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你等我

你等我

夜深。

姜舒一早便卧到床榻上去,翻着藏舟的手劄不知什麽時候就睡了過去。夢裏忽的聽到有門窗推開的聲音,随之而來的是一股清冷的寒氣撲在面上。她過來,接着昏淡的月光,認出坐在自己床邊的身影是小白龍。

認出人來,但姜舒還是擡腳踹了過去。

“大半夜不睡覺,跑過來吓我做什麽?”意料之外,姜舒踹中了人。她奇怪地看過去,須海魄沒說話,只是望着她,一雙赤金的黃金瞳在夜色中極亮。

他從懷中取出一片白鱗片遞到姜舒面前:“你看!起雲峰上的龍鱗是假的!”說着,他扯開了衣襟,夜色裏,血脈湧動下,須海魄的脖頸顯出一片片鱗片。姜舒還未反應過來,他擡手就從脖頸上生生扯下一片鱗片一并遞過來。

沾染這龍血的鱗片如同白玉雕作一般,還有金光流動。反觀另外一半而他手中那片鱗片卻全然沒有,白卻不潤澤,有微微龍氣卻黯淡無光。

“這決不是真的白龍鱗片!”

須海魄淌着鮮血的脖頸上還有為了埋下隐玉而留下的傷痕,和背脊露出半點抽龍骨的疤痕,可他的眸子卻極亮。姜舒一時愣住,她仔細回想起來,須海魄在自己面前總是高傲驕矜又飛揚灑脫,縱然血海深仇在身,也一副定然能夠沉冤得雪得報大仇的運籌帷幄。

她是從未見過須海魄沉湎悲痛,可也從未見過他如此真心開懷。

從前他定然也懷疑害怕過,當年的真相究竟如何。直到此時此刻,握着這枚僞白龍鱗片,他才能夠真正肯定,當年白龍一族的清白。

“你一定能夠找到真兇為白龍一族昭雪。” 姜舒也為須海魄感到開心,她拿出巾帕壓住了須海魄脖頸上的傷,又問:“你把這鱗片拿了出來,起雲峰那邊你怎麽善後?”

“沒事,假貨換假貨,那上面還是一片假龍鱗。”須海魄說着擡手覆住了巾帕和她的手,然後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等我。”

那話和姜舒手掌之下是湧動的血一樣滾燙,她愣了一下,将手抽了回來。

須海魄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言,只把白龍鱗片塞給姜舒:“這片留給你。”便又起身翻窗離開。

須海魄迎着冷風往回奔,停在院門前時仍覺得一身熱血難涼,攤開了手中的那方巾帕覆在臉上,冰涼的蠶絲還透着姜舒身上那草藥的清芬,奔湧的新潮在呼吸間漸漸被晚風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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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魄。”

突然有人在夜色中喚他。

須海魄摘下巾帕,小心疊好放進懷中,擡頭便看見居蘭微從樹下走來,神情有些古怪地蹙着眉頭問他:“你這巾帕可是姜舒的?”

須海魄應道:“是。師姐找我何事?”

居蘭微卻不答,盯着他脖頸一抹血色:“你受傷了?去找她治傷麽?嚴不嚴重,我看看。”

“一點小傷,已經沒事了。”須海魄往後退了一步,躲開了居蘭微的手,又道:“我去找姜舒有些話要說。”

“她該是你的師姐。”居蘭微雙睫微顫,古怪地說了這麽一句,然後又問:“你要和她說些什麽話?”

須海魄有些不耐起來:“這與師姐又和相幹?”

“與我有何相幹?”居蘭微喃喃念了一句,再不看須海魄一眼,轉身便跑進夜色裏。

須海魄也不在意,見她終于離去,摸了摸懷中的巾帕和假龍鱗,便反身回到自己院中去。

第二日,姜舒沒能如往常一般早起陪居紅音和襲明做早課。待他們爬過七峰回來,居紅音把她從床上挖起來的時候,兩個鬥大的黑眼圈墜在她的眼下,明晃晃地很是紮眼。

“喲嚯。”居紅音叫了一句:“神奇,我可從沒見過你失眠。”

姜舒擡指将眼下的黑眼圈抹了,人還是無精打采地,目光都沒聚焦:“我也覺得神奇。”

她怎麽睡的着呢,一閉上眼睛就是小白龍赤金的雙瞳,還有他的話,在寒夜裏燙得她輾轉反側。

姜舒趿着木屐從床上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醒神。居紅音從後面追過來:“大晚上的想什麽呢睡不着,遇上什麽事了?”

遇上煩心事了!姜舒把涼茶一飲而盡,含糊道:“沒什麽,可能是天熱了。”

居紅音狐疑地看了看窗外,蕭瑟的秋風卷起片片枯葉。忽的,黃葉之中閃出一道紅光直沖進屋,落在姜舒手心裏歡快地叫起來:“快來演武場快來快來!”

