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引咎
第二十章引咎
法警上前打開手铐,禁锢多日的雙手終于脫困而出,陸臨淵低頭看着自己微紅的手腕,仿佛不太适應重得自由的感覺,怔怔了好一會兒。
片刻後,他仰起頭,深深吸入一口自由的空氣,肩膀無法壓抑的微微顫抖,像是終于卸下一副千鈞重擔。
薛蘭澤靜靜等在一旁,沒開口也沒催促。王珏留意到她的眼神,心頭忽然咯噔一下——剎那間,她憑直覺意識到,那不是律師看宣告無罪的被告人的眼神,而更像是看一個暌違多年、彼此惦念,經歷千難萬險、跨過千山萬水,終于久別重逢的老友。
既溫和,又關切,還隐隐透着些許複雜到難以形容的東西。
小王助理後退兩步,用指腹摩挲着下巴,隐約覺得自己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
腳步聲就在這時傳來,倆姑娘擡起頭,只見程劍站在三步開外。雖然輸了官司,這位年輕檢察官臉上卻沒多少懊惱,反而有種奇異的如釋重負。
“這個結果确實是我沒想到的,”他誠懇地說,“不過,我很滿意,也沒有遺憾。”
薛蘭澤微乎其微地挑起半邊眉梢。
“聽說警方已經以僞證罪扣留了李長慶,應該是想從他身上打開缺口,”程劍低聲道,“這個案子遠比想象中複雜,不僅牽扯進刑偵口正支隊長,連市局和檢察院都被利用了……幕後元兇很不簡單!”
與程檢察官的如臨大敵相比,薛蘭澤的姿态稱得上放松,甚至有些懶洋洋的松懈:“那又怎樣?我一個律師,只管替當事人脫罪,至于元兇是誰……那是公安的差事,跟我有半毛錢幹系?”
程劍被她噎住,雖然張口結舌,卻罕見的沒有惱火,反而有些無奈、又有些放松地笑了笑:“好吧……這次算我欠薛律一個人情。”
薛蘭澤奇道:“你輸了官司,怎麽還欠我人情?”
程劍擡眼瞟見陸臨淵正往這邊走來,于是将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倉促笑了笑,轉身走了。
薛蘭澤:“……”
說話說半拉,這都什麽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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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緊接着,她回頭對上陸臨淵黑沉不見底的雙眼,滿心腹诽登時煙消雲散:“恭喜,重獲新生。”
陸臨淵冷漠銳利的目光微微松動,回給她一個發自真心的溫和笑意。
應該說,這個結果并不出乎意料,畢竟那天在法庭上,薛蘭澤的表現有目共睹。但是“隐隐有預感”和“親耳聽到法院判決”終究不是一回事,當“宣告無罪”四個字清晰有力地傳入耳中時,從辯護人到被告人,受到的震撼都是無以複加。
薛蘭澤打過上百起官司,宣告無罪的辯護案例數不勝數,卻沒有哪個案子帶給她這麽大的震動。此時此刻,她臉上還能維系住八風不動的高人做派,心中的雀躍卻如燒開的沸水般往外冒泡,只從眼角眉梢洩露出絲絲端倪:“去哪?我送你。”
王珏猛地回過頭,看向薛蘭澤的眼神活像看到一頭飛上樹的母豬。
陸臨淵本能推辭:“不用了,我……”
“陸隊的個人物品還在看守所吧?”薛蘭澤說,“你身上沒錢,總不能靠兩條腿走回去?正好順路,我送你一程。”
王珏心說:胡扯八道,律所和看守所隔着大半個臨江市,順路個鬼!
可惜薛律打定主意,小王助理再跳腳蹦高也于事無補,只見陸臨淵遲疑片刻,大約是覺得“反正已經麻煩了這麽多,也不在乎多欠一份人情”,終于點了頭:“那就有勞了。”
小王助理又往後退了兩步,仰天翻了個妖嬈的白眼。
薛律的Taycan 4S就停在法院大門外,保時捷的副座雖然寬大舒适,卻沒法同時容納兩個人,只見薛蘭澤眼風輕飄飄地掃過,小王助理頓時淚奔,在頂頭上司的淫威逼迫下,嘤嘤嘤地投向後座。
緊接着,寶藍色的豪車化作一道閃電,山呼海嘯般劈入車水馬龍。周遭環繞着此起彼伏的鳴笛聲,三百六十度立體無死角,隔音效果良好的車廂裏卻異常安靜。
王珏忽然覺得坐在後座沒什麽不好,至少此刻,她能将自己顫巍巍的縮成一團,假裝沉寂到幾乎有點尴尬的氛圍跟自己沒有半毛錢幹系。
薛蘭澤不是不想說話,只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不管十多年前還是十多年後,她和陸臨淵都不算陌生,可惜比起“像正常人一樣好好說話”,他倆更習慣于冷漠犀利地針鋒相對,或是火藥味十足地打機鋒,突然友好融洽地坐在一起,反而渾身不得勁。
直到看守所近在眼前,薛蘭澤才勉強憋出一句:“以後有什麽打算?”
