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又分別

又分別

襲明作為藥師的徒孫,也被邀請去赴宴。只是席面上衆人舉杯相慶,他一人獨自坐在末尾,顯得格格不入,又想起姜舒還獨自一人被罰在藥爐前。于是取了菜肴便回去尋她。

他提着食盒一路疾跑,生怕菜肴會在夜風當中變冷。穿過數道回廊,他在門前停住腳步,調勻了呼吸,擡手扣響門扉。

無人應聲。

襲明亮着嗓子,道:“師父,是我,襲明。”

門內仍是靜默無聲。

襲明心下擔心,直接擡手推開了門。一股勁風由內直沖過來,他猝手不及被吹得倒仰過去,正要跌跤時,背心伸來一只有力的手掌将其扶住了。襲明仰頭去看,來人是承遺香。他連忙求救:“師祖,師父還在裏面。”

承遺香按住了他的肩膀:“無礙,是你師父進階了。此處不需要你,且去吧。”說着,便踏入丹房,合上雙門把襲明關在了門外。

姜舒此時也睜開了雙目,抹去額角的汗珠,笑嘻嘻道:“我正巧是餓了的。”

承遺香不理她這話,走過來便也在藥爐前坐下,細觀姜舒神色,道:“築基八層了吧?一夜之間進階六層,再上一層便可破境結丹了,你這小丫頭是得了甚麽機緣?”

“沒甚麽,可能是守着藥爐心靜了。”姜舒打算蒙混過去。

承遺香也不細究,他一向對丹藥以外沒甚興趣,只說:“那以後該讓你天天守着藥爐。修為大漲,赤璃花也快開了。”

姜舒這才想起,一骨碌從地上起來跑到藥爐之後的小廂房去,扯開衣襟一看。果不其然,那原本只紅豆大小的花骨朵長成桃核大小,已經可以清晰見到那一瓣瓣緊簇着的剔透朱紅的花瓣。

“師父!就要開花了!到時就能給阿解續接下來的經脈了!”姜舒興奮地來不及走出去,便先喊起來。可說到阿解,聲音又止住了。上一次不歡而散,也不曉得阿解現在如何了,是在看書還是又在鑽研複刻藏舟的那些機巧。

承遺香人未進來,卻探指送了一丸春風化雪丹輕輕敲在徒弟的腦袋上:“你且莫急。赤璃花開之時最為脆弱,極難呵護,待到花綻之時,由我來護你取根莖續經脈。”

姜舒直接嚼了那丸丹藥,點了點頭,想着師父瞧不見,整好衣裳走了出去,在他面前又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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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遺香見她過來,取過她的乾坤袋直接往裏倒了數瓶丹藥:“你一夜連進六層,進益過快,難免根基不牢。這些丹藥俱都可固本培元,你平日多服一些。為師要去西荒尋一味藥材,我不在的時候,你好生修行,切莫惹事。”

“師父你又要走啊。”姜舒好奇:“這次是去要尋什麽藥?”

承遺香皺起了眉頭,看着姜舒凝神想了一會,才将那藥材說出口來:“雙尾蜈蚣。”

這也正是她要尋得十蟲八花之一啊!姜舒克制住內心的激動,道:“這聽起來很是稀奇,從沒在師父的藥譜上見過。”

“那藥譜所記錄的天材地寶縱然難得,也還是有的。而這雙尾蜈蚣絕跡千年了,只在傳說中偶有聽聞,自然不在列。”

姜舒聞言心想,按照如此說來,她所尋的十蟲八花都不在藥譜之上,怕是都要去傳說故事裏找了。

她想一想,便拉住了承遺香的袖子:“師父,你要不帶我一同去吧?我也想見一見這蜈蚣。”

“胡鬧。西荒近妖域與魔界血河,危險莫測,我如何帶你一個小丫頭去?”承遺香一把就把袖子扯了回來。

姜舒半真半假地賣慘抱怨:“師父你什麽地方都不讓我去,天天就想把我拴在谷裏的藥爐邊上。”

承遺香果然吃這一套,語氣也軟和了下來:“為師是為你好。你身懷異寶,留在谷裏才安全。你想看那蜈蚣,為師若能夠尋到,帶回來給一尾天天看便是。”許了諾,就将乾坤袋推回給姜舒,又囑咐道:“你好生服藥修行,待到穩固了就乖乖與了了回藥王谷去。”

說完,怕姜舒再哭求,趕忙就起身離開了。

承遺香推門而去,祭出藥爐飛在空中,便飄飄然往山外去。他行得極快,山與雲不多時就要全被抛諸身後。他坐在爐鼎之上,凝神閉目似是打坐又像是在苦思冥想什麽。忽的,睜開了雙目,道:“昨日都與你說過了不用來送。”

說話間,承遺香的身側,踏出一道飄飄出塵的身影,是居馥節來了。他腳下并未禦劍也無法器,只憑着胸腔一口氣,淩空踏着雲追上來,承遺香并未停下藥爐,他也不疾不徐地一直跟在左側:“你可是為了我去的西荒尋藥。這些年,你為了我天南海北地去找那藥材,東往苦海找潮來花,北往冰地尋炎心蟲……遺香,你我可有十八年不見了?我自然要來送你的。”

“你我之間又何必說這些。”

“也是,你我之間怎麽說起這些。是我俗套。這掌門當久了,難免是跳不出那個凡塵缛節來。”居馥節輕輕笑起來打趣自己,頓了頓他又有些認真地叮囑:“遺香,西荒曾經生出兇煞,你此行須得小心。”