是了了的聲音。

她既然這麽說,肯定是有大事發生。

姜舒與居紅音對視一眼,便飛身奔出屋外。

兩人到演武場時,場外已經是人山人海,居紅音扶着姜舒的手臂在斬炎上踮腳往裏看了看,除了腦袋還是腦袋,只能聽得一聲聲的驚呼從裏面浪一般地傳出來。

見狀,姜舒從乾坤袋裏翻出了青芥子,兩人往裏一鑽,米粒大的青芥子便往人群中左繞右拐地鑽了進去。

居紅音本是和姜舒一道進了青芥子,打算坐在湖心亭裏看一看究竟是哪兩人鬥法引來這麽大的陣仗。這青芥子能鑽到人前去,觀望角度又好,她剛剛落座,見到湖心石投水面一般蕩出層層波瀾,再往身邊看,姜舒卻已經不見了。她正奇怪,湖面的波瀾在此時褪開,顯露出演武場上的情景。

鬥法的不是旁人,是顧劍飛與須海魄。

須海魄是個不世出的天才,這件事情居紅音比旁的弟子更加清楚,她親眼所見習藝修行數十年的顧劍飛不過百招就敗在了入門不到半年的須海魄手下。這場鬥法勝負本該是顯而易見的,可場上情形卻出乎她的意料。居于下風的竟然是須海魄,他單膝跪地,一柄玉白龍骨劍插在場上,雲錦白衣上是道道血痕。

顧劍飛正挑劍指着他:“你現在認輸,與蘭微道歉,師兄弟一場,我便不與你計較。”

居紅音仔細端詳了一番顧劍飛,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心中暗叫了一聲奇怪,也飛身從湖心出來。只這一瞬,場上情形又是一變,須海魄并未認輸,複又舉劍揮向顧劍飛。兩人劍術高超,靈力更盛,場上劍光交織,難辨身影。居紅音走到姜舒身邊,見到自己的姐姐也在場,她似乎很肯定的樣子,一把就拉住了姜舒的袖子:“你快勸勸海魄,他會輸的。”

姜舒一心都在場上,正努力從光影之中分出兩人身影,此時被居蘭微打擾,也不轉頭看她,只道:“須海魄這人是決不會認輸的,旁人再怎麽勸也沒用。”

“你不一樣,你勸他會聽的。”居蘭微說着,淚珠斷線一樣落在她的袖子上。

姜舒皺起眉來:“我勸他也是不會認輸的。”說着便将袖子抽了出來。

此時,她終于在劍光當中看清了捏訣驅劍的顧劍飛,他雙目發青,唇色發白,經脈微微發藍浮于肌膚之上。這個症狀,難怪居蘭微會如此篤定須海魄會輸了。

姜舒一把扯住了居紅音的袖子:“快去請居掌門過來,這兩人要立刻停下來。”

“你也怕小師弟輸啊?”居紅音一向好戰,自己都是演武場的常客,當然不會聽從姜舒的,而是苦口婆心地開始勸她:”小舒,上了演武場就要分勝負的,哪有說請師長來………”

“我是怕顧劍飛經脈爆裂。”姜舒張口打斷了她:“速去,我懷疑他是吃了類似于涼血丸這樣的丹藥。”

“當真?”居紅音一聽聲音陡然拔高,臉色也變了。

“應該是。”姜舒肯定道:“而且他吃的與我給你配的不同,一味拓寬經脈,失了穩固之效,服用之人一時間能夠靈力大漲,不過是因為麻痹了經脈,感受不到漲裂的疼痛。”

“這真是!”居紅音聽完氣急了說地這一句,便趕忙匆匆去找居馥節。

在場衆人都聽見了姜舒所言,可此時場上兩人鬥得正是最激烈之處,虹光交錯,沒一個人有把握能夠沖入其中阻止兩人,要是一着不慎,沒能避過法術反而三人都要重傷。

姜舒一顆心高懸着,眼睛一瞬也不敢眨地緊緊盯着場中。其他人也從原先看熱鬧變作擔憂,不少人都在四處張望:“掌門怎麽還沒來?”“今天會不會是掌門閉關之日?”“不會吧!”

突然,人群中有一個聲音喊起來:“停了!”

衆人的目光齊齊投過去,場上兩人一立一跪,勝負已分。姜舒在虹光消退的那一刻立即飛身沖了上去,接住了跪在地上搖搖欲墜的顧劍飛,雙指點在他汗津津的眉心。

“如何?”居馥節也終于在此時趕到。

“回藥廬,應該還有辦法。”姜舒往顧劍飛的口中塞了一粒春風化雪丹,一邊翻出明珠樓船,一邊站起身來就要把人扛到肩上。須海魄就站在一旁,一手把人拎過來,另一手攬過姜舒就踏劍疾飛回去。

回到藥廬,姜舒把人都趕到門外,望着床榻上臉頰青白的顧劍飛,深呼吸了數次,破開手指點住他的眉心,源源不斷地往他的身體裏輸送混合着靈力的魔血。這還是她看過藏舟的手劄以後,修改增進的對經脈的修補之法,能夠融合滋養一切的魔血在靈力的引導下,如同膠水一般填補顧劍飛體內經脈的每一處裂痕。

白日換星光,安靜的藥廬中終于有了一聲動靜。姜舒長舒一口氣,收起點在顧劍飛眉間的雙指。一直緊緊合上的大門也在此時被推開,等在外面的衆人都湧了進來。孟欽欽先沖到床榻上關切地看了看顧劍飛,他的面色已經從吓人的青白和緩了不少,扭頭問姜舒:“劍飛如何?”

“經脈裂痕已補,沒有爆裂之憂,只是恐怕日後在修行之上也難再有進益。”姜舒說着也覺得遺憾。

孟欽欽聞言更是難過,伸手擦去顧劍飛一頭冷汗,點指在他眉間探了探,果然如姜舒所言,顧劍飛的經脈雖然修補完整,但也如同瓷瓶打碎後重新粘合,再經不起震動。

“這孩子,怎麽能這樣傻。”孟欽欽深深地嘆息道。

“道心不穩,自食其果。”居馥節說了這一句,不再看弟子,深深地望了姜舒一眼,說:“此番還要多謝你。”

“治病救人乃是我醫者天職,居掌門無需客氣。”

居馥節笑了笑,又道:“修補經脈聞所未聞,遺香真是收了一個好徒弟。”

姜舒悄悄拭去指尖的魔血,對居馥節拱手行了一禮:“居掌門過譽。”

小白龍:你等我,打完那個boss一起去吃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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