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動容
第十八章動容
體檢報告單的存在确實出乎程劍的預料,但他并未被打亂陣腳,而是舉手示意審判長:“公訴方要求鑒定這份體檢報告單的真實性。”
他頓了頓,又道:“即便證人關于飲酒部分的陳述存在錯漏,但是被告在現場留下的指紋以及從他家中搜查到的贓款都确證無疑,不能因為部分細節有出入,就完全排除證人證詞。”
程劍的反應很快,但李長慶證詞的謬誤就像一根小小的引線,點燃的瞬間,已經将旁聽者心中的困惑和疑慮統統炸了出來。
薛蘭澤掐着時間,搶在審判長開口的前一秒,笑眯眯地說道:“公訴方說得沒錯,但是關于贓款的部分,我有個小小的疑問。”
程劍看向審判長,在得到許可後,點頭示意:“請說。”
薛蘭澤:“根據公訴方适才的解說,刑偵人員在贓款和行李袋上各采集到兩組指紋,分別屬于葉炳森和我的當事人,沒錯吧?”
程劍道:“确實如此。”
薛蘭澤:“除了他們倆,就沒發現別人的指紋嗎?”
程劍心頭再次浮起似曾相識的異樣感,可眼下是在庭上,他就算直覺不妙,也只能一五一十地答道:“是的。”
“那我就有一個疑問了,”薛蘭澤溫和地問道,“從照片上看,這些鈔票的成色不算新,在由薛炳森交給我當事人之前,應該轉過不止一道手。”
“我姑且認為行李袋是新買的,還沒來得及印下第三者的指紋,那麽,為什麽鈔票上沒有其他人的指紋?”
那一刻,程劍只覺得有一顆深水炸彈在心底爆裂開,将那些隐晦的、沒來得及顯露在臺面上的,甚至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疑問一一炸了出來。
整個法庭突然安靜下來,三秒鐘後,爆發出更大的嘩然,連審判長接連敲響審判錘都無法完全壓下。
——直到薛蘭澤話音落下,旁聽席上的所有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啊,行李袋姑且不論,鈔票卻是轉過無數道手,按說紙幣上應該留下持有者的指紋,可勘驗結果卻只提取到陸臨淵和葉炳森兩個人的指紋。
那麽,到底是行賄人和受賄人過分小心,将鈔票上的指紋一早擦去,卻又不慎留下了自己的指紋,将确鑿的把柄送到警方懷裏,還是……這所謂的“罪證”從一開始就是有心人僞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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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合邏輯分析與李長慶錯漏百出的證詞,所有人不難冒出這個疑問。
程劍的臉色難看至極,驀地扭過頭,鋒利的視線直逼證人席上的李長慶。李長慶被他盯得汗流浃背,做賊心虛地低下頭。
這其實是一個很容易疏漏的細節,因為證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正常人的思路都是去想證物和證詞是否能彼此印證,證物上是否留下被告人的痕跡,而很難留意到其中的行為邏輯。
程劍深吸一口氣,飛快閉了下眼,再次睜開時,已經理順了思緒。
“根據警方的報告,在贓款上提取到的有效指紋屬于被告人和葉炳森,但這并不意味着贓款上沒有其他人的指紋,”他有條不紊地說道,“提取不到有效指紋有很多可能性,或許是因為其它人的指紋疊加在一起,也或許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根據誰主張誰舉證的原則,如果辯方律師不能提出證據推翻證物的真實性,那它就是有效的。”
“我理解辯方律師出于立場,想要為被告人脫罪的決心,但我希望辯方律師能将注意力放在案情本身,而不是過多糾纏不知所謂的細節。”
審判席上的合議庭陷入深深的沉思,經過短暫的讨論,最終沒有排除作為證據的贓款和李長慶的證詞。
證人席上的李長慶長出一口氣,與此同時,一旁的王珏略帶擔憂地看向薛蘭澤。
在前兩個回合中,檢方沒占到便宜,但也沒落入下方——雖然證據的真實性被打上了問號,終究擺在那裏,就像懸在頭頂的刀鋒,随時可能将人一刀兩斷。
更要命的是,比起下一位即将出庭的證人,之前的針鋒相對只是開胃菜。
“公訴方申請本案證人——臨江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代理支隊長徐鳴捷出庭作證。”
陸臨淵眉眼低垂,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換做任何人,被往日并肩作戰的隊友親手送上被告席,心裏都不會太好受,何況這樁案子正是在徐鳴捷雷厲風行的推動下,才能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偵破。
陸臨淵十指交叉,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情況下,和薛蘭澤的視線飛快交彙了一瞬。
薛蘭澤似笑非笑,眼底卻冷靜清明。
