起的燥火就被某種更強大而不可抗拒的力量撫平了,言談舉止又是那個“我很強我最行我無所不能深不可測”的刑辯界知名律師。

“難道又到了女人每個月總會來的那幾天?”王珏滿心嫌棄地想,“翻臉比翻書還快……這麽喜怒無常,以後除了我誰敢要你?”

薛蘭澤并不知道,靠自己吃飯的小助理正在三紙無驢地操心自己的終身大事。這一回,她親自開車,帶着王珏兜了幾個圈,突然一頭紮進東川巷混亂複雜的巷道裏。

王珏跟着她東奔西跑了一早上,正窩在副駕座裏犯困,冷不防車輪輾過一道小溝,車身劇烈颠簸了下。王珏猛地睜開眼,發現外頭不是熟悉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而是低矮破舊的木板房、坑坑窪窪只夠兩輛車勉強并排通過的柏油路、發黃油膩的招牌板,以及随處可見的垃圾污水,登時驚呆了。

“薛、薛律,”小王助理上下兩排牙齒瑟瑟打着顫,“我、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真想賣了我吧?”

前方是一條又窄又破的小巷,三輪板車通過尚且嫌擠,高貴冷豔的Taycan 4S無論如何也擠不進去。薛蘭澤找了塊稍微幹淨點的空地,把車停好,對王珏打了個手勢:“下車,去吃飯。“

王珏哆哆嗦嗦地問道:“去去去……去哪?”

薛蘭澤眼簾微垂,兩道長眉沉沉壓住眼角,這讓她原本秀麗精致的五官顯出幾分氣勢逼人的銳氣:“長慶酒館。”

王珏頓時愣住。

長慶酒館的老板叫李長慶,是土生土長的臨江本地人,家世背景乏善可陳,之所以能引起薛蘭澤的注意,乃至跋山涉水千裏迢迢,不惜在七拐十八彎的小巷裏兜上半個小時也要來吃這一頓飯,完全是因為在警方的調查中,正是他的口供在陸臨淵的有罪判定上加了一塊沉重的砝碼。

“……據李長慶說,二月十二號晚上九點半到十點間,陸警官和葉炳森曾在長慶酒館發生争執。在此之前,葉炳森将一個行李包交給陸警官——裏頭裝的正是那一百萬贓款,”王珏低聲說,“可惜這一帶沒有監控攝像頭,而據李長慶說,十二號晚上下了雨,酒館裏沒什麽客人,所以除了他自己,沒人能證明陸警官是否真的來過酒館。”

自然,也沒人能證明,李長慶的證詞到底是真是假。

“一般來說,孤證不足以采納,但李長慶的情況不一樣,有葉炳森妻子的證詞側面佐證,有葉炳森手機上發出的邀約短信為據,有目擊證人看到陸警官名下的車在東川巷出沒,有警方搜到的贓款……更重要的是,警方在小酒館裏采集到陸臨淵的指紋!”

薛蘭澤不急着下車,而是從後座翻出一雙舒适便利的旅游鞋換上,又把那身血貴的Armani當季新款西裝換成街邊攤買的運動衫。随後,她不知從哪翻出根橡皮筋,手指插入長發随意抓了兩把,三下五除二綁成個丸子頭,再一轉身,律界精英的氣質已經蕩然無存。

“……證詞和物證彼此映證,已經構成了證據鏈,就算拿到法庭上,法官也挑不出錯。”

王珏不知該怎麽形容,只覺得憑着薛大律師這身打扮,以及腳踩東川巷、拳打西塘村的王霸氣場,去電影片場客串個把□□女老大毫無壓力。

“走吧,”新鮮出爐的“□□老大”沖碎催小跟班霸氣地甩了甩頭,“今兒個姐請客,帶你吃頓好的。”

想到薛蘭澤所謂的“好的”是什麽,王珏只覺得生無可戀,心說:你還是讓我回律所點外賣吧。

小王助理看不上長慶酒館是有道理的,單是油膩發黃的門簾和锃黑瓦亮的桌面,就讓人心裏發堵。然而王珏心知肚明,薛蘭澤不是為了一頓飯才屈尊降貴地光顧這裏,哪怕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也只能硬着頭皮找位子坐下。

此時是下午三點,兩頭不着邊的鐘點,小酒館裏沒什麽客人。頭發掉了半邊的酒館老板挺着啤酒肚,殷勤周到地送上菜單:“兩位美女,想吃點什麽?”

