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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08

向明月端着這幾個字,品了足足兩個小時,內心演出了好大一場戲。

七點多吃完晚飯,她回到辦公桌,把琢磨的回答發了過去,“不好意思,暫時沒有這個打算。”

回絕合作。

周乘難得一笑。

他又提出了比較優厚的條件,拜托向明月轉告寧女士。

這一條信息回複非常的快,不到半個小時,她貌似誠懇的對他道:“周老板另尋高明吧。”

“周老板”?

以前叫他“學長”,後來叫他“周乘”,再後來叫他“大橙子”。

現在叫他周老板。

周乘摸着下巴,想着向明月嘴巴裏說出這三個字時的情态,不禁入了神,一會兒時間就不知想到了哪裏。

這一晚幹巴巴的對話終結在了她“另尋高明”四個字。

第二天,周乘沒有發來任何消息,也沒有找她。

向明月用忙碌的工作來遮掩內心的焦慮。

第三天,周乘那裏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可寧女士已經把工作交接完了,今日大家要給寧女士設送行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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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餃子接風面,大家在本市最有名的一家餃子店裏,點了一桌有名的餃子宴,為寧女士一組人送行。

向明月難免多喝了兩杯,回到酒店,心情澎湃,讓別人先回去,她獨自往礦業大廈那邊去,說要去取東西。

一路走來,清風吹散了不少她身上的酒氣。

走到礦業大廈樓下,她沒有進樓,而是慢慢沿着大廈外面的花園,走到便利店門口,坐在花園邊上的長條椅子上,撐着下巴看那便利店。

天色漸黑,路燈依次亮起來。

她和小貓視頻,代養小貓的組員小柳苦惱道,“從昨天晚上開始,寶寶就悶悶不樂,總是在沙發下面趴着不出來。”

向明月對着鏡頭呼喚了好幾聲,小貓老神在在的趴在鏡頭前,偶爾擡頭看一眼她,眼神裏都是寂寞。

她好想和寧女士一起回去。

聊了差不多二十來分鐘,小柳家的小孩要洗澡睡覺了,她們關了視頻通話。

一條消息推送到屏幕。

周乘的名字打在未讀消息的上面。

向明月因為小貓兒心情不好,把手機屏幕關了,盯着那個便利店的玻璃窗戶,想着那天下雨的時候,她就坐在那裏吃泡面和關東煮,而他站在便利店門口。

她目光挪到了便利店門口的位子,盯着那裏看了好久。

過了會兒,又有消息送來。

她遲遲解鎖屏幕,仍然是周乘。

如果對她無意,為什麽總是三番四次找她,直接找寧女士不行嗎?如果對她有意,為什麽那天不進去呢,他一定知道她在那裏。

兩條消息,第一條,周乘為合作,提出了比之前還要豐富的條件。

她看了,覺得即使是寧女士,怕是都無法拒絕,而她自己,仿佛在看“合夥人”三個字對她招手。

第二條,問她在哪裏。

向明月借着酒勁,故意對他發了一條語音,說,“礦業大廈樓下花園這裏。”

消息發出去後,她給這會兒應該在酒店整理行李的寧女士打電話,“師父,是我,剛那誰又發了消息。”

她把那些優厚條件的內容轉述給寧女士。

寧女士直言點撥道,“他的誠意很足了。我覺得你可以相對應的提一些自己的要求,然後答應下來。當然我是指你的答應合作,是建立在不違背行業規範前提下。他想要的東西,未必是你不能給的。”

他想要的,未必是她不能給的?

向明月挂了電話,周乘也發了語音,她有點怯,長按轉成文字,“你在那裏等我十分鐘。”

看了文字,不是她所害怕的,她于是聽他的聲音,點開聲音,放在耳邊,聽了一遍又一遍。

說是十分鐘,實際上第七第八分鐘,周乘就從樓上下來,遠遠看見她坐在花園的一張椅子上,低頭好似在看手機。

周乘走過來,走到她面前了她才擡起頭看了一眼他,然後繼續低頭看手機。

他瞥了一眼,是許多貓兒的照片,好像是在看誰的朋友圈。

“你坐,”向明月指了指旁邊空着的地方,“我們領導同意合作,但是不允許我做違規的事情。所以周老板,你如果想從我這裏獲得一些三號礦的辛密,以達到低價收購礦區的目的,怕是比較難。我只能在外圍合法的地方,對你施以援手。至于這個援手對你有多大幫助,能不能叫你的支出與收入平衡,我并不能保證。”

周乘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

無非是條件和時間。

就算寧女士堅持原則,他不信王忠華能松口。

他沒有坐下,而是對她伸出手,道,“向明月,合作愉快。”

向明月把視線從手機挪開,看到眼前這一雙男性的大手,把自己的手遞過去,兩人握了握。

她的手完全被包裹在他的大手裏。

令她詫異的是,對方的手很有力量,握手時,竟把她拉着站了起來,她聽見對方說,“合作的細節去我辦公室談。”

向明月就着他的手一用力,站起來,不由自主跟着他往大廈走去。

她有說要加班嗎?