徐鳴捷十分詳細地回憶了案發現場的具體情況,配合他的說明,公屏上展示出事故現場的勘驗照片——
“警方趕到現場時,受害人葉炳森已經身亡,通過分析現場痕跡,可以得出結論:他是被被告駕駛的夏利車撞倒,再來回碾壓至死。”
徐鳴捷刻意強調了“碾壓”兩個字,公屏随之換過一張照片,着重呈現出轎車底盤上由于反複碾壓而留下的痕跡。
“根據痕檢的鑒定結果,現場沒有第三人存在的跡象,方向盤和油門上只有被告人的指紋和鞋印。血液檢測的結果也顯示出,事故發生時,被告的神智是清醒的,沒有嗑藥或者醉酒駕駛,” 徐鳴捷沉聲道,“值得一提的是,在肇事車輛即将撞上受害人的瞬間,被告非但沒減速,反而踩下了油門,更不用說,他在撞倒受害人後,還特意将車倒回來進行碾壓。”
“根據現場痕跡,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被告撞倒受害人并不是意外,而是故意為之,其目的就是為了剝奪被害人的生命。”
徐鳴捷生了一張四四方方的國字臉,渾身透出剛直不阿的氣質,配上他擲地有聲的證詞,很容易贏得旁聽者的信任。
風篁有些擔心地捏緊手指,心知前面都是小打小鬧,從這一刻開始才是真正的硬仗。
前兩輪質證中,薛蘭澤看似略占上風,其實根本沒碰觸到核心問題——也就是陸臨淵是否構成“故意殺人罪”的要素。
退一萬步說,如果她不能推翻警方的鑒定結果,就算審判長裁定之前兩輪證詞無效,陸臨淵的故意殺人罪名依然逃不掉。
可所有人也都清楚,警方的鑒定結果是由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做出的,不可能出現錯誤,想要推翻又談何容易?
那麽……申請重新鑒定?
這麽做理論上可行,只是太耽誤時間,如果沒有合情合理的緣由,很難得到合議庭的支持。
風篁不知道薛蘭澤會怎麽做,反正他自己是解不開這個死局。
事實上,薛蘭澤也确實不可能對警方的鑒定結果挑刺,所以當審判長詢問辯方是否有疑問時,她不假思索地放過了。但是,當審判長再次詢問,辯護人是否有證據向法庭出示時,薛蘭澤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有,”她說,“辯護人申請出示第六號證據。”
申請得到許可,向陽的百頁窗随即拉下,下一秒,公屏上播放出一段視頻——
視頻的像素并不高,不難看出,這是行車記錄儀拍攝下的。短短十幾秒的畫面中,可視條件不算好,唯一的光源是兩輛車錯身而過時的車燈。
程劍的瞳孔忽然放大,他留意到,視頻的拍攝日期是二月十五號淩晨五點。
雖然視頻只有短暫的十多秒,但從來車的型號、顏色,以及半遮半掩的車牌號中不難判斷出,這正是那輛撞死葉炳森的肇事車輛。而2·15肇事案中,警方接到附近群衆報案是在淩晨六點左右,這也意味着,拍攝到這輛車時,它正在犯罪現場附近逡巡,很可能是在等待即将自投羅網的獵物。
旁聽席上的許多人同樣意識到這個問題,“嗡嗡”的議論聲潮水般蔓延開。
遺憾的是,由于對面來車打了霧燈,在強光源的刺激下,駕駛者的面目輪廓被難以分辨的陰影籠罩,只有一團隐隐綽綽的輪廓投映在前擋風玻璃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薛蘭澤身上,等待着她的下文。
薛蘭澤果然不負衆望,用最簡短精确的語言解釋道:“這段視頻是用行車記錄儀拍攝下的,當時,這輛車的主人正從外地趕回臨江市,為了抄近道,從東川巷裏穿插而過。經過某個岔道口時,它和拐彎的車輛擦肩而過,行車記錄儀就是在那一瞬間記錄下這段畫面。”
“視頻的拍攝時間是今年二月十五號淩晨五點,拍攝地點離案發現場只相隔兩條街道,從車型、顏色以及車牌號的後三位數字判斷,我們有理由相信,這輛車就是撞死葉炳森的肇事車輛,而駕駛這輛車的人就是蓄意謀害葉炳森的兇手。”
“遺憾的是,由于當時的光線條件,我們看不清駕駛者的長相,也無法辨認他的身份。”
這些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所有人……包括公訴席上的程劍和審判席上的合議庭卻沒有露出不耐的神色。他們隐隐有種預感,薛蘭澤接下來的話或許會對案情判斷産生決定性的影響。
“但是有一點讓我覺得很奇怪,”薛蘭澤定格了畫面,用紅外激光筆在黑影上方做出标注,“請大家留意這裏,雖然我們看不清駕駛者的長相,卻能看到,當他坐直時,頭頂與前擋風玻璃處的後視鏡頂端幾乎平齊……甚至要略高過一小截。”
她做了個手勢,示意換過下一段視頻,拍攝角度和視頻像素顯示出,這是用監控攝像頭拍攝下的——只見畫面中,當時還是市局刑偵支隊長的陸臨淵快步坐上夏利車,繼而發動引擎,緩緩駛出停車場。
薛蘭澤在轎車正對準監控鏡頭的一瞬間定格畫面,同樣用紅外激光筆做出标注:“這是我當事人驅車離開臨江市局時留下的視頻,大家請看,畫面上,他的頭頂與後視鏡頂端稍微差了一小段距離……”
風篁恍然大悟,與此同時,旁聽席上傳來此起彼伏的倒抽氣聲。
薛蘭澤猶不罷休,将相對距離換算成更精準的數據:“我請教過鑒定專家,以後視鏡為參照物,肇事者的身高應該在一米八五到一米八七之間,上下浮動不會超過兩公分……”
說到這裏,她話音微頓,轉向被告席上的陸臨淵:“被告,你的身高是多少?”
