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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餐廳的包廂是一早就預定好的,何助理招呼着這群工程師們往裏間去,白曉音和邵懷先并肩走在笑鬧的人群後面,沉默不語。
還是白曉音憋不住,率先開口:“恭喜邵先生拿下了西灘橋梁工程,進軍燕京的第一戰真是打得漂亮。”
那次之後,白曉音多方打聽邵家的情況,才知道原來近幾年邵氏在擴張商業版圖。而邵懷先這位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從澳洲回國來接管生意,自然是要闖出一番自己的成績才好服衆。
邵懷先不置可否,并不以此為傲,“父輩祖蔭庇護之下,若是還不能成事,這樣的草包還有什麽活下去的顏面。”
“要是真像邵先生說的這樣,那恐怕這世上需要以死謝罪的燕京纨绔子弟得排着隊上天臺了。”白曉音捂着嘴笑道,雙眼彎成了一條縫,一錯不錯地望着他,目光中帶着點崇拜的意味。等到他轉過頭回望時,她又嬌羞地将頭扭向一邊,只餘半邊臉讓他瞧見。
快要進包廂時,邵懷先放慢了步子,溫聲道:“白小姐果然如傳言一般,能力強,眼界高。”
說完,他便大步跨進包廂,在陳工和王工為他留的主座上落座,模樣矜貴。
白曉音眉頭一下就皺緊了,心底暗自呸了一聲。這狗男人,什麽心思,不明不白的,敢拿話酸她。要不是自己有所求,才不來他面前受這氣!
但她也只是暗罵一句,臉上還是笑着,也走了進去,端着酒杯敬了一圈。這桌上都是男士,也不會刻意為難她一個女人,對于她杯中那才沒過杯底的量并不計較。
敬到邵懷先的時候,她的臉頰一片淡淡的酒紅色,面上笑得更加柔順,雙眸添了層朦胧的醉意,亦嗔亦喜地看着他,捏着嬌滴滴的嗓音道:“邵先生,我敬你,還望以後多多關照。”
邵懷先坐着不動,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一旁的人要為他倒酒,他卻把面前的酒杯拿起來倒扣在桌上,拒絕的意味明顯得讓飯桌上的氣氛驟然凝滞。
白曉音臉上的紅消退了,有些下不來臺。但她還是舉着杯子,堅持道:“邵先生……”
“我從不喝酒。”邵懷先移開了桌上還未拆封的酒瓶,轉過頭與她對視,眼神認真,“你也少喝。”
白曉音舉杯的手垂了下來,杯中的清酒灑了一地,都快氣笑了,這是在教訓她?她今日來接觸他是心思不純,但現在可什麽都還沒做呢,就是要鄙夷她也至少先讓她再多表演會兒吧。
或者,如今他和之前百般相助的态度完全不同,是因為聽信了她的那些傳聞也不一定。如果是這樣,她也不必在邵懷先身上多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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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她身上,白曉音抿了抿嘴,如往常一樣忽視掉這些探看的目光,勉強地笑道:“是我唐突了,還請邵先生不要怪罪。”
邵懷先神色不變,溫溫吞吞地道:“你沒有唐突我,酒不是什麽好東西,少喝些。”
何助理在一旁倒是聽明白了,在座的人也都聽明白了,這是憐香惜玉,不滿意他們之前連着和白曉音喝酒。可白曉音上午就從蔣晴那兒憋了口氣,現在又不順心,沒聽出好賴,倒是覺得他在管教她,不給她面子。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她在他面前總是容易動氣些,情緒也不如平時穩定。
忍了半天,白曉音才重新揚起笑,順從地放下空酒杯,“既然邵先生發話了,那就把酒撤了吧。”
何助理連忙叫來服務生,桌面上的酒沒多大功夫就被撤得幹幹淨淨。其餘的工程師們也都讪讪地放下酒杯,一言不發地埋頭吃飯。
這頓飯吃得不聲不響,尴尬得白曉音反胃。她偷眼向邵懷先看過去,神态從容,對于自己導致的冷場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白曉音更加氣悶,但還記得自己是請客吃飯的主人,低聲吩咐何助理去給大家準備賠罪的小禮物。
等到衆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起身離席,魚貫而出地離開了包廂,各自開着車往市中心回,白曉音賠笑致歉的笑容才沉下來。她轉身看到邵懷先還磨磨蹭蹭地沒走,像傲竹一般筆直地站在餐廳門口,逆着光,影子被照得縮成一小團。
白曉音心裏雖然氣惱,但她今日的目的是與邵懷先攀關系,因此她又立馬收斂了晦澀的神情。
嘴角還沒有來得及揚起半分弧度,邵懷先就先聲奪人:“心裏若是不痛快,不想笑就別笑,不必勉強自己。”
又怼她?這與之前兩次天壤之別的态度,讓白曉音終于忍不住爆發。不笑是吧,不勉強是吧。邵懷先這樣的态度讓她覺得再怎麽讨好也只是無用功,她幹脆讓他知道,她的不笑、不勉強究竟是怎麽樣子的。
