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楔子

秋日午後，天氣微涼。

久無人開發的荒山下，有一座院落。

這裏人跡罕至，牆面向內倒了一片，小院極盡蕭瑟，因為許久無人清理，地上爬滿了泛着枯色的野草，屋外牆面的白漆也被潮氣暈染的斑駁陸離。

一陣陰風襲來，把山上的樹木吹得吱吱作響，烏雲便至，鳥兒扇着羽翼在小院內悄悄飛過，空氣中彌漫起潮濕，似是下雨前的征兆。

屋外的木門鎖得緊緊的，門側有一扇小窗，因破敗被風輕而易舉的吹出一條縫，陰風陣陣滲透進來，吹透了青年單薄的衣衫。

他身上布滿血痕，猶如一條條血色的爬蟲般難看。可五官卻完好無損，只是眼上被蒙了一層布，卻又不似失明。

薄唇幹裂，短發毛糙，但還能依稀透出俊朗，手腳被捆在十字架上，他垂着頭似是沒了知覺。

晏宸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因為看不見，時間也過得無比漫長。

有時被餓醒，會有人送來能溫飽的飯菜，卻只是像對待畜生般朝他嘴裏強塞，随後又是一次鞭笞。如此反反複複，晏宸如今也有幾分習慣了。

可是這次，那人已經很久沒來了，他依稀記得自己被餓醒了五次。

沒了食物裹腹，再加上傷口的感染，晏宸發了幾天燒，胸腔裏似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他喘不上氣，他覺得自己好像就快不行了。

可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他不能死，他還有哥哥在等他回去。哥哥一定在想辦法救他，他要撐下去，他絕對不能倒下！

冷咧的風越發呼嘯，陣陣襲來，終于把晏宸吹醒了。

他被冷風吹的打了個寒顫，惶惶然擡起頭，寂靜了幾日的門鎖，終于有了響動。

門被忽然推開，狂風一股腦兒的刮了進來，直接把晏宸吹了個透心涼。

可他驕傲的性子，絕不允許他在敵人面前低頭，他忍住連個激靈都沒舍得給，更別說示弱了。

晏宸擡起頭，盡量做到臆想中與來人視線齊平，被蒙在布後的雙眼更是透着一股子倔強。

來人似乎被他的行為逗得一笑，晏宸聽到他“嗤”了一聲。緊接着并沒有等到粗魯的食物慰藉，等來的确是冰冷的刀子。

晏宸昂起頭，心想，自己最不願想的一刻真要來了，雖然擔心哥哥……但既然躲不過，也只能受了。死也要死的有尊嚴！

于是他無畏道：“畜生，要殺就給個痛快，被折磨這麽多天老子也受夠了！”

之前他一頂嘴，更重的刑罰便飛快襲來，可這次卻沒有，沒有任何反應。

他等了半晌，刀子除了依然抵在他頸前，再并未有所動。

晏宸擰起眉心，道：“你什麽意思？”

他忽然感覺到手風，可等來的卻不是臆想中的巴掌，而是冰涼的手扯開了蒙住他雙眼的眼布。

晏宸震驚之餘，心下也松了松，但随後他就松不下去了，因為在那刺目光線背後的，竟是那張他萬分熟悉的臉。

登時腦中疑慮光速連接，瞬間繪成了一幅完整的畫，所有的困惑都已迎刃而解。

那笑陌生妖冶，眼神裏的期待讓晏宸作嘔，既然已經料想到了，自己又怎會低頭。

于是他道：“還真的是你。”

沒錯，這人就是他傻乎乎挂念了幾個日夜的哥哥——溫潤如玉，謙謙君子，自小便對他無限寵溺的晏淮。

晏宸的面色無絲毫動容，可心裏已經失望透了。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爺爺死時沒有，舅舅車禍時也沒有，可此時任他如何對他信任，現在看着他的神情與舉動，也無法替他開脫了。

果然是為了那個位子吧？呵呵，可笑，血濃于水的親情，終究抵不過權利的誘惑。

“你知道了？”晏淮微微一愣，扔掉刀子，扶額仰天大笑，不多時，便贊賞的鼓起了掌：“厲害啊厲害，不愧是晏宸。……不過，我有點好奇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還有，要是知道的話你又為什麽會來這兒？你不是想救我才來的嗎？”

