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鳳凰骨

鳳凰骨

故事發生在很久以前。

那時魔族尚在，與妖、人各據一方，那時鳳凰被稱為神鳥受岷海城民衆供奉。鳳凰喜聞奇人異事，日日栖在城中最高的梧桐枝頭，聽往來清風送消息。有一日，魔族血河中降生一位天生魔，沒有前生沒有來世，聚天地煞氣成型。這位天生魔甫一出世，便以一己之力屠盡人、妖兩族數萬，據聞，當中有一人臨死前絕望悲憤之際伸指大罵：“你不是人。”

天生魔歪頭笑了一聲。

鳳凰聽聞，也笑了一聲。

魔種殺人，神鳥聞之不哭但笑，是為不詳。天道不容，降下災禍，以岷海城為中心，瘟疫四起。一夜之間，各城皆累起座座屍山。昔日能燒盡邪煞瘟禍的鳳凰真火，如今只能焚燒屍體。鳳凰救不了世人，也争不過天道，唯有自焚其身換來天道寬恕。

沖天火光裏鳳凰骸骨，成為了那場瘟疫的最後一具屍骨。

“可是，岷海城抛棄了鳳凰。”畫屏後面的女人音像是藏在美酒裏的毒蛇一般，令人不寒而栗：“鳳凰自焚，骸骨再于涅盤之火中重生。但岷海城以神鳥堕天引來災禍為由，不再為鳳凰奉上涅盤火。”

“至此，鳳凰絕跡。”

畫屏後那人說完，包廂裏有一瞬的沉默，還是她又開口道：“若是想尋鳳凰骨的去向，就要問岷海城了。”

姜舒一時無話，有些唏噓鳳凰的下場，也驚訝于岷海城的态度。居紅音心直口快，先開口道：“岷海城如此無情，鳳凰這樣也太可憐了。”

畫屏後面的人本起身要走了，聽得這一句停住了腳步，修長手指扶住那扇牡丹畫屏，露出帶着面具的半張臉來：“是鳳凰一笑才引來了禍患。”

“一時反應能證明什麽，是瘟疫殺人，又不是鳳凰殺人。”居紅音皺着眉頭分辨。

面具之下不知道是何表情，只聽得笑了一聲：“既這麽說，天道也是無情。”

居紅音沒有再辯駁，卻也沒答話認可。帶着面具的女人也并沒有要等待一個答複，轉身便離開了，留下廂房中姜舒與居紅音兩人無言相對。

代表正義的天道是這般的無情冷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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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畫屏後面又來了另一個消息的賣主，将兩人從鳳凰的故事中拽了出來。這位給姜舒帶來的消息與十蟲八花之中預男枝有關，可惜的是，他口中所言的“預男枝”是傳言中船家栽種在碼頭指點迷途歸客所用，并不似姜舒所求之物，大概只是名字相仿造成的誤會。

之後又陸續來了兩人，口中的消息也都不是姜舒想要的。唯一為真的鳳凰骸骨，卻也沒有一個明确的下落。姜舒失望而歸，居紅音伴她回來，雖不明白她打聽這個有何用，還是安慰道：“那衆星列我看着很厲害，今日不成還有下次，總會有你想要的消息。雖然不知道你是要做什麽藥，但我這裏也會留意這的。”

姜舒挽住她的手臂，點頭。

兩人行至定岳峰，落霞已經映紅了半邊山壁，居紅音道自己還要去後崖練劍，姜舒便自己去用膳。今日因為希望落空，她也提不起勁來，幹脆沒乘明珠樓船，信步穿梭在杏林中，往迎光堂去。

天氣已是深秋，但定岳峰上的杏林仍是花光濃爛，人行樹下，枝頭粉白的杏花恰好拂過肩頭。忽然風來，無數枝葉皆搖晃起來，花瓣如雨飄下，姜舒立在其中，正仰頭去看，懷中便被扔進一個重物。

姜舒定睛看了看懷中的東西，那是一捧冰雪蘭。和初嘉月送的不同，這一捧極其晶瑩剔透，透過其中還能見到紛紛落下的杏花。姜舒定睛一看，才辨別出來，這捧冰雪蘭并不是活物，而是由一整塊千年冰晶雕刻而成。

須海魄不知什麽時候落到了面前，挑起眉峰問她:“一下午收獲如何？”

衆星列背後的主人就是他，她下午收獲如何，這人還需要問麽？姜舒抱着那冰晶不做聲。

“所以上回我就勸你別折騰，你那半片心放我這裏多安全。”須海魄叫她不答，又說到。

姜舒才不理他，舉了舉懷裏的花問他:“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須海魄說着，将那柄龍骨劍閑閑往肩上一扛往前走：“說了要摘花送你啊，我這個比起其他都要好吧。”

