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事無可控

事無可控

晏宸醒來,已經是第二日午後了。

毫無意外的,他醒來的消息一傳出去,不多時,太子府裏便迎來了一群人。

有對他傷勢關心的皇上、太子,有來看他如何收場的晏泰、晏翊,還有對他興師問罪的衛國使團等人。

皇上帶了禦醫前來,請在座的稍安勿躁,一切等禦醫診治過後确認無礙再說。

禦醫替晏宸把脈,須臾,去門外對皇上等人道:“王爺如今傷勢雖已穩定,可心有郁結,受不了刺激。如若詢問,還是避重就輕來得好。”

皇上與幾人商議後,決定還是皇上與使團那位大人前去詢問,而致遠則在門前往返踱步,急得直跺腳。

晏宸見那位大人前來,連忙撐着榻邊坐起了身,想要給大人賠罪,卻又被皇上按下。可他這次沒有如往常般聽皇上的話,堅持着要起身,皇上無奈也就扶起了他。

誰知他直起身子,便跪在了榻上,順勢對那大人拱起了手:“晏宸有罪,請求大人原諒。”

說着,他便一頭叩在了榻上。

那大人見狀心中一涼,俨然升起不好的預感,可他還是把晏宸扶了起來,讓他有話起來講,言辭間頗有些激動,卻又帶着這年紀該有的沉穩。

晏宸被皇上扶坐好,眼眶頓時蓄滿了淚水:“是我糊塗。我早該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我便不該去赴那個約,如此大皇子也就不會為護我而受傷,也不會不知所蹤。”

他說着,豆大的淚珠如斷線般滴滴落到身前的錦被上。

大人聞言,健壯的身子陡然顫了顫,他不可置信道:“王爺此話何意?”

晏宸以拳抵唇,狀似極為難受地咳了咳,接着轉身在枕邊掏出了兩封已經折舊不堪的信件,擡手欲遞給那大人。

大人見狀忙上前接過信件,倉猝過目,待看到第二封信件上那萬分熟悉的字跡時,更是叫他心中一顫。

這便是他家大皇子的字啊,可他堅信這絕不是大皇子所書。大人一向了解大皇子的為人,他只要下定決心的事,斷不會做這種垂死掙紮。

他既然說了已經不會打擾晏宸,又怎會書寫情書,高談相約,還用“卿卿”這類輕佻詞彙,這分明就是蓄意模仿的筆跡。

不過這筆跡模仿的惟妙惟肖,竟是半分看不出虛假。

“那日收到書信,內人吃醋與我大吵了一架,我本不欲前去赴約,但那時氣得怒火中燒只想與大皇子說個明白。卻沒料到……”

晏宸輕咳了兩聲,聲音輕顫接着道,“沒料到一切都是歹徒的預謀。我剛與大皇子會合,便遭遇了刺殺,大皇子為救我胸膛還受了刺客一劍。”

“在我為大皇子查看傷勢時,卻被歹人打昏,再醒來那些刺客連同大皇子都已不知了去向。”

大人健壯的身子搖了搖,差點沒站住腳,他撐住一旁的桌角,神情中滿是哀痛。

晏宸深吸了一下鼻子,又跪了下去:“本王不敢求得大人原諒,只求大人顧念蒼生。”

說着他又埋首一叩:“本王保證,若日後尋不回大皇子,找不到兇手,所有罪責本王願一力承擔。只求大人勸慰衛國君王,莫要随意開戰刀兵相向,毀了這來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我深知此事不怪你,可吾皇并不是我能勸慰的住的。”大人嘆道,“吾皇三子,大皇子便是未來儲君的人選,也是吾皇最寵愛之子,若大皇子出了差池,恐怕……”

如今天下三分,永國、衛國、黎國,實力旗鼓相當,并稱三大國。它們面上互不侵犯,實則各都虎視眈眈,之所以不撕破臉,便是顧及各國兵力,不敢貿然開戰。

而如今黎國聲勢漸強,黎國大王其野心,別人不知,大永與大衛的皇帝都清清楚楚。

如今衛國使團前來做客,表面是做客,實則兩國君王,是想暗自結邦,商讨政策共同對付大黎。這事只有大皇子與皇上知曉。

可如今大皇子失蹤,倘若因此事永衛兩國開戰,便宜的豈不是……

“可大人可曾想過?這說不準,就是奸人想要的後果?”皇上插言道。

大人聞言擡起了眼,一臉木然的看着他。

“朕前幾日收到密文,說是在京城見到了黎國的人,所以大皇子,說不準正在這些黎國人手上。而他想要的,豈不是我兩國大動幹戈,坐等收漁人之利?”

大人低首思忖,沉默不語。

皇上又道:“倘若我兩國開戰,兩敗俱傷,黎國便可借機揮軍南下,滅了你我兩國。那烏力罕之前高談闊論,一統山河的夢不是指日可待嗎?”

