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珍寶粥

珍寶粥

襲明在合山派的第三日。

在天光映亮遠處最高那一座山峰的時候,他就起來在小廚房煮滾一爐珍寶粥。砂鍋裏傳來粥米翻滾的聲音,他守着爐子一下一下地搖着蒲扇,臉上不知是被爐火映照還是因為激動而泛着紅。

他又有些期盼地往門外看了一眼。

今天姜舒說要同他一起去爬七峰。

整個鴻業堂裏,整個合山派中,也沒有哪位師父會陪着弟子做早課。襲明光是這樣想着,心中便也像這爐粥一樣咕嚕咕嚕地滾起來。他開心地不得了,還有一些些羞怯。因為昨日自己體力不支,并沒有爬完七峰……但今日師父陪着,他無論如何也要爬完七峰給她看看的。

襲明暗暗在心中下了決心,直等到姜舒起來用過早膳準備出門時,臉上都因為激動還紅暈不散。姜舒看着小徒弟泛紅的臉蛋,伸手去碰了碰:“沒生病麽?”

“沒有,弟子身體很康健。”襲明大力搖了搖頭。

姜舒觀他神色也覺得不像病中,只想小徒弟估計是角質層過薄,今後要給他配幾副膏藥塗塗。眼下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只說:“沒事就好。我聽紅音說了,你原先并沒有根基,不用勉強去爬完七峰,要量力而行,就從爬一峰開始循序漸進。今日,現從起雲峰起吧。”

她這麽一說,襲明的臉更紅了,語氣激動地說:“是!弟子一定努力,早日能爬下七峰。”

“你本性堅韌,一定可以。”姜舒鼓勵小徒弟:“我們走吧。”

說罷,她便邁步往起雲峰跑去,襲明也跟着往前跑去。因着要看護小徒弟,姜舒跑得并不快。襲明在後面望去,只覺得她輕盈地像一只蝶,足尖在花般的裙擺中乍現點在青石階上就向前飄去數米,翩翩然悠悠然。

襲明只是望着,就覺得自己的心像那裙擺一樣搖晃起來。他忙垂下目光,盯着腳下的石階,穩住心口那股氣,加快步伐。

師徒二人就這樣爬了許久,從山腳到山頂,終于從滿目雲霧中見到那高聳的山門。襲明始終提着那口氣,可終究是體力不足,腿腳不可控地軟起來,搖搖晃晃每往前一步都要耗費許久。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不遠處的姜舒開口喚道:“須海魄,你等等我!”

她的聲音漸遠,襲明擡起頭去,就見那梨花白的裙擺驀然飄遠了,一躍到山門前那個黑衣白劍的年輕男人身邊去。她對那男人說:“我正要找你。”

襲明滿頭的汗珠如雨一般落在石階上,心口那股氣突然散盡,他再邁不開腳也再立不住身,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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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舒剛躍到小白龍身前,就聽得身後咚地一聲,回頭看是襲明撐不住了。擡袖揮出金剛鞭,把人卷到山門邊的青石上,囑咐道:“能堅持到這裏,很不錯啦,你先坐着歇一歇。”

須海魄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來:“找我做什麽?”

姜舒回首,微微仰頭望去,果然他如同往日那樣驕矜高傲地蹙着眉頭。突然有一點不爽,曾幾何時這還是一個三頭身的小鬼,如今自己和他說話都要仰頭了:“我有事問你,你開‘衆星列’做什麽啊?那麽大的茶樓,這麽招搖?而且你哪來的錢財?”

須海魄沒回答她一系列的問題,環抱這雙臂,笑起來:“你管我這麽多做什麽?”

姜舒想要提着這小白龍的耳朵,大聲告誡他,但是山門那邊還有人在鬥法,她只好壓低了聲音:“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呀,你要是暴露了,我不也完蛋。”

山門前站着青袍紙扇的李自然,和他鬥法的是持着斬炎的居紅音。兩人一人持劍舞得漫天紅影,一人守門搖着紙扇,雙唇張合驅動着無數金光符篆從紙扇上奔雷急電般發出。

須海魄和姜舒并肩站在一旁觀戰,聽得她在身邊焦急小聲地念叨,他抿着嘴角的笑意越深,倒一一回答起姜舒的問題來:“我已經是今年弟子中唯一拜在居馥節門下的,再招搖一些也無妨。”

