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如意村（二）

如意村（二）

蓮空跟着程二郎到了東街的柳家藥鋪。

一進去，就聞到濃重的中草藥苦澀的味道。藥鋪的大堂中，醜婆和一位中年男人以及一位布衣姑娘坐在一起，正在攀談着什麽。

“婆婆。”蓮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身邊，乖乖叫了聲。

醜婆跟他簡單介紹了下，那男人是藥鋪的主人，柳老大，而那姑娘是他的女兒，生得花容月貌，即使布衣裙釵，也難掩國色風姿，名叫柳月容。

醜婆十年前來到如意村，因為容貌沒有人願意搭理她，只有柳家父女沒有任何歧視，與她如常相處，醜婆平日采摘侍弄草藥，可東西出自她手，村民們就沒有人願意買，于是她将草藥寄放在柳家藥鋪賣，換幾個錢聊以為生。

顯然，剛才他們交談的時候，醜婆已經跟這父女倆說過蓮空的事了，他們臉上沒有意外之色，蓮空生得一副白皙俊秀的少年模樣，讓人一見便心生好感，柳月容彎着一雙秋水潋滟的眼睛，笑道：“這就是婆婆你在河邊救起的少年？”

“你是哪裏人啊？”

蓮空“呃”了一聲，敷衍道：“……不記得了。”

程二郎跟在其後，步履沉穩地掀袍邁過了門檻，柳老大看見他，立刻就站起來，沖他走過來了。

“頌哥，怎麽這時候過來了？”柳老大沉聲問。

程二郎，大名程頌，他笑了笑，很恭敬地颔了下首，目光卻直直越過男人的肩膀，看向他後面端坐着的姑娘。他揚了揚手中的白玉流蘇簪子，道：“剛才在集市上看見了這簪子，覺得跟容妹妹很是相襯，就買下來了。”

說話間，柳月容也緩緩起身，婷婷袅袅地走了過來，程二郎将簪子直接插在了她鬓邊，道：“随便買的小玩意兒，還望妹妹不嫌棄才好。”

柳月容沒說話，但是臉色紅了紅。

蓮空好奇地打量着他們，總覺得氣氛不一般，但他也說不上來哪裏不一般，只是隐約有種感覺，一雙黑白分明的瞳仁不聲不響地看着他們。

柳老大皺眉：“你們婚事将近，你這時候不該過來的。”他嘆了口氣，“得避諱一下吧？哪家的女婿還沒迎親，就天天往丈人家跑？這是哪門子規矩？這簪子我們柳家沒有麽，容兒想要我會不給她買麽？”

“爹。”柳月容低低叫了聲。

原來是這樣。蓮空心道，原來這兩個人有婚約，怪不得他覺得，這兩人看對方的神情都不太一樣，那眼神莫名有些……黏？

他描述不清。

正想着，他的衣袖被扯了一下，蓮空回過神，看見醜婆給他遞了個眼神。應該是他剛才看得太放肆了，蓮空收回目光，讪讪摸了下鼻子，不看了不看了。

程頌微斂了笑意，正色道：“我這趟過來，也正是為了這事。剛才我與那位小兄弟過來時，經過村口，看見靜虛觀的修士們已經到了。”

柳老大讓他坐下說，程頌便掀袍坐下了，很有規矩地沒挨着柳月容，男女有別地空出了些距離，只是一雙眼還望着她。

聽到他的話，柳老大一愣：“這麽早？我原先還估摸着，至少還得十天半個月才辦祭典呢。”

“嗯。”程頌點點頭道，“所以，我想來跟您商量下，這婚事是否要推遲？跟天妃祭撞在一起，怕是不好辦。”

柳老大擰着眉，沒立刻說話。

确實是不好辦。

醜婆突然出聲道：“不好。這天妃祭要從全村的适齡未婚姑娘中擇定天妃人選，不趕緊着把事辦了，萬一容兒被選上怎麽辦？”

“婆婆，不會的。”柳月容笑了笑，那一笑真如春風拂過冬雪枝頭，“就算沒過門，我家也已收了聘禮定過親了的，我不可能算在未婚姑娘裏面的。”

再說了，也沒那麽巧合。全村那麽多姑娘，偏偏就挑中她了？這可能性太小了。

他們商議了片刻，蓮空莫名作為一個旁觀者，在旁邊聽他們商量婚事聽了半晌，有些東西他并不是完全能聽得懂，成個婚這麽麻煩的麽？

“行吧。”柳老大最終對程頌說，“你回去也與你家人商量商量，再蔔算蔔算，在下個月裏擇一個黃道吉日來。”

程頌答應下來，不便多留，便離開了。

柳月容送他到門口，蓮空眼尖，看見程頌在離開之前，偷偷塞了包東西到柳月容的袖子裏，然後兩個人都抿着唇角心照不宣地偷偷笑了下。

這是幹什麽呢？

蓮空覺得新鮮且好奇。

醜婆于是也起身，準備帶着蓮空往外走：“草藥我送過來了，我們也該走了。”