陸臨淵:“還沒想好。”
薛蘭澤:“……”
空氣再次陷入死寂。
蜷縮在後座上的小王助理捂住臉:簡直沒眼看了!
幸好沒尴尬多久,Taycan 4S就駛入看守所大院。薛蘭澤陪着陸臨淵,将刑事拘留前上繳的個人物品領回來,東西并不多,無非是一點零錢、随身衣物、筆記本、日常服用的藥物,以及……一根鋼筆。
薛蘭澤的目光忽然定格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那不是什麽名牌筆,甚至因為使用年頭太長,筆帽掉了漆,看上去有些破舊。然而陸臨淵就像捧着什麽無價珍寶,小心翼翼地揣進兜裏,連給人多看一眼都舍不得。
薛蘭澤的目光一路追随到陸支隊的襯衣內袋,直到鋼筆的身影消失了,她還直勾勾地盯着人家胸口。旁邊的王珏怼了她一下,薛律這才如夢初醒,擡頭對上陸臨淵一言難盡的眼神,忙讪笑了笑:“那筆有點眼熟,跟我小時候用的挺像……陸支隊是從哪買的?”
陸支隊的目光充滿了隐晦的警惕,言簡意赅道:“一個朋友送的。”
薛蘭澤的腦子大概是留在法庭上,想也不想就滿嘴跑馬:“難得送一回禮,就送這麽一支破筆?你朋友也太小氣了,下回見面得狠狠宰一頓!”
王珏:“……”
神啊,趕緊來個天雷把她家薛律收了吧!
饒是以陸臨淵的沉着冷靜,表情也空白了片刻,幸而他涵養到家,哪怕面對一個沒帶腦子又滿嘴跑馬的薛大律,也能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禮貌又不失真誠地答道:“我覺得送禮的心意最重要,價值反倒在其次。”
薛蘭澤沒來得及答話,已經被小王助理拼死拼活地拖到一旁,唯恐頂頭上司又說出什麽傻話,被忍無可忍的陸支隊一巴掌拍飛出去。
一刻鐘後,一行人走出看守所,Taycan 4S掉了個頭,重新彙入熙熙攘攘的四環立交。
“現在去哪?”薛蘭澤從後視鏡裏看向陸臨淵,“是去臨江市公安局,還是回你家?”
陸臨淵面露沉吟,沒有立刻答話。
趁着紅燈的間隙,薛蘭澤拉起手閘,透過後視鏡不着痕跡地端詳他,又跟記憶中那張黑白照片上的男孩反複對比——其實十來歲的少年,不管成年後的相貌變化多大,總能尋摸出些許殘留的影子。
好比陸臨淵,與十多年前相比,他的面部輪廓硬朗了許多,少年時的嬰兒肥被歲月風霜消磨殆盡,兩頰微微凹陷,憑空多出幾分淩厲的氣息。唯獨那雙眼睛還與當年一樣,眼窩深邃、眼角開闊,長而濃密的睫毛自下往上撩起時顯得冷峻犀利,可是當他舒展眼角、含起笑意時,又有種說不出的溫潤柔和。
反正十多年前的薛蘭澤沒扛住,十多年後……也沒見長進多少。
只聽陸臨淵溫聲道:“先回家吧……好久沒回去,得收拾收拾。”
薛蘭澤毫無異議地打過方向盤,Taycan 4S換過右轉道,從裏三層外三層的重圍中拼殺而出。就見後視鏡中,陸臨淵垂落眼簾,似是猶豫了一會兒,才狀似随意地問道:“那天在庭上……你怎麽會有我的體檢報告單?”
薛蘭澤想起自己大晚上撬人家家門的壯舉,登時囧了。
她板着深不可測的高人範兒,在“坦白從寬”和“打死不認”之間舉棋不定了片刻,還是選擇了前者——從前座的儲物箱中摸出一根紅色玫瑰花形狀的棒棒糖,隔空抛給陸臨淵。
以陸支隊的城府,剎那間也控制不住臉上的錯愕:“你,這是……”
“從你家找到的,”薛蘭澤瞟了他一眼,沒什麽誠意地說道,“當時急着找證據,沒來得及征求正主同意就直接上門了……陸隊不會怪我吧?”
她這是明知故問,畢竟“救命之恩”還在眼前擺着,陸臨淵就是再不爽,也不會挑在這個節骨眼上興師問罪。
事實也的确如此,只見陸臨淵沉默片刻,低聲道:“事急從權,我明白。”
薛蘭澤得了便宜還賣乖:“陸支隊果然通情達理,我就知道你不會怪我的。”
陸支隊涼飕飕地睨了她一眼,就算有“救命之恩”頂在前面,也抵不過發自心底想怼人的沖動。
然而陸臨淵确實涵養到家,被人這麽蹬鼻子上臉地調戲,依然忍住了,只是平平淡淡地問道:“除了這個,你還找到了什麽?”