他身上透着一股奇異的味道,是劣質酒精和煙草混合在一起,又被幾天沒洗的汗漬熏蒸發酵,釀成一股來勢洶洶的生化武器,對鼻腔內膜造成了慘無人道的蹂躏。

王珏終究功力不到家,沒法勉強自己不露出嫌棄的表情,只能欲蓋彌彰地縮着脖子。

薛蘭澤倒是若無其事,坐在這破破爛爛的小酒館裏,甚至有幾分怡然自得:“兩碗牛肉面,一份鹵水豆腐,一份口水雞……你這兒有酒嗎?”

李長慶明顯愣了下,沒想到這樣清秀漂亮的姑娘家張口就要酒喝,然而他仔細打量一番,從這漂亮姑娘身上感受到某種熟悉又似曾相識的氣質,剛剛升起的驚疑無形中消散了大半:“小姑娘,你算是問着了,咱們這兒的蜂蜜青梅酒遠近聞名,好喝得很……”

薛蘭澤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問的是酒,你拿兌了水的飲料瞎糊弄誰呢?告訴你,姑奶奶舌頭靈得很,是不是真的一嘗就知道,少拿那些娘們唧唧的飲料糊弄我!”

薛蘭澤話說得不客氣,但酒館老板并不覺得冒犯,這大抵是漂亮姑娘的優勢,哪怕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也有種別樣的情致。

反正李長慶是心癢難耐,态度更殷勤了三分:“那就是二鍋頭……咱們店裏的二鍋頭味道正、後勁足,喝過的都叫好。”

王珏震驚地望向薛蘭澤,心說“這個點喝二鍋頭,回頭要是醉倒了,我可怎麽把人搬回去”,然而她勸說的話來不及出口,薛蘭澤已經不容置疑地拍了板:“成,先給老娘開一瓶。”

王珏扶着額頭,決定保持微笑就好。

小酒館難得有這麽漂亮的女客人光臨,李長慶上完菜也舍不得走,一邊用猥瑣又欣賞的目光打量着薛蘭澤,一邊東拉西扯地套近乎。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漂亮姑娘出奇的嘴緊,任他如何試探套話,都擋得滴水不漏,言談舉止間更流露出一股“道上混”的匪氣,叫人摸不準她的底細。

“……早聽說這家店名聲在外,平時賺得不少吧?”薛蘭澤兩杯酒下肚,臉頰眼角泛起紅暈,乍一看有種透着風塵氣的豔麗,“還是你們這些自己當老板的好,不用看人臉色。”

李長慶可能誤會了薛律師的職業,涎皮賴臉地往前湊了湊:“哪能啊?咱們這種才叫辛苦,盈虧都得自負,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要是碰上天災人禍,賠了老本都沒處說理。”

薛蘭澤一手撐着腦袋,掃來的眼風活了一樣,纏纏綿綿,直往人心窩裏鑽:“是了,聽說旁邊那條街前幾天鬧出人命,傷人的還是個警察,連條子都找上門……”

李長慶臉色微乎其微地一僵。

薛蘭澤卻在這時前傾身體,半是試探半是借酒裝瘋地壓低聲:“我說老板,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該不會……”

李長慶喉頭艱難地滑動了下,只聽薛蘭澤下一句道:“該不會……那撞死人的警察是你包養的小白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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