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面具後

面具後

夜色沉沉。藥廬外衆人都已經散了，姜舒把顧劍飛留在床榻上休息，看他這一晚，明日醒來就無大礙了。床榻之上，顧劍飛呼吸已然和緩，姜舒放下心來，便走出門外坐在廊下。月色如水，她想起今日突生如此變故，原本合山派中的明日之星一朝便落到如此境地，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眼前的明月池塘突然被一片白色雲錦擋住，姜舒擡起頭來，小白龍擰着雙眉的臉出現在眼前。他很是不滿，指責起來頗有一點咬牙切齒的樣子：“好你個姜舒，我們才是一道的，兩人負傷你倒先去看那個顧劍飛。”

姜舒刷刷就要翻兩個白眼給他看，眼睛剛一眨睫毛就被他伸指捏住了。她救回自己的睫毛，擡頭就推了一把須海魄的胸膛：“我半片心都在你這裏，你有沒有事我還用看才知道麽？”

他是受了顧劍飛幾劍，但都是皮肉傷，未及根本，甚至比不上他昨夜自己拔下龍鱗的傷，那傷還激出了些他血中的龍氣。今日這樣的傷，他也好意思和顧劍飛的比。

須海魄哼哼了兩聲，像是勉強接受了她的解釋，但還是不依不撓地：“那你也沒必要對那個顧劍飛緊張兮兮地，現在還嘆氣，他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是咎由自取。”

“我是醫者。”

“你是個藥師，你是個魔種，做什麽違背天性當大善人，別人未必會領情，你還可能暴露身份。”

姜舒氣惱地再推了他一把，推了兩下沒推動，須海魄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臂：“喂，你還推上瘾了是吧？”

“對啊，幹脆把你弄死，大家同歸于盡算了。”嘴上這麽說，姜舒還是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臂，灑了藥粉在劍傷上，并指驅動靈力将傷口一一撫平：“還說我，你也收收性子，少和人争勝吧。”

“他吃了藥也打不過我。”須海魄笑了一聲在她身邊坐下，将她裝藥粉的小綠瓶取過來在掌中一下一下地抛到空中。

姜舒才懶得去奪：“你收着好了，就你這樣性子，還用得到。”

“還醫者呢，你咒我。”

“不是，我是藥師。”

月色空明，夜風拂動柳枝，玩鬧的兩人均不知曉那回廊拐角的陰影處還站着居蘭微。她手裏捧着丹藥和冰帕，原是不忍心顧劍飛一人躺在那裏苦熬，想來照顧他這一夜。可她如今見到此情此景，雙腿如同灌鉛一樣再邁步過去。心中越是苦澀，越是覺得那坐在一處的兩人紮眼。

居蘭微将手裏的冰帕揉捏的不成樣子，她想起昨夜在樹下須海魄明珠一樣從夜色中走來，張口卻是那樣無情的話。風過回廊，送來一絲腥甜的血氣，居蘭微忽然想起昨夜也有涼風，風中的血味卻與今日似乎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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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色極佳，定岳峰迎光堂後，居馥節也同孟欽欽一道坐在廊下賞月，只是孟欽欽想到顧劍飛本來很有天資卻落到如此境地，時不時便嘆息一聲。居馥節攬着妻子的肩膀，勸慰她人各有命。

這時，居蘭微從堂前走來。在月光映照不到的地方，她開口道：“爹，我有事情要與你說。”

顧劍飛熬過那一夜，雖然将來在修行上難有進益，但經脈總算穩固下來。第二日他就白着一張臉強撐着離開了藥廬，之後的日子裏，姜舒定期會去為他探查經脈情況，調整溫補的丹藥，只是可能因為她與須海魄關系親近的關系，顧劍飛對她總是冷着一張臉。姜舒倒也不是很在意，她兩輩子貫徹的理念就是醫者治病不醫心。

經此一事，顧劍飛徹底沉寂下去，也難再見到他去碑林練劍，須海魄成了合山派年輕弟子中的第一人，不止是外門弟子，連徐逸、陳捷都有隐隐以他為首的意思。居馥節對此不置可否，沒有表明态度，只道要嚴查顧劍飛所服的丹藥來源，但卻沒有吩咐須海魄，而是選了初嘉月領頭帶一衆年輕弟子去查。

初嘉月一行人查了半月，但顧劍飛口中賣予他丹藥的客商仿佛水溶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姜舒自己也一直在對比分析那丹藥與自己所造的涼血丹，希望能從此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兩種丹藥的成分相仿，只是加重了三成鲛人淚和冰雪蘭的劑量，想來那制藥的人應該是在她的涼血丹基礎之上煉制的。她這涼血丹，除了居紅音那裏有一份，就是在衆星列那裏給過幾個賣予自己消息的人。那幾個人中，說不對十蟲八花消息的人想來也煉不出這種丹，那麽會不會是那個講了鳳凰骨的女人呢？

姜舒坐在起雲峰山門外的青石上，正想着，突然聽見前面戰況已歇，李自然那悠游自在的聲音響起來：“此番還是居師姐贏了，在下認輸。”