陸臨淵十分平靜:“一米八零。”
薛蘭澤看向審判長,話音不高不低,卻足以讓全場聽見:“我當事人的身高與肇事者存在明顯出入,而這部分數據是誤差無法解釋的,也就是說,我們有理由相信,在當時的案發現場,還有第三人存在!”
“正是這個神秘的第三者,開車撞倒了葉炳森,反複碾壓至其死亡,又在警方趕到之前布置好現場,将罪行嫁禍給我的當事人!”
“鑒于合理懷疑無法排除,辯方懇請審判長,以客觀公正的态度,做出有利于我當事人的推定!”
從開庭到現在,這是薛蘭澤第三次說出類似的話,擱在平時,“疑點利益歸于被告”只是一句套話,一段冷冰冰、輕飄飄的書面原則,一個法律條文中誰都知道重要、卻在訴訟實踐中可有可無的漏洞。
但是這一刻,所有人前所未有地意識到它的分量,因為它決定了一個人的自由……乃至生死。
毫無疑問,無論這場庭審的結果如何,它都足以被教科書收入經典案例範本。質證環節已經足夠精彩,作為重頭戲的法庭辯論環節更是你來我往、針鋒相對,讓人喘不上氣。
事實上,針對這個案子,公安和檢察院的證據鏈已經足夠紮實,不管怎麽看,一個“故意殺人”的罪名都是跑不了。只是誰都沒想到,檢方自以為過硬的證據鏈竟會遇到一個頗具死磕精神的辯方律師,從所有人都沒留意的盲點下手,就如頭撞南牆一般,硬是在鐵證如山上撞出無數道裂痕。
一時間,無數事前斷言薛蘭澤即将跌落神壇的人士,都被打臉打得“啪啪”響。
然而薛蘭澤不在乎這些,她不關心自己的“不敗神話”是否會被打破,也不在乎那些明裏暗裏的眼光,對她而言,所有的唇槍舌劍、據理力争都只是為了一個目的——
洗清陸臨淵的污名,還當事人一個清白。
正因如此,薛蘭澤最後的辯護詞才一反常态,顯得格外感性而具有震撼力——
“……經過今天的庭審,我們不難意識到,葉炳森是個正直的好人,他的逝去是社會的損失,值得人痛惜。我們每個人都希望找出真兇,令逝者瞑目,但這不是毀了另一個無辜之人的理由。”
“從明華醫院的體檢報告中,諸位不難看出,我的當事人從警近十年,已經傷痕累累、滿身病痛。他患有慢性胃潰瘍,除此之外,還有低血糖、關節錯位、營養不良,乃至因為曾經的從警經歷而導致的睡眠障礙,整宿整宿睡不着覺。”
“這是從警十年給他留下的傷痕,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他的勳章。”
“我的當事人陸臨淵同樣是正直的好人,守法的良民,優秀的人民警察。正是他……以及無數像他一樣優秀的公安幹警背地裏的默默付出,才維系了社會的和平安寧。他将自己的一切——青春、理想、忠誠,乃至身體健康都奉獻給了社會,但他得到的是什麽?”
“曾經的汗水、血淚、命懸一線、出生入死,就算得不到大張旗鼓的表彰,至少也不該用慘烈的牢獄之災作為回報。”
“我們已經失去了葉炳森,不能再失去陸臨淵。在此,我懇請審判長,能給予我當事人一個客觀公正的審判!”
偌大的法庭鴉雀無聲,從旁聽者到合議庭,乃至高居首位的審判長都面露沉思。有感性些的,已經紅了眼眶,用手帕輕輕摁着眼角。
陸臨淵的表情依然平穩無波,任何人……哪怕是朝夕相處、對他行事做派十分了解的同事也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變化。但是有那麽一瞬間,陸臨淵恍惚有種錯覺,仿佛這些年的苦楚、怨憤、委屈和打落牙齒和血咽,都原封不動地落在另一個人眼裏。
就好像,他隐忍多年、壓抑多年,突然有了傾瀉的出口。
“我志願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獻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業,堅決做到執法公正、紀律嚴明,為促進社會公平正義、保障人民安居樂業而努力奮鬥,”陸臨淵的最後陳詞很簡短,卻一字一頓,顯得格外有力,“這是我當年的入警誓詞,我從未忘記,也從沒違背。”
審判長悚然動容。
“咚”的一聲,審判錘再次落下:“現在休庭,擇期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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