周乘走了兩步,似乎沒感覺到有人跟着,回頭看她站在原地,疑惑道,“怎麽了?”

向明月咽下因酒勁帶出來的一點沖動的話,很客觀的笑道,“沒什麽,猛地站起來有點暈,現在好了。走吧。”

兩人進電梯時,還有別的吃飯回來加班的人。

向明月和一些有印象的人打了招呼,低頭玩手機。

不知道站在旁邊的周乘怎麽解除電梯裏的尴尬,也看手機嗎?

她特別想用餘光偷偷看他。

有兩個人出電梯,她趁着看所達樓層時,往周乘那裏掃了一眼,正好與看過來的周乘四目相對。

周乘問,“怎麽了?要去39樓取東西?”

向明月掩飾自己的尴尬,點頭,上前主動按了還未到達的39樓,“去筆記本的筆。”

其實不取也沒什麽,他那裏就有。

周乘想了想,沒說話,跟着她一起下了電梯,在她後面一起進入審計區。

平時寧女士那一組的組員不到十點絕不離開,黑天黑夜的忙于工作,此時要撤離,那邊立刻黑了下來,零零星星其餘兩組只有五六個人在加班。

向明月取了什麽字都沒寫的新本子,還有新買的粉黃色小貓兒中性筆,和自己組兩個點查實物的辛苦組員道了別,和門口那裏等着的周乘一起離開。

兩個組員忽然看見組長回來,取了本子和筆就走,回頭看了眼,兩人一對視,紛紛用眼神發出土撥鼠尖叫。

群裏立刻就有關于向組長約會帥哥男的大樓。

向明月在電梯裏看見蓋樓的組員們,笑眯眯發了紅包,點名兩個加班的小可憐收。

收人錢財,替人閉嘴。

66樓是高層和一部分重要中層辦公室所在地。

向明月跟着周乘去他辦公室,沒看到那日的小張,挨着這個辦公室的別的區域都黑燈瞎火。

她心神不寧,覺得自己與他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或者不是很正常。

偏偏今天她還喝了酒。

周乘推開門,他辦公室的燈一直亮着,辦公桌上放着許多文件,兩臺電腦運行中,他做出了個“請”的手勢,“想喝點什麽?”

“紅茶有沒有?”向明月自然而然坐去了沙發那裏,放松的靠着沙發背,看着他的辦公桌,還有大玻璃窗外的夜空。

周乘點頭,出去不知做什麽,過了會兒,端着兩杯泡着茶包的紅茶進來。

白色瓷杯好像洗過,有水珠沾在水杯外側。

“新的杯子,用開水燙過,挺幹淨的。”他把這杯茶遞到了她那邊。

向明月心中嘆氣。

她看着他的手,接過杯子,把杯子放在面前,用手撫弄茶袋的繩子标簽,擡頭說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如果我覺得不行,大家一起商量,找個最優解。”

周乘從辦公桌取來一些文件,遞給她,“不會叫你難做,是一些簡單的數據分析。對于你們來說很簡單,對我來說,不是我的專業,我不是很懂。所以需要你們專業人士幫我把關。”

數據分析?

向明月翻看了一共四頁。

只是這樣?

她疑惑地看了眼周乘,周乘點頭,表示就這。

他道,“我只有小數據,你手裏有三號礦的大數據,根據大數據,希望你能幫我分析這些小數據,幫我指一條方向。”

向明月皺眉。

周乘立刻會意,改口道,“幫我指點那裏是錯誤的選項。”

向明月的确在這方便比任何人都有經驗。

或者這樣說,經過了這一輪審計,她對三號礦這幾年的實際運行情況了解,大概比周潔夫婦都要成竹在胸。

她拿起資料,認真看了起來,一邊看,一邊習慣性用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周乘在旁邊看她。

有時看她皺眉,他就忍不住湊過來一起看,看見了讓她皺眉的原因,就跟着解釋一兩句。

有時她在紙上批注什麽,他沒在意。

等她換下一頁紙,他就把這張紙拿起來看。

這幾份數據并不是很重要的,只要調閱公司文件,都能拿到手,問題是要在公司大數據裏将它們安家,就非得她這種老手才能行。

向明月一邊處理數據,一邊想着商人的奸詐。

她的确沒有出賣自己的職業道德,沒有違反職業操守,但也的确是在灰色地帶幫他解圍。

所以這就是寧女士看似剛直不阿,實際上能穩坐雲登首席合夥人的根本原因?