“龍族全身是寶,一片龍鱗就足夠開百個‘衆星列’了。”

“我開‘衆星列’自然是為了找尋真相。你昨日不也聽到了,白龍鱗就在起雲峰。”

前處,居紅音的劍揮得越來越快,李自然漸漸落于下風卻仍是應對地不疾不徐,似乎并不執着于反敗為勝。果然,五招過後,李自然就合起紙扇退到一邊,居紅音反手将斬炎背到身後,道了一聲“承讓”便躍過山門往峰頂奔去。

“究竟當年真相如何,辨一辨那白龍鱗是真是假便知。”須海魄輕拍了一下姜舒的後背,抽出龍骨劍向李自然奔去。

姜舒來不及說話,就見他已經和李自然鬥在一起。心中嘆了口氣,她就知道這小白龍說什麽為了自己摘冰雪蘭是胡說,他真正的目的原來是那片白龍鱗。

只盼他能夠驗出起雲峰的白龍鱗是假。

姜舒再望了望須海魄,回身便把襲明提上樓船帶走了。襲明此時還沒能緩過勁來,靠在圍欄上卻還說:“師父,你放我下去吧,我能跑去鴻業堂。”

姜舒沒有應允,只遞給他一方巾帕擦汗:“你今日能爬上起雲峰已是難得,不必勉強。”

襲明接過方巾,垂下頭咬緊了唇瓣。

搭着樓船眨眼便到了鴻業堂,姜舒将襲明放下時,堂上還未來半數學生。襲明堅持立在門前,目送着姜舒坐着樓船走遠了,才卸下力氣扶靠在牆上。正要往前挪着的時候,身後伸出一只胳膊來攙住了他。襲明側頭過去就看到了熟悉的笑臉,道了聲謝:“謝啦孟湖。”

“客氣,你這是剛爬完七峰來?”孟湖與他桌位相鄰,人又熱忱,幾日下來,兩人也算是熟識。

襲明點了頭。

孟湖又道:“合山派向來只有內門弟子去做早課了,鴻業堂中做早課的,也只有你了。到底你是小藥師的徒弟,比我們總是上進些。”

“師父待我好,我自然要努力,不讓她失望。”襲明說着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就泛出笑來。

孟湖扶着他到座位上坐下,又問起:“說起小藥師,她今日可見着我少主了?昨日她往我家茶樓一去,我便猜他二人今日該見上一面。”

襲明本就跑得煞白的臉更白了幾分:“你家少主?”

“哦,是我忘了向你介紹。”孟湖才想起來道:“我家少主姓須,拜在居掌門座下,與小藥師從小相識。這麽算,你我二人也算有些緣分的。”

襲明定定地看着孟湖,半響才答:“哦,他們剛才見過了。”

孟湖拊掌笑了一下,露出一點小孩子的神情來:“我就如此猜的。”

襲明臉上卻沒有笑意,仍是盯着孟湖看。他一眼不眨,孟湖都被看得奇怪起來:“襲明,你這麽看着我作甚?”

“你,為什麽要給人做仆人呢?”他問。

孟湖笑起來,很自然地答道:“少主救過我的命,我心甘情願伺候他。再者說,每回爬過天梯拜入仙門的人千千萬萬,可有多少能成為內門弟子。與其做個外門弟子在門派中學些皮毛功夫,二十年不到便被放出山門,還不如跟着一個好主人。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今後不要再随意跪人了。”

襲明不再看着孟湖,也沒再接話,只自己搖了搖頭。

入夜,整座山終于四下都靜了。襲明睜開雙目掀開衾被從床上一躍而起,他小心翼翼地推門而出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望了一眼,見姜舒房間的光已經熄了,緊了緊衣襟,便在夜風中蹑手蹑腳地出了庭院,直到走遠了才放心大步跑起來。

早上孟湖見他如此反應之後,也不介意,仍是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不過也沒幾個人有你這樣的機遇,遇上小藥師這樣好的師父。”

是啊,所以他要珍惜,要努力,不能讓師父失望。

襲明心裏不斷念着這個,悶頭朝前跑去。也不知跑了多久,終于能憋着一口氣跑下起雲峰,癱倒在一棵百年青松後。他剛想卸了力氣,大口喘氣,就聽見夜風裏傳來一些聲音。

說話之人許是在很遠之處,只是如今四下寂靜,才遙遙傳過來只言片語。

“……如今都用盡了,便要過河拆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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