先前的思索戛然而止，姜舒擡首望去，正好瞧見李自然收起折扇，施施然對居紅音行了拱手禮。說來也是有意思，居紅音日日來破陣，她日日在旁邊看着，其實居紅音進步飛速，應對陣法符篆幾乎是每日有所進，但她每日來破陣總是需要耗費一炷香的時間，不論她比最初進步的多少。

日日下來，居紅音也不再說與李自然鬥法沒意思，只是對姜舒咬牙發誓，一定要在一炷香未燃盡以前破陣。不過到如今，還未成功過。

這李自然，也算是一位奇人了。

姜舒想着便把目光投在他身上，李自然有所感應，也擡首對她輕輕笑了一笑。姜舒對他點點頭，挪開視線，心中卻忍不住去回想，總覺得這人有些似曾相識的熟悉。

這日，居紅音破了陣便如往常一般去後崖練劍，姜舒本要回藥廬繼續研究那涼血丹的仿造品成分，卻中途接到了衆星列的來信，上次賣與她鳳凰骨消息的那個人又來了。

姜舒急急忙奔下山去，到了茶樓，那人已經等在包廂畫屏之後了。

今日廂房內擺得是一扇山石墨菊圖，嶙峋的山石上陡然生出一朵巨碩的墨菊，黑白分明形态奇異。還是那把女聲，從墨菊後面傳來：“姑娘來得很快。”

姜舒回道：“孟湖說你要一氣說出十蟲八花的下落，我自然來得快。”

她說完坐下，又覺得有些不對。她可以從任何一處來衆星列，若是從合山起雲峰奔來，算算時辰她這次來得的确是快，可要是從山腳下來，就算不得什麽了。這人開口便說自己來得快，就像是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一樣。

像是有個影子在腦海裏閃過，姜舒正想揪住它的尾巴細細探查，但是畫屏後面的人又開口了：“只有十蟲七花而已。”

此言一出，姜舒又是心中一驚：“孟老板分明和我說的是全部蟲花的消息，你怎麽少了一花？”

那人笑起來：“赤璃花絕跡天下，你要是不知它，我又如何會知？”

這笑聲輕柔，姜舒心中卻好似重錘敲鑼一般。這話雖然未說破什麽，但眼下之意也甚是清楚，這人分明是知道她身藏赤璃花。天下間，知道這件事的人可不多。

絕不會是承遺香在此故弄玄虛。

那麽只有那個人。

姜舒一言不發，将茶碗往桌上一放，袖中的冬青藤便破開那朵墨菊直沖向畫屏背後那人。青藤來勢迅疾，轉瞬就抽到他的面前，面具應聲而落，姜舒從畫屏破開的口子看去，那金釵羅裙都落了一地，只餘下一團沉沉黑霧。

果然是她那個便宜哥哥。

“妹妹，許久不見啊。”黑霧裏，一個笑聲響起來：“本來是要你跟着那白龍，卻沒想你自己心中有那麽多主意，不過這也有趣，我便看看你要如何來解鎖。那十蟲八花的下落啊，尋得了雙尾蜈蚣自然就能尋到其他所有，我是真要說與你聽，你可要信哥哥。”

信他個大頭鬼。

姜舒反手又是一鞭抽向黑霧，那黑霧迷迷蒙蒙沒有實體，被她抽散又聚攏，不再說話，只是笑了笑便在空中徹底散去了無影蹤。姜舒心知自己拿他是沒辦法的，剛剛那一鞭也就是洩憤，見他消失，她反身回到桌前端起茶碗連飲了三四碗茶才歇了胸中怒火。

這大魔頭，總是一副玩弄人的樣子。這次告訴她十蟲八花的下落，估計那雙尾蜈蚣之後也沒甚麽好東西在等着她，不然又怎麽會有趣呢？

姜舒端着茶碗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山上的花植生長緩慢，日子卻是白駒過隙。轉眼距離顧劍飛、須海魄鬥法又過去數月，但是初嘉月等人對于那涼血丹仿造品的下落還是未曾探查到任何消息。姜舒心中有了人選，想來這也是她那個便宜哥哥的手筆，但卻擔心暴露身份，故而沒有對外吐露。

這些日子裏，她總是想起在茶樓裏，那魔頭說的話，“尋得了雙尾蜈蚣自然就能尋到其他所有”。他所言何意，姜舒至今不能參透，只能暫且先寫信給承遺香，詢問他是否尋到雙尾蜈蚣。她日日都寫，只是送往承遺香的信一直都未能得到回音。

就像她給東來解去的信一樣，石沉大海。

又是一個深夜，姜舒運功修煉一個大周天後正要提筆給承遺香、東來解兩人去信，忽然覺得心口有種抽拔拉扯的疼痛，她扯開衣襟一看，映着皎白的月光，紅晶晶的花瓣徐徐綻放。

赤璃花，開了。

我的哥哥不可能[劃掉]是個女裝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