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們與宇宙的距離(3)

第六話 我們與宇宙的距離(3)

——宇宙是忽然出現的。

這裏是室外,平時天氣好的夜裏也能看到星星。但受天氣影響,,那星空多半是模糊的。原本應閃着迷人光芒的星輝,在厚厚的雲層與光污染的影響之下隐而不現。天空仿佛剛澆築過瀝青一般,悶濕,粘稠,結實不靈動地漆黑。

今夜的月空原本也是如此。但僅僅過了一個眨眼就變了。星星忽然間猶如野草一般競相激發、勃發,将生命力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又像是在夜的水面随微風上破開的月的倒影。多麽空洞、可怕……多麽浪漫啊!

不由往前走了兩步,心裏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低頭一看——地面不知何時已經消失,變化成布滿璀璨星點的虛空。上面是空洞,下面也是空洞,藍色星球則在稍遠的地方。好奇怪!之前坐在機神雅典娜的駕駛艙中時,親身處于宇宙中也沒有暈眩感。而今處于虛構的宇宙,反而出現輕微眩暈症狀。

或許是因為那時候心情緊張,沒工夫靜下心來觀賞宇宙吧。而眼前由堅白所構築的宇宙,看起來又是如此真實可信。

“——阿斯特小姐。”

“呀……!”

堅白是忽然出現的。忽然地,在阿斯特正駐足觀賞這片精雕細琢的星空時現身于少女身後。因為是投影,做什麽都悄無聲息的。穿着上午那身衣服,絨絨的毛衣看上去真十分暖和。

“吓我一跳,你就像個幽靈!”她用帶着埋怨的語氣抗議着。堅白則面帶苦笑地說:“即便是幽靈,我也是活着的幽靈。”

“另外,稱呼我的時候可不可以不加上‘小姐’?聽上去好陌生啊!”

“阿斯特?”

“嗯!”

她立刻點頭:“你叫我阿斯特,我也直接稱呼你‘堅白’。這樣就好!”

“好吧,就這樣吧,阿斯特。”

阿斯特環顧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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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為什麽會選在宇宙?”

“因為是我重視的東西,就想給你也看看。”

“你的宇宙好美啊!”

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這種心情,只好用用最平白的語言說出來。不知是受了感觸,還是只覺得阿斯特的說法好笑,堅白嘴角又微微透出笑意。

“謝謝。”略微停頓,接着說,“你知道,我很少離開戰略部職員的監護。所以這片景色之于我便是自由。”

随後他說,走,再到遠處看看吧。

“怎麽去?”

——相比于宇宙,三重機構的操場實在是太小,假如投影是按照一比一來做的,那就算沿着操場的直徑由這頭走到那頭,在宇宙尺度上也與靜止沒有多大差別。

堅白說:“沒關系,你站在那裏就可以了。”

淺淺的、幽靈一般呈半透明的少年的影子從她身邊經過。他的頭發像新生的麥草似的,好漂亮。仿佛有自然的香氣一般好漂亮。可那身形又格外地靜。他從阿斯特身邊經過,緊接着,阿斯特覺得身體晃晃悠悠升騰起來,開始移動了。仔細一看只是周圍投影在變化,卻又有身臨其境的感覺,真是奇妙。

浮在宇宙中,加速。逐一越過衛星,行星——兩人在這虛幻的宇宙星圖間不斷飛行,像在穿過一條發光的隧道。那些在地上看時相差無幾的星,璀璨發光的銀白火焰,更近處看上去竟大相徑庭。堅硬實在的石頭的星星,輕盈蓬松的氣态的星星——逐次掠過阿斯特眼前。随後,他們靠近地球,掠過地球,只有一瞥。

“我們正在往太陽去呢!”

阿斯特驚呼。遠處的虛空,不見天地,沒有方位的地方,一顆仿佛從龍嘴裏吐出的火球正灼熱地燒灼着。

——在飛着。這種虛幻的飛行體驗令阿斯特想起之前乘坐機神雅典娜飛行于地外時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沒有了,快要沒有了,像顆水裏的砂糖一般溶解、不再有自己的形狀。而在眼前這巨大的壯闊的景致間,地球也是渺小的,像自己一樣渺小。雪層般厚實蓬松的雲層之下有青綠色陸地,在地上的人也不過是上面小小的、砂礫似的——微不足道的小點。

她向着自己的上、下、左、右、前後——不斷張望。

“這些星星是我們的鄰居,”堅白說,“地球處于太陽系,而太陽系又屬于銀河系。”

“銀河系是個大漩渦,”阿斯特說,“銀河系的中央,像太陽這樣的明亮恒星數之不盡。”

“你說得對。”

堅白在虛空中減速,站定了,将太陽背在身後。幸好只是影像——阿斯特心說。在宇宙接近真空的環境中穿不防護服,口水,血液一瞬間就會因其中包含的空氣變為沫子。

“走吧,阿斯特少校(Major Aster)!我們的宇宙旅行就從這裏開始了。”

——這是阿斯特與堅白交流至今,聽他說過的最富激情的一句話。

而後,以太陽為原點,堅白帶着阿斯特飛往遠處。

第一站是水星。

“作為導游,依次序向您介紹四顆類地行星。這是第一站。”

“水星!”