偶爾她沉思,擡起頭想問題,不小心和疑惑地看過來的他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兩人目光凝視片刻,又各自低頭,忙各自的事情。

她拿來的本子幾乎沒派上用場。

四頁紙處理完了,周乘把這些資料拿到一起,神色複雜的看着上面的批注和數據修改。

這幾年西嶺山礦業交到姑姑手裏,實際運營一年不如一年。

如果不是周家的聲望,還有陸陸續續建立的新礦口,只怕西嶺山早就要倒了。

向明月一身輕松,等他看完那些數據的時候,順手把沒用的本子拿到手,翻到第一頁,給白色扉頁右下角寫下龍飛鳳舞的簽名。

寫完後她就覺得挺尴尬的,把本子合上,幸好他好像沒注意到她寫了什麽。

周乘心想,原來她不是改了習慣,而是習慣在自己的私人物品寫名字時,會給簽名的長尾巴上添桃心和笑臉。

也是,畢竟她是雲登大名鼎鼎的向組長。

看完四頁紙,他拿出其中一份,指着一處不甚明白的地方問,“解釋一下,這裏的意思,你是指?”

向明月伸着脖子往那邊看,往近處坐了坐,卻不靠的太近,拿起自己的筆,用筆頭敲了這一頁另一處批注,“在這裏。”

周乘的目光從批注看到了她收走的筆,道,“你的筆很可愛。”

上面的貓兒很可愛。

向明月一頓,也看自己的筆,答了一聲“謝謝”。

周乘收回目光,把兩處批注連起來看。

向明月看他半天眉頭都沒有舒展,以為他沒明白,忍着沒把筆拿出來再在他之上亂指,而是直接用語言解釋了一遍。

周乘聽她講得認真,于是不知不覺擡頭看她的側顏,嘴巴一張一合,說的很有道理似的。

全都聽不進腦子裏。

向明月的耳朵不受控制的紅了起來,繼而惱道,“還是不懂?”

周乘笑了笑,收回目光,“原來這樣。”

哪樣?

周乘目光飽含深意,道,“你喝酒了?寧女士明天回海京,你們剛才給寧女士請送行宴了?”

向明月老臉一紅,給手上哈氣,然後聞了聞,“還有酒味嗎?是喝了兩杯,不過你放心,這點酒不算什麽,不會影響你的數據分析。”

她對數字的敏感在一高時就大有“天下第一”的氣勢,後來果然走了這條道,沒有浪費她的天賦。

周乘翻過這一頁,看最後一張紙,仿佛并不在意。

向明月松了一口氣。

剛才他的目光簡直要把她身上戳出窟窿來。

太可怕了。

這一晚因為準備不足,而且初次合作,兩人都比較收斂,周乘以為最起碼得一個小時的搞,不到半個小時,就把這份資料搞定。

是他小看她的能力,也是他過于自信自己給她的難題。

周乘收了資料,拿回辦公桌,放進一堆文件裏,回頭問她,“你是還去39樓加班,還是直接回酒店?”

“回酒店。”向明月要回去漱口。

周乘把辦公桌上的電腦關機,拿起幾份資料裝進文件袋裏,和筆記本一起提着,過來對她道,“一起走,我送你。”

向明月警惕的看着他,用盡可能冷淡的語氣拒絕,“不用了,就兩步路。這邊治安挺好的。”

大家都是成年人,她不和他玩這一套。

周乘也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尴尬了一瞬間,繼而苦笑道,“我也住酒店。”

向明月皺眉,似是不信,“你不是在……”在這裏有家嗎。

而且還是豪宅。

就算不住豪宅,周潔難道就不收留你了?