“婆婆等等。”柳月容忙道，“婆婆何必忙着走？不如帶着這位小兄弟在這裏住一段日子吧？我、我馬上就要嫁人了，沒有多少待在閨閣裏的日子了，婆婆陪陪我好麽？”

她從小便沒娘，醜婆來了這裏十年，柳月容多受她照拂，其實在心裏是拿她當母親似的看待的。

醜婆明顯動搖了下。

柳老大也挽留道：“我們家雖然沒多少錢，但空屋子還是有三兩間的，夠住！馬上又是天妃祭，又是容兒的婚禮，這麽多大事呢。住下吧，省得兩頭跑。”

醜婆被說動了，但她擡頭去看蓮空。

蓮空很爽朗地說道：“我無所謂啊，住哪兒都行。”

說實話，蓮空對這人間的婚禮挺感興趣的，湊熱鬧的事，有的湊幹嘛不湊？他對那個天妃祭更感興趣，他聽這些人說起來，都言之鑿鑿的，真有其事似的，也想看看，他師兄是不是真搞了這麽個祭典，納了這許多妃子到天上去。

于是，他們便在柳家暫且住了下來。

柳月容帶着醜婆和蓮空往後院走。柳家後院的空屋子卻是不少，可有些已經用來堆放雜物了，裏面全是灰，根本不能住人，柳月容挑來挑去，只挑出三間可供人住的屋子，讓蓮空和醜婆各自選一間，又去抱了被褥枕頭來給他們鋪上。

蓮空看着柳月容忙碌的背影，一把接過來：“我來吧，姐姐歇着。”

柳月容笑了笑，一看蓮空就是沒自己鋪過床的模樣，他雖然想幫忙，但怎麽下手都不知道，生疏極了，柳月容想接過來，但蓮空又不讓，她只好在旁邊口頭指導着，好歹是馬馬虎虎地把床鋪整好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爺流落到這裏來了，她心道。

蓮空鋪好了床，第一次動手做這種事，做完他還覺得挺有成就感，就跟前世第一次化出人身，使出劍氣的時候帶來的滿足感差不多。

他弄好了，又過來跟柳月容聊天：“姐姐，剛才那位哥哥走之前給你塞了什麽東西啊？”

“你看見了？”柳月容一愣，詫異于他的眼力。

蓮空小雞啄米式點頭，他是真的很想知道。

“好吧，我告訴你。”柳月容說，“不過你別告訴我爹。”

蓮空不知道為什麽不能告訴她爹，但還是滿口答應下來。

柳月容在袖子裏掏了掏，摸出了一個小包，蓮空眼睛一亮，是啊！就是它！他盯着柳月容展開了那個小布包，只見裏面是一顆顆……糖？

“冬瓜糖。”柳月容說，“你想吃麽？”

蓮空還真沒吃過，他沒嘗試過的東西，都挺想嘗試一下，眼睛亮亮地點點頭。在柳月容的許可之下，撿了一塊放進嘴裏。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沉沉的腳步聲，這麽有力，一聽就不是醜婆的，而是屬于成年男人的。說時遲那時快，蓮空都還沒反應過來，柳月容就一把抓住了那個小布包，把四個角一卷就塞回了自己袖子裏，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利落至極。

蓮空目瞪口呆：“……”

這動作這麽流暢，事她肯定不是第一次幹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柳老大走進來，看見柳月容果然在這裏，說：“容兒，村長讓我們每戶都出個人去一趟，我想是要商量天妃祭的事情，我過去了，下午你照看着藥鋪的生意。”

“好的爹。”柳月容默不作聲地捂了下自己的袖子。

柳老大沒發現什麽端倪，吩咐過點了下頭就往外走，忽然他看見了蓮空臉上表情不太對勁：“小兄弟，你怎麽了？”

“沒有！”蓮空咕咚一聲把那塊能作為證據的冬瓜糖咽進肚子裏，他剛才答應過柳月容不告訴她爹，他得守信用講義氣啊，蓮空猛地搖了搖頭，大聲道，“我沒事！很好！”

柳老大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孩子是個傻的，搖着頭走了。

他的背影出了柳家院子，完全看不見了，蓮空才松了口氣，問：“姐姐，你爹不讓你吃糖啊？”

“嗯。”柳月容道，“我爹注重養生，從來不讓我貪嘴，說這些于身體百害而無一益。”

“哦。”蓮空心想，怪不得那程二郎要偷偷塞了，神神秘秘的，搞得他還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呢，他想了想，安慰道，“等你嫁過去，你爹就管不到啦，那位哥哥肯定不會管你，可以讓你天天都吃上糖！”

柳月容被他說得面色微紅。她一個女兒家，說起這些事，到底還是難掩羞澀。

蓮空看着她的神色，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麽她的臉突然紅了？難道是他說錯什麽了？好像沒有吧？

他還沒來得及問，柳月容就把那個小布包又從袖子裏掏了出來，她不太好意思和這少年繼續說什麽嫁不嫁過去的話題，直接把那糖包塞過去道：“你喜歡這個味道嗎？都給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