這千年冰晶又不可入藥，她能拿來做什麽？人龍殊途，她是想不明白這條龍的腦回路了。

姜舒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兩人行至迎光堂的時候，大殿上的氛圍有些微妙。一進門，便見到顧劍飛挨坐在居蘭微的案桌邊上，一臉小心翼翼地讨好，卻半天也說不出句話來。姜舒與須海魄進門落座，居蘭微原本低垂的眼睛一下便望了過來。顧劍飛也極快地往須海魄臉上瞥了一眼，而後又十二分小心地對着居蘭微笑起來。

氣氛詭異，陳捷還陰陽怪氣地開口道：“師妹也莫氣。師兄弟之間切磋，一向點到為止，何況劍飛意在指教師弟，留了餘地便是有意相讓，一時疏忽也不算輸了。”

“你說是吧，須師弟？”說着還将話抛給了須海魄。

還未等須海魄回答，居蘭微先嬌惱道：“我生什麽氣？”

陳捷道：“當然是因為下午比試，劍飛一時沒擋住小師弟……”

“輸贏定論，沒有什麽一時疏忽、有意相讓。”堂上一直沉默着的居馥節突然開了口，聲音如同楠木撞鐘，一錘定音。

陳捷閉了嘴巴不敢再做聲，顧劍飛的臉色也難看起來，對着居蘭微的笑臉都有些僵硬。

姜舒拉了拉須海魄的袖子，無聲地發出疑問：你下午真贏了顧劍飛？

顧劍飛可算是居馥節門下第一得意弟子，年輕一輩之中劍術無人能出其右，如今須海魄贏了他，那這第一人可就換人了。

須海魄揚了揚眉峰，還是那般高傲驕矜的模樣。答案一看便知，顧劍飛必然沒有留力，他也切切實實勝了。

這小白龍這樣飛揚的性子，怕是永遠學不會什麽叫做韬光養晦。姜舒望了望坐在案桌上有些臉色沉郁的顧劍飛，松開須海魄的袖子，認認真真埋首吃飯。

散席以後，居馥節同孟欽欽一道回了後院。兩人坐在卧室內，孟欽欽煮了一壺白須參茶，滿室都是白須參略帶甘苦的氣味。居馥節捧着茶碗喝了一口，拍了拍妻子的手背：“你也不必日日為我煮這個，我們這屋子倒比遺香的更像藥爐了。”

“你的傷不好，我也知道這個參茶治不了什麽，但還是多補補總不會錯的。”孟欽欽說着又為他添滿了茶。

居馥節不忍拂妻子的好意，一飲而盡。

“遺香這回去西荒，是替你找藥麽？快齊了罷。”孟欽欽滿眼地期待。

居馥節握住了她的手：“是，終于要齊了。”

孟欽欽聽聞，舒了一口氣：“還好。你近日情況越發不好，我總擔心那藥材沒找全，你那續補的藥材又要用盡了……嘶，你捏着我做什麽？”

“一時想其他的，夫人的手可沒事？”居馥節忙松開了手，掌中孟欽欽那只玉白的手背上立時浮出道道紅痕來。

“想什麽呢，我和你說着正事。”

居馥節揉着妻子的手，面上神色不變，語氣也如常，問到:“你怎知我那續補的藥要吃完了？”

孟欽欽美目一斜:“我們夫妻數十載，你有什麽能瞞過我。你丹田初受損時，平日極少用功，克制求穩，數十年不曾動劍，只那一次後來讨伐白龍破例冒險。好在遺香為你尋了暫時可以續補的藥，又能自如使法，但今日你又如當時一般，上回船陣遇襲，你就并未動真章。海魄如今已經學完了九十二式劍法，你也還未開始教他分雷定天式……”

“夫人知我，夫人知我。”居馥節笑起來求饒。

孟欽欽抿了一下唇角，笑意昙花一現，又擔憂地開口問:“馥節，遺香這回真的能找全藥材了吧？你不能再等了……”

她話未說完，居馥節就按下了她的手背，示意她往窗外看。燈火輝煌下，碧紗映着的那個窈窕身影，不正是他們的大女兒麽。

孟欽欽無聲地笑了一下，換了個話題:“轉眼蘭微就長成大姑娘了，劍飛也結丹在即，你怎麽看？當初你也是應承過劍飛的。”

雖然細微，但屋內兩人都聽見窗外那輕輕的跺腳聲。

孟欽欽小小戲弄了一下女兒，到底還是不忍心，話鋒一轉:“不過那時是私下口頭相約，我也不曾點頭，如今女兒大了，也要考慮她自己的心思。我倒是覺得她屬意的，并不是劍飛，而是另有其人。”

居馥節自然也知道她口中的“另有其人”是誰，可卻故意提高了聲音說給門外的大女兒:“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既然有過約定，蘭微的伴侶就不能再做第二人選。”

門外傳來一聲響動，孟欽欽擡頭望去，只見那身影一閃就消失在夜中，她擡手拍了一下丈夫，惱道:“女兒一生的幸福難道不比你随口一句話重要？劍飛是好，可海魄也極為出色，最重要的還是女兒喜歡。”

居馥節端着手中的茶碗，不說須海魄，只道:“劍飛從小在你我跟前長大，知根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