“是的,水星。最靠近太陽的行星。它在夜空中急速飛馳,像神話中的信使神,所以人們稱呼其為墨丘利(Mercury)。由于軌道不同,有時看上去甚至在逆行——過去的一門叫占星的學說用‘水逆’來稱呼這一現象。而在東方,因為這顆星球呈灰色,五行中黑色屬水,故而被叫作水星。”

“好有意思!堅白,你的那架赫爾墨斯(注:羅馬神話中的墨丘利神源自于希臘神話中的赫爾墨斯神)正巧也是黑色的!”

“的确很巧。”

“我很喜歡那機神的造型,表面的結構色光澤使它看起來像只渡鴉。”

水星——這顆灰色星球有着一個鐵的金屬核,幾乎沒有大氣。

“水星上的晝夜溫差接近六百度。白天熱的時候溫度能到達四百多攝氏度度,到晚上又降至零下一百多攝氏度。因為離太陽很近,有充足的太陽能。并且……可以看到極光。磁場與些微的大氣賦予它一條彗星般的如紗的發亮的尾部。”

“極光!”

“是的,很美的。極光。”

又到了下一顆星星,一顆黃玉般的星球。表面附着濃厚大氣,一片沸騰的、翻滾着的雲海,使之遠看時其實更接近于白色。

“這是金星,距離地球最近的行星。”

“我記得。它有着比地球更為致密的大氣層。”阿斯特說,“裏面大部分是二氧化碳,帶來強烈的溫室效應,令它的溫度甚至比距離太陽最近的水星還要高,是太陽系中最熱的行星。”

堅白神色愈加激動:“是的。金星的大小、結構都與地球十分相似。所以在過去一段時間裏被視作宇宙移民的一個潛在目标。可它的環境實在太惡劣了。表面溫度在485攝氏度左右,低的地方也有四百六十多度——濃厚的大氣拉平了溫差。92倍于地球的大氣密度使那裏的壓強接近于一千米下的深海,火山在致密的大氣層下活躍地噴發着……”

“可就是如此嚴酷的環境。在歷法演變為‘星歷’前,人們尚以公元歷計算時間的年代,居然曾有個國家使探測器在這顆行星表面着陸了——金星又被稱為是蘇聯的星球。他們的探測器最長在金星表面工作了兩個小時。……”

“不宜居。”說到這裏,堅白的眼神略微黯淡,“不宜居,當然。空氣中彌漫着在高溫下蒸成氣态的硫酸,人在上面,需要頂着那種高壓,從二氧化碳與硫酸中擠出氧氣與水來……”

繼續向前飛行,這種虛幻的飛行體驗令阿斯特想起之前乘坐機神雅典娜飛行于地外時的感覺。

那引領着她的寂寥背影,看起來又的确像是幽靈。

微微發亮的,宇宙裏的幽靈。感性的浪漫與理性的浪漫混雜在一起。

再度掠經地球,轉眼來到表面紅色的行星跟前,這是距離太陽第四近的行星。宇宙中亮晶晶散布着沙礫與塵埃。一顆形狀規整的石榴。

“火星!”

“是的,火星那顆星在我的故鄉又被稱之為‘熒惑’,‘熒熒火光,離離亂惑’,是說它時而明亮,時而黯淡不清,不固定在天空的某個位置,飄忽不定。”

阿斯特接着他的話說:“我知道,在英文語境下,這顆行星被冠以羅馬神話裏戰神的名字(Mars)。”

“對,因為它的表面呈紅色,令人聯想到血液與戰争。而那些紅色實際是廣泛分布于火星表面的氧化鐵。”

“這應該是整個太陽系中最宜居的星球了。”

“一些方面火星确實有優勢:有稀薄,最高氣溫二十攝氏度,也有水。但在一些地方較之金星也有不足:金星過于活躍,而火星——它的磁場早在數十億年前就已經消失,留不住大氣,是顆死去的行星。而且體積較小,質量只有百分之十,低重力環境可能會造成骨質疏松等各種毛病。”

“因為我們的身體是基于這顆星球的環境構造的嘛。”阿斯特說,“就好像魚在陸地上無法存活,而人也不能長時間生活在深海。”

