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春夜喜雨

春夜喜雨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冬轉春的時節，天氣還沒完全轉暖，黑夜也依舊漫長。

小時候的我總要折騰很久才睡着，我媽說，那是因為奶奶在我小時總看電視到深夜，而我也一起熬夜。到了長大後，這個毛病也一直存在，且不得消停，我總是睡不着。餘留青走後這個病愈發嚴重，我總是徹夜學習，以此逃避睡前漫長痛苦的鬼壓床。再後來，我開始接觸安眠藥……

驚蟄前後，夜裏有無際黑暗，有狂風暴雨，有滾滾雷鳴，這些曾淹沒過一個幼小的我。

“睡不着嗎？”餘留青突然打開夜燈。

紫暗燈光照亮了我大睜着的眼睛。

想來我其實沒什麽資格要求餘留青做這做那，她也沒有義務為我做這做那。但在那些失眠的夜裏，她總是毫不猶豫地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為我燒水泡牛奶幫我入睡。她總是把我裹成一只春卷，只露出大睜的眼睛，鼓鼓囊囊一團，安安靜靜地看着她的背影。

叮叮咚咚的雨點聲響在灰色屋瓦上，沙沙地響在樹葉間。我可以想象它們被雨滴打得攲斜，在風中不住搖晃的樣子。柴門外偶爾幾聲狗吠，也許是誰深夜歸來，也許只是驚奇于當春乃發生的春色——傳聞一夜長出的花，雨落則出的綠意。

風聲雨聲，卷起窗簾也輕晃慢響，籠罩着夜色，如穹頂雨簾籠罩着小村莊。

濕意旋轉着跳了支舞，從窗外彌漫到我的身體，落在餘留青的影子上，愈發深，愈發朦胧。

牛奶是溫暖的，飄着香甜的細白沫，入腹也暖乎乎的。餘留青的懷抱也是溫暖的，像溫存的光。

“留青，起風了。”我喃喃道。

“嗯。乖乖睡覺，明天會很美，會有春的顏色。”餘留青說。

“留青，為什麽一夜雨就會開花。”我問道。

“因為雨是春天的種子，是綠色的。”餘留青答道。

我沒再說話，乖乖拱到她懷裏再次試着入睡。

小時候的我，心裏大概也想看一覺醒來窗外便是綠色海洋的景色吧。

驚蟄一過，萬物都熱鬧了起來，包括冬眠醒的動物。有一天我打開土房子泥磚牆上的小暗木格，發現一條冬眠将醒的蛇，吓了好大一跳。

而冬過的土地上也有了春意，是一些春風吹即生的小野草。春寒料峭，山頭卻有了陽光的溫度。

一夜春雨一朝花，一襲春風一捧光。

我現在算是明白了。

幼兒園到小學的時代，在許許多多個春雨大風的夜裏，留青攬着我，輕輕地給我念書。

故事裏有一騎紅塵妃子笑，有許士林的馬踏春光，有杜鵑啼血，有佳人喚着梁山伯……窗外雨卷黑天，屋內紫色夜燈幽幽，餘留青嗓音溫潤，眼睫溫柔，像另一個世界。只要有她在，我便置身于千千萬萬個美麗故事中，身前妙人，身後良辰，立在江湖紅塵之上，脫離俗間。

“春聲落入春深。”

春雨像漫天細線，将我綁住，我忘不了故鄉，像游子渴望青燈儒卷下的人。那些線連着春雨，連着溫柔的故事，将我也裹成了一個溫和浪漫的人，像只雪白的蛹，免受外界喧嚣侵擾。

而每一年春的驚蟄，我都會想起夜深火獨明，在溫柔缱绻中，希望也如那春色，曉看便是花重滿城。風一吹, 便是千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