“這……”大人深深皺起了眉。他自然明白皇上說的不假,可大皇子他……

皇上知他所想,直起身道:“大人放心,朕定會找人查出皇子下落。也請大人看清事實,萬要分清敵友。”

大人思忖半晌,随後鄭重的點了點頭。

誰知此時,一旁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而敲門之人,卻帶來了一個把剛才對話付諸東流的消息:“尋到了尉遲雍的屍首。”

晏宸絕對沒有聽錯,是“屍首”。

死了?人死了!為什麽會死?這不可能的啊。

海青教有三個柳奚笙的弟子,其大弟子醫術更是快趕超柳奚笙本人,絕不可能連一個半死之人都救不回來。

何況,即便死了,海青教的人一定會把事情壓下來,又怎麽會讓他人尋到屍首。

自他強大以來,第一次有事情超出了他可控的範圍,他有些慌亂了。

這種久違的慌亂,與那時見到晏淮真面目時倒有些相似,雖心內波瀾,卻還沒到讓他一蹶不振的地步。

但他還是有些坐不住了,如果不能親眼見到,他斷不會相信自己身邊出了內鬼。

屍首被宮內的人擡回了皇宮,皇上與衆人也趕了回去。

晏宸也命柳奚笙給他穿好了衣衫,與晏堯坐着馬車進了宮。

一路上,他活像個病美人,捂着披風坐在車裏咳了又咳。心情帶着許久未有的沉重。

晏宸自認為自己并不是什麽好人,但他也從來不想傷害無辜,何況是那麽爽朗性格,又對他多方謙讓,想結為好友的尉遲雍。

前幾日還那麽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如今就這麽死了,他的死亡還是因為自己工作的失誤,晏宸斷不能輕易原諒自己。

晏堯邊對他噓寒問暖,邊勸慰,實則腦中思緒卻一團亂。

他怕那些人會問罪晏宸,怕皇上為保晏宸與使臣反目,怕衛國開戰,怕蓄謀已久的事情會提前到來,讓他不知如何面對今後的晏宸。

但也期待,期待衛國開戰,那烏力罕定會出手相助,他若除去後患,那晏宸便只是他一人的了。

兩種思緒在他腦中猶如兩魔相鬥,攪得他心內起伏不定,好生痛苦。

晏宸自然不知他所想,如今他的腦中已經被自責愧疚占據了。直到來到皇宮,見到了那冰涼的屍首,晏宸還是不可置信。

如他所料,以致遠為首的使團,不分青紅皂白,紛紛要皇上處死晏宸給他們一個交代。

晏宸此時才知道,這位叫做致遠的少年并不是尉遲雍的男寵,而是他最衷心的部下,衛國皇上親命的暗衛,官從二品,也是那位大人的嫡系幺子。

也如他所料,皇上并不認為是晏宸的錯,只道會為他們查清兇手,給他們一個交代。

可事情總與願違,接連幾天一點線索也沒有,海青教內為查內奸大肆整頓,新入教的教徒與看守尉遲雍的人均被抓了起來,嚴刑拷問,仍是無果。

尉遲雍的屍首被放入了精心打造的冰棺,雖然保存玩好,可轉眼間過了半月,還是仍無所獲,很顯然,衛國使團們坐不住了。

那個叫做致遠的少年雖見了信件,深知晏宸冤枉,卻還是提出了更過分的要求。他要求晏宸與尉遲雍冥婚,以尉遲雍妃子的身份回衛國謝罪。

皇上自然知道,冥婚是假,送晏宸于衛國做人質是真,因為他的線人與他禀報了衛國使團接見了黎國暗衛的消息。

兩國之戰在所難免,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何必維持現狀,送晏宸去冒險,牽制自己。

兩國當即撕破臉皮,衛國使團帶着尉遲雍的屍首回了國。

而大永朝堂之上,大臣們如捅了馬蜂窩般,不斷商量對策。

有人舉薦俞将軍出戰,說他身經百戰,定能大獲全勝。有說兩國如若開戰,定會民不聊生,為顧大永利益,趁着為時未晚,找人去與衛國周旋,犧牲晏宸一人,總比兩國開戰的好。

可馮丞相卻說出了一番語出驚人的話:“事情因王爺所起,便要以王爺所息。不如便讓王爺帶兵出征,将功贖罪。”

馬上就有人反駁:“王爺自小嬌生慣養,不問朝堂之事,又胸無謀略,怎能帶兵出征?丞相莫不是想把我大永河山拱手讓人?”

如此反駁的聲音不絕于耳。

俞将軍更是主動請纓。可就在此時,晏宸穿着從未穿過的朝服悄悄進了門。

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兒臣願帶兵出征,将功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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