“所以我覺得,想要前往宇宙,我們首先得完成對我們自身的超越——就像我們的祖先,想要從海洋上到陸地上來,必然先經過脫胎換骨的一步。地球環境與宇宙環境,這之間的差別又比陸上與海中多出不知道多少……”

他又指着遠處的星星。

“那顆——是木星。它是整個太陽系中最大的行星,質量有地球的318倍之重太陽系其他行星加起來,質量也不到其一半。氣态風暴在它的表面卷積成流動的大理石斑紋。”堅白說,“那的确是顆不可思議的星星——地上的人們耗時百年終于制成的室溫超導材料在那裏以大道至簡的形式存在着:最簡單的氫元素經過數百萬大氣壓的高壓轉變為一種液态的金屬。更遠處的土星,外圍有着數十億計的冰與碎石圍攏形成的圈環;天王星與海王星的內層則是石與冰的世界……”

“那些星星呢?不去看嗎?”

“它們還沒有搭建好。我的視野看不到那麽遠的地方,不知道它們近看是什麽樣子。”

“你沒有去過更遠的地方嗎?”

“沒有。”他答道。緊接着,面容又變羞赧起來,“……其實,剛才說到的那些行星我也沒有近距離地去過。戰略部的大人們……他們很容易緊張,只許我規矩地操縱赫爾墨斯與那些德米德蒙戰鬥。結束後立刻便要我回地上。”

“想不到你還挺循規蹈矩的!”

“我也是有害怕的時候的。要是去得太遠了,也不知道會有什麽,會發生什麽。不應做有勇無謀之人……我是這麽想的。”

堅白遠眺着遠處的星海。

“我懷念那個過去。”他說,“現實層面的一切還是很糟糕。任何時代都這樣,伴随着暴力,伴随着盲動,伴随着污染,伴随着空虛——可那時至少有宇宙。将心的容量擴充開的,是宇宙。近幾十年因為德米德蒙的存在,人們似乎對地外喪失了熱情,不再執着于夜空了。”

“這些東西太過宏大了。太遠了,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我知道,你說得對。”

他用悲嘆般的聲音說。

“……但我始終覺得,人應該是有夢想的。人,至少,應當……是有夢想的。斷絕了我們與宇宙通路的也不在外部,不是危險的德米德蒙……在這裏。”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左側的胸膛。

語畢,阿斯特罕有地沒有立刻回話。她用手掻了搔自己的頭頂,像在尋找一種直指核心的表達。隔了一陣子,終于開口道。

“你可能弄錯了一件事,堅白。即便過去的人曾有探索太空的熱情,驅動他們的也不一定是一種夢想……”

“——那更接近于一種幻想。”她說,“宇宙成為了一種實現願望的機械,一種神格化的存在。它發出聲音了:‘來吧!無論現實如何,所有的答案都在這裏!’将一切問題的答案放在未被探明的那個未知數‘X’上面。”

“……那又能怎麽辦呢?我們的文化一直是這樣的。不得不承認,對于多數人而言,一定要有一個東西在那裏,在某個地方,由它來指引我們,才能不顧一切地往那裏沖去。”

“所以你也承認了,你心中的宇宙只是你的幻想。”

“可和所謂的神明、文化上的形而上的歸屬不同,宇宙是确實存在的。”

“但它之于你依然是幻想。”阿斯特說,“換言之,在或許在其他人眼裏,宇宙反而能成為真實的宇宙,真實的宇宙,也僅僅只是——宇宙。”

這終究只是片投影的宇宙。這裏不是虛空,施加在身體上的仍是真實的重力。操場上鋪着柔軟草坪。

也許是一直站着說話有些累,阿斯特幹脆躺倒在地,面朝天空。接近透明的少年的投影,也學着她的樣子躺下來。真實與虛幻的兩層星空在上方重疊。

後腦勺倚靠着柔軟的草的質感。好奇妙,這是長滿了星星的草甸。

而後堅白忽然問:“你覺得,一個确定的大數與‘無窮大’,哪個更可怕?”

“‘可怕’?”

這甚至不是能算作是一個問題。這是堅白對自己的提問,緊接着便是他自言自語般的回答。

“‘無限’令我感覺到宿命,而‘有限’只能給我帶來虛無。……甚至不需要一個大數,不需要所謂的一之後多少個零。奧爾特星雲——太陽系最外層的位置,從那裏發出一束光到達地球需要一年時間。而太陽系也不過是銀河系上的一個小點,銀河系內又有數千億顆恒星。”

他的聲音又變得有點難過,說,想要知道最早将宇宙賦予了具體尺度的人的心情。那個答案究竟意味着希望,亦或與絕望伴生?

兩個渺小的人漂浮在宇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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