“邵先生,你要是對我有意見可以直說,沒必要冷嘲熱諷。是,我是和傳言中一樣,下作、卑劣、兩面三刀,你的一雙慧眼雖然受我之前可憐的模樣蒙蔽,但今日也算是一眼看穿我的別有用心。要是你看不起我,厭惡我,你只消說一句,我絕對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我笑起來的樣子若是惡心到你了,讓你不舒服了,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和你道歉。”白曉音冷着臉,語速極快,劈頭蓋臉地對着邵懷先說了一通。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
白曉音貝齒咬住下唇,幹燥的嘴唇裂出微小的創口,淡淡的血腥味從舌尖傳滿整個口腔。她耷下眼睑,半遮住淺褐色的眸子,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她還以為,他對她那一點點的憐憫能夠多留存一下。又或者,她以為這一次的不再壓抑容忍,不再看別人的臉色賠笑,會很暢快。但并沒有,對着邵懷先出言不遜,她并沒有快感。
完了,若是邵懷先也對她打擊報複,那她這幾年打拼下的種種就都完了。白曉音死死地掐着掌心的肉,心裏責怪自己不合時宜的沖動。
邵懷先卻低低地笑了笑,語氣不變,“伶牙俐齒,現在倒比之前硬要笑出來的樣子順眼許多。”
白曉音一驚,倏的擡起頭看他,卻發現不知何時他走近了,兩人相隔不過一臂之遙。極近的距離讓她能夠将邵懷先眼中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墨色的瞳仁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白小姐,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邵懷先微微低下頭,濃密的睫毛在他硬朗的臉龐上透出一小片陰影。
夏日燥熱的風湧起,人行道上一排樹冠茂密的香樟樹在風中沙沙作響,白曉音額前微卷的長劉海被吹得淩亂。
她緊皺的眉頭并未舒張,接連地後退幾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語氣卻略微地軟了下來,“邵先生,我只是請你不要向旁人那樣看待我、取笑我。”
邵懷先眼中浮現出一絲驚訝,揚了揚眉,“我什麽時候取笑你了?”
她張了張嘴,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心裏那一點點的委屈,其實在別處受的多了,為什麽到了今天在他這兒反而斤斤計較起來了呢?
“我所聽見過的,認識到的白曉音,是白手起家的成功商人,獨立自強的優秀女性,巾帼不讓須眉。”邵懷先的聲音溫柔卻很有力量,他的眼神裏好像盛滿了對她純粹的欣賞,“如果我說了什麽讓你多想了,那真是非常抱歉。”
誠懇的解釋,尊重的态度,這是白曉音多少年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她的心裏就像是多日曝曬後幹裂的土地被一場大雨淋濕,舒展而熨帖。
一聲短促的鳴笛驟然響起,白曉音順着聲源望過去,去叫車的何助理坐在後座探出頭來,招了招手。
來的真是時候,白曉音這會兒正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她于是連忙對邵懷先告辭道:“邵先生,剛剛我說的那些話請不要放在心上。那……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說着,她就着急地往車停的馬路邊走去,急匆匆的,顧不上維持儀态。
“欸!”邵懷先忽然叫住她,“你若是需要幫忙盡管開口就是了,不用在我面前強顏歡笑。”
白曉音的腳步一頓,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裏是深深的疑慮,這世上還有這麽容易攀的高枝?但白曉音也只是一瞬間的遲疑,不管這機會是餡餅還是陷阱,她都回牢牢抓住的。
她轉過身子,裙擺旋轉出流暢的弧度,輕盈美麗,“那就多謝邵先生關照了。”
白曉音在邵懷先的注視下鑽進車廂,冷氣拂面,清涼惬意,她淺淺地笑起來,左邊臉頰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
接過何助理遞來的文件夾,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樣,白曉音頗有閑心地問道:“你怎麽了,吞吞吐吐的。”
“白總今天笑得很開心。”何助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平時除非是白曉音吩咐下去的,否則她是不敢在對方面前說與工作無關的雜事的。
“我哪一天笑得不開心?”白曉音反問,她在外人面前總是笑着的。
何助理有些慌亂地解釋道:“剛剛和平時的笑不一樣,比較可愛……比較真實……”
白曉音一愣,她的笑收斂了一瞬,卻又很快恢複。
“現在又和以前一樣了。”何助理喃喃。
白曉音的聲音冷淡下來,“是你看花眼了。”
何助理老老實實地給嘴巴拉上拉鏈,這會兒車裏的溫度似乎不是清涼,而是寒冷了。
她方才的笑,到底是什麽樣的?白曉音的記憶中滿是自己假笑的模樣,發自內心的笑顏早已被她抛卻腦後,模糊得像不曾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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