晏宸不語，只是望着他越發寒心。

“收到照片第一時間找過來，你是蠢嗎？”晏淮嘲諷道，“早就知道的話不是應該告發我、舍棄我，讓我自生自滅嗎？哦哦，或者把我找到交給那幫老家夥，神不知鬼不覺的做掉，這不才是你那家主該做的事兒嗎？難道還在顧慮兄弟情深？哎喲喲，你說我該說你點什麽好呢？傻子？哈哈……“

晏宸心想：對，确實夠傻。

“你看，果然還是我這種心性适合做家主啊。你這種優柔寡斷的天真少年就應該繼續當你的少爺，什麽擔子都不用你背，多好啊。”晏淮微微攤起手，又道，“我還可以像之前一樣繼續把你當弟弟看待，只要你乖乖的，不幹擾我的計劃，寵你一輩子都行。只要你一句話，怎麽樣，嗯？”

看他極力裝出先前般的神情，倒顯得有些不倫不類，晏宸輕蔑的“呵——”了一聲。

晏淮擰起眉心，道：“你這是什麽态度？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嗎？你應該知道沒了你我也一樣可以坐上那個位子。我是在給你機會，懂不懂？！”

“是嗎？”晏宸道，“你真覺得沒有我，你能坐上那個位子？你還真看得起自己啊。哈哈哈……”

晏淮冷笑：“不信的話，你大可以試試。”

晏宸擡眼望他，似是在等他的後話。

晏淮展眉一笑：“你以為……你叔叔把我送到你身邊是為了什麽？你真的覺得他一點野心也沒有嗎？”

原來如此，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預謀，從一開始都是假的！沒有絲毫的真情實意，什麽兄弟情深，都是假的！

晏宸越看他越覺得諷刺好笑，自己是有多蠢，才會被這麽個虛僞至極的人騙了半生：“哈哈哈哈哈哈……”

晏淮揪起他的衣領道： “……你笑什麽？想死嗎？”

對！那個傻子早該死了。

“哈哈哈哈哈……”

“閉嘴，讓你閉嘴聽到了嗎？臭小子，我讓你閉嘴！！！”

啪——

巴掌狠狠落下，面上火辣辣的疼。可笑聲仍未歇下，一切都已阻止不了晏宸發自內心的自嘲。沒有傷痛，沒有屈辱，有的只是極端的失望。

那笑聲明明酸楚至極，可落在晏淮耳中只覺得陰冷刺耳，令他頭皮發麻。

他從未想過晏宸會有如此反應。哭鬧，哭着說什麽都給自己，只求別不理他，這不才是晏宸嗎？以前不管自己做了什麽，他不是都會輕而易舉的原諒自己嗎？怎麽會這樣？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不！不能這樣，不該是這樣的啊。

面前的一切完全脫離了晏淮的掌控，往事歷歷在目，與此時形成了鮮明對比，把他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他的心情也一瞬驚慌到了極點。

他哀求道：“別……你別笑了，別笑了啊！求你……求你了小宸，哥求你別笑了。”

他不住地搖着頭，捂着耳朵徐徐後退。掉在地上的冰冷刀身随着步子翻轉至上，劃破了晏淮白皙的腳腕。愣神片刻後，他望着晏宸彎起了唇角：“是你逼我的！”

他飛快地撿起刀刃，下一秒，鋒利的刀身就狠狠沒入了晏宸的胸口。

“死吧！死吧！都去死吧！你們都該死，你就看着吧，我會毀了你珍惜的一切。哈哈哈——”

一刀，兩刀，三刀……殷紅的血從傷口噴濺至地面、牆壁，更是濺滿了晏淮的全身，白色禮服瞬息被鮮血染的猩紅刺目；可晏淮的面上卻沒有絲毫心疼與憐憫，只有兇狠；好似面前這個人，是與他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疼痛、笑聲，腦中漸漸失去意識，晏宸不甘的合上了眼；這一刻的疼與屈辱，狠狠印在了他腦中，并成為之後他人生長鳴的警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