向明月感覺自己今天格外敏感,她選擇把剩下的話咽下去,假裝不知道,裝作從沒打聽過他的後來。

周乘道,“不方便。那邊比較遠,走吧。”

“哦。”

周乘送她出了辦公室,把裏面燈關了,關門上鎖,然後與她一邊走一邊關大廳的燈。

向明月就與他一起,看他走走停停的忙。

有時候燈和空調的開邊比較遠,她就看着他走去遠的地方,關掉所有的按鈕,像個盡職盡責的老板。

可他頂多算一個重要股東,犯得着這樣嗎。

最後兩人走到電梯那裏,出了電梯門口的感應燈之外,其餘這一片黑暗。

他們兩個好似白晝終結者,等會兒他倆上了電梯,連着最後一點白光都會熄滅。

向明月不知道說什麽,盯着電梯看上面顯示的樓層數字,默默想着今天的經歷,想着站在她旁邊的人。

周乘關了最後的燈,過來後,刻意站在她略後一點的位置,這樣就能無顧忌的看她,看着她挽起的長發,脖頸根那裏一些漏下來的碎發,細細的卷着圈兒。

從前他總是覺得她那裏的碎發卷成那個樣子,一定是在那裏有旋,因此他和她偷偷在操場旁邊的小樹林約會時,他就湊近了,撥開她那些頭發,細細摸着那裏尋找。

結果沒有旋,真的就是頭發它自己卷成那個樣子的。

他不信,那麽聰明的她怎麽可能頭上只有一個旋。

她就惱了,生氣道,“牛托生的才有兩個旋!”

他就有兩個旋,她為此笑了好久。

感應燈忽然變黑。

周乘沒動,向明月輕咳一聲,燈亮了。

她直覺,覺得他對她有企圖,就好像黑暗中她感覺他的手随時要摸上她的腰一樣,直覺地令她害怕。

幸好燈亮了,那種容易滋生不良情緒的黑暗一消失,什麽直覺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兩人走進電梯,向明月拿出手機來看,靠在角落,仿佛對電梯裏另一個人毫不感冒。

周乘見她一副拒絕交流的铠甲披身,也無法開口。

他想了很多話題。

比如校友群,或者捐款,或者拉了校友群的馬軍都行。

或者是她喜歡貓。

周乘想着,從前她好像不是很喜歡貓,他帶着她下了晚自習在操場喂野貓,野貓一靠近她,她就吓得往他身後躲。

又可愛又好笑。

現在竟然喜歡貓了,當真是一點弱點也沒有了嗎。

電梯安靜的落到了一樓。

向明月擡頭看了數字1,電梯門緩緩打開,她對周乘道,“我要去便利店買點東西,要不你先走吧。”

周乘,“一起。”

向明月定定的看着他,他回看。

她轉過頭不再說什麽,往前繼續走。

就是不想和你一起才找借口要分開走的。

向明月內心有一種自卑的膽怯,只有不停的拒絕才是永恒的存在,如果靠近,得到的是冷漠,那麽還不如從一開始就遠遠看着。

或者一起冷漠對待着。

兩人走去便利店。

向明月買了一點零食,又買了泡面和瓜子,最後提了兩瓶紅茶,放到櫃臺。

周乘就很随意在門口的貨架上拿了一瓶水,又挑了一盒口香糖,把早已準備好的付款碼對給售貨員。

“我的我自己付吧。”

周乘沒看她,“我收了你的紅包,我來付。多加一個塑料袋。”

售貨員從善如流的掃了男士的付款碼,并幫他們把食物都放進了袋子。

向明月讪讪然的收了手機,可看着兩人的東西都被裝在了一個袋子裏,格外的叫她掙紮起來。

周乘接過袋子,主動提着,對向明月道,“走吧。”

向明月看着他把袋子提在距離她比較遠的另一個手上,低頭矜持了片刻就放開了,“謝謝。”

等會給他送一包零食吧。

想到這裏,她未免心情惴惴,或者是不知所措,或者是破罐子破摔。

他應該不是刻意要對她好,這一點點廉價的好算什麽呢,他應該是想從她這裏得到什麽。

數據。

這才能說得通。

幸好周乘看路沒看她,沒看清她借着看手機掩飾不安,而手機屏幕卻映襯出了她痛苦與扭曲的變臉。

從礦業大廈到酒店不需要過馬路,都在同一條道路。

快到目的地了,向明月漸漸恢複了心态,能感覺到走在旁邊的人的一切生理構造,但捕捉不到他的心,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尋煩惱。

兩人走在橘紅色燈光的夜路上,他仿佛感覺到什麽,偶爾瞥她一眼,提醒道,“馬路上不要看手機。”

向明月抿唇,默默把手機收起來。

周乘很放松的問道,“明天寧女士幾點的飛機,我姑姑有沒有派人送機?”

“早上十點十分的飛機,有人送。”

兩句話說完,又沒了詞。

向明月都感覺得到他找不到合适話題的尴尬。

不知道這十幾年他在社會上摔打,受了多少苦,才從以前的話痨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她不是同情他,就是,也許覺得人間不值得的不止是她吧。

周乘偶爾感覺她握着手機的的右手就在自己左手邊晃。

好像一不留神,兩人的手就能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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