承遺香難得也笑起來,花白的亂發下顯出幾分年輕時的潇灑風姿:“我曉得。待我回來,再與你痛飲。”

“自然,是要喝夠千杯醉的。”

承遺香回首望了一眼居馥節,他淩風踏雲而行,引頸朗聲大笑,不見定岳峰上的掌門威儀,倒像是曾經那個仗劍縱橫于萬千魔修的少年豪傑模樣。無聲地嘆了一息,他伸出手臂來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你舊傷在身,就送到這裏吧,馥節。”

“那你保重。”居馥節停下腳步,也擡手拍了一下前去的老友作別。

承遺香頭也不回地前去,居馥節留在那處望了一會他的背影,聽得風送來他的話音:“馥節,我那徒兒過些時日便回谷裏去修行,你莫要留她。你的藥材,我定然會集齊的。”

姜舒再一次看着自己的師父風風火火地離開,自個盤坐在那裏甩了一會乾坤袋,思考起要去哪些神話傳說裏尋摸那十蟲八花的材料。雙尾蜈蚣是不愁了,她那師父雖然平日愛拘着她,但一向說話算話,既然說了要給他一尾,那便一定會給她。

只是其他的要上哪裏尋呢?

姜舒正托腮思考着,就見到門前襲明期期艾艾地立在那裏。她招了招手把人叫進來,襲明勤快地搬來案桌把食盒內的糕點菜肴一一擺出來,玉白的面上還飛着幾分紅,有些羞愧地說:“師父,是我沒用,不會甚麽法術,所以只能用笨辦法生火将菜熱了熱。”

說是如此,可姜舒觸碗便能感覺到那剛好溫熱而不燙手的溫度,湯面上也不見回爐重熱的油花,想必襲明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她舉筷就食:“這樣就很好。你也很好,不會法術今後慢慢學就是了。明日起,我請紅音把你記到合山派鴻業堂去學習修行之法。”

“為何要去合山派!”襲明一時忍不住高聲問了出來,急急收住以後,才又緩着聲音找補:“師父不親自教導我,是嫌我五根俱全過于愚笨麽?請師父教我,我雖然天資不濟,但定會努力學的,我會比旁人更努力的。”

姜舒才發現自己把小孩子吓住了,探身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細細解釋起來:“我不是不肯教你。只是你也曉得,師父來去匆匆也顧不上仔細教我,故而我的修行也不得正法,教你恐怕誤人子弟。合山派名門正派,千年積澱,于入門修行這塊上肯定遠遠勝過我。”

“也不是就叫你去做合山派的弟子了。你去鴻業堂習練修行之法,回來還要跟我學煉丹醫人的本派道法。”

襲明心安不少,但還是更願意跟着姜舒學的,他并不在意學的是不是所謂的正法:“我拜了師父,不管是不是正法,自然是跟着師父學。而且,師祖不是讓師父修養幾日便會谷裏去麽?”

“修行不當,只會是事倍功半。”這也是姜舒今日自己悟到的:“至于回藥王谷?”姜舒坐回去安然自得地吃起紅糖瓊枝:“師父不過是想我們安全,合山派乃修仙界第一大派,又有居掌門坐鎮,再安全不過了。”

承遺香不在,陽奉陰違她最擅長了。再說,要是回藥王谷去,十天半月谷前也難得見到外人路過,她去哪裏尋十蟲八花的消息?

襲明只有點頭,埋着頭垂下臉去,就像從前陳管家教的那樣,如果無法掩蓋臉上的情緒,就低下頭去,別給主子看到。

然後他聽見姜舒說:

“還有,襲明。沒有什麽天資不濟,上天拿走了你什麽,也會還給你什麽。五根俱全在修行上的确會慢于他人,但是卻極适合學醫的。”

姜舒說了托給居紅音,事情的推進自然毫無拖延。次日,天光乍亮,襲明還在廚房裏守着一爐小米粥,就見到庭院外飛來一道紅光。居紅音收了劍就要往裏面沖,襲明連忙扔開蒲扇把人攔在門前。居紅音為人親和,沒有名門小姐的架子,他也就敢拉着人的袖子把她拉回院裏,小聲道:“師父還在睡呢。”

“夜感月華,日收晨光,哪裏有修者睡到這個時辰的。”居紅音的音量比他大上數倍,襲明甚至覺得枝丫上的黃鳥都被震醒了。

居紅音輕輕松松就越過了襲明,沖去把門推開了:“醒來啦醒來啦,不是說要把你的小徒弟送去鴻業堂嗎?”

姜舒把腦袋往被子裏拱,嘟嘟囔囔道:“還早還早。”

“不早不早!”居紅音一下便把被子掀開了:“鴻業堂辰時便開堂,還說要帶你逛一逛合山派七山呢。”

像居紅音這般熱情執着的人,向來是不屈不撓,姜舒屈服于她的淫威,只得揉着眼睛披着一肩長發從被中坐起來。好在有小徒弟的那一爐小米粥和紅豆椰子糕,她早起的疲憊靈魂得到了極大的安慰。

吃過早飯,姜舒也差不多徹底清醒過來,便依着居紅音所言要帶着襲明逛一圈合山派再去鴻業堂。在庭院中,姜舒剛剛掏出明珠樓船,卻被居紅音反手塞回了乾坤袋裏:“合山七峰,極險極峻,用樓船逛有甚麽意思?”

她取出斬炎,将其抛在空中,玄黑的劍身立時變作數倍長。居紅音一手拉着姜舒一手抓着襲明,将兩人都帶到劍上去,道:“禦劍才好玩!站穩啦——”

尾音還飄散在風中,斬炎已經如同離弦的箭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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