他的語氣太平和,以至于後座的王珏根本沒聽出異常,薛蘭澤卻留意到他話音出口的瞬間,摁在膝頭的手指不易察覺地攥緊了,指尖揪住褲線,關節繃得青白。
薛蘭澤頓了頓,将這輩子最欠揍的表情堂而皇之地端在臉上:“沒有……陸支隊希望我找到什麽?”
陸臨淵還沒開口,薛大律師已經故作誇張地驚呼道:“難道陸支隊家裏藏了什麽不适合女孩子看的東西?看不出來……陸支隊表面上一本正經,私底下居然這麽玩得開?不過放心放心,我什麽也沒看到更不會告訴別人,只是陸支隊平時還是節制點比較好,畢竟您的健康狀況不是很理想,又是低血糖又是營養不良,萬一體力不支暈過去,那就不好了……”
後座的王珏瞠目結舌,只覺得三觀和節操碎了一地。陸支隊額角青筋瘋狂亂顫,涵養和城府同時下達病危通知書,即将一潰千裏、分崩離析。
薛蘭澤就在這時回過頭,對他又是俏皮、又是狡黠地眨了眨眼。
電光火石間,陸臨淵忽然明白了她的用意,薛蘭澤是用這種無厘頭的方式暗示自己:她發現了桌櫃裏的秘密,也看到了十多年前舊案的資料,但她不會透露出去,更不會阻礙陸臨淵追查舊案。
臨江市刑偵口前支隊長無聲松了口氣,對她微微點了下頭。
十分鐘後,一回生二回熟的Taycan 4S停在老式小區門口,坑坑窪窪的柏油路通往一片舊樓房,外牆斑駁的住宅樓毫無規劃可言,紮堆湊在一起,将中午正當熾烈的陽光遮擋得嚴嚴實實,投下橫七豎八的陰影。
陸臨淵客氣地道了謝,就要推門下車。薛蘭澤忽然探出頭,喚道:“陸支隊。”
陸臨淵半邊身子已經在車外,聞言站住腳,回頭溫和地應道:“還有事嗎?”
薛蘭澤深深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這條路不好走……自己多保重。”
陸臨淵眼神閃爍,對她欠了欠身,随手甩上車門,頭也不回地走進陰影深處。
薛蘭澤眼簾低垂,沒有立刻發動豪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方向盤。後座上的王珏對她何其了解,扒着車枕探頭探腦:“薛律,想什麽呢?”
薛蘭澤一本正經:“你說,我要是把他打暈了拖回家……”
王珏驀地瞪大眼,露出驚恐的神色。
薛蘭澤笑嘻嘻地轉過頭:“……臨江市公安局會以非法拘禁的罪名把我移送檢察院提起公訴嗎?”
王珏捂住胸口,舌頭都捋不順溜了:“你你你……你不會真這麽想吧?”
薛蘭澤沖她眨眨眼,猛打方向盤,Taycan 4S拉起一個大角度的拐彎,呼嘯着消失在來路方向。
一周後。
“……李長慶涉嫌作僞證,已經被臨江市公安局立案偵查,那個姓徐的代理支隊長好像也摻合了一腳,同樣受到內部調查,”藍牙耳麥裏傳出風篁的聲音,盡職盡責的向薛蘭澤播報後續進展,“聽說從他賬戶裏發現大量來源不明的彙款,只是一時半會兒追查不到源頭……”
辦公室裏的薛蘭澤斜靠着窗臺,明媚的陽光撒落在她臉上,卻化不開眼角眉梢的冷意:“……查不出來的。”
風篁一愣:“你說什麽?”
薛蘭澤搖搖頭:“沒什麽。”
她頓了片刻,将話題轉到自己真正關心的人身上:“陸隊怎麽樣?洗脫了罪名,他也能回歸公安幹警的隊伍中吧?”
耳麥對面的風篁明顯滞了下:“陸隊他……”
薛蘭澤敏銳地眯起眼:“他怎麽了?”
風篁欲言又止:“陸隊……他三天前回到市局辦理手續,已經引咎辭職了。”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明媚的陽光凍結成冰渣,直往心窩裏捅。
良久,薛蘭澤聽到自己問:“為什麽?”
“雖然敲詐勒索和故意殺人的罪名不成立,但是陸隊在調查天宏基建的過程中,确實有違反警隊紀律的行為,”耳麥對面,風篁幽幽嘆了口氣,“是‘引咎辭職’,而不是‘開除公職’,已經是看在他屢立功勳的份上。”
薛蘭澤不說話了。
六年卧底,九死一生,半生武勳,付諸東流。
“……我知道了,”短暫的靜默後,薛蘭澤低聲道,“謝謝。”
她挂斷電話,仰頭望着天際一道滾滾而來的雲線,擡手抹了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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