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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雲不意睡得迷迷糊糊的, 冷不防驚醒,也不知為何有點心慌, 支起頭往窗外一看,天還未亮。

他懶散地攤回床上,打個滾的功夫,一身枝枝叉叉便纏出好幾個結,他費勁吧啦地拆着,心裏想,靈草真身有時挺麻煩的,若是能化為人形就好了……

正想着, 雲不意突然聽見隔壁傳來踹門聲,石破天驚震耳欲聾,整座院子都回蕩着這陣巨響。

接踵而來的是淩亂而焦急的腳步聲。

雲不意殘存的睡意跑了個幹淨,疑惑地推開窗戶探頭, 與對面房間中同樣開窗查看情況的冷天道對上眼神。

玉蘅落的腦袋從屋頂上倒垂下來,圓乎乎的貓兒眼眯成兩條縫,甩着尾巴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秦先生, 這一大早的, 你在做什麽?”

沒錯, 這又踹門又在院子裏跑來跑去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人, 就是素來沉穩淡定的秦方。

他一向自诩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卻全然失了引以為傲的冷靜,滿臉焦灼之色, 擡眉低眼都帶着擔憂和些許殺意。

雲不意怔了怔, 驀然明白過來, 徑直攔在他身前:“離繁出事了?”

秦方剎住步伐,緊蹙的眉宇仿佛擰成個死結。

他咬着牙說道:“離繁……不見了。”

半晌, 将別院翻了個遍,連尋人咒都用上也沒找着人的衆人重新回到院中,相互對視一眼,神色凝重。

秦方頹然一捂臉:“又是這樣……”

“什麽又是這樣?”雲不意也急,越急腦子便越清醒,因而第一時間注意到他話裏的古怪,“以前發生過相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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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方點頭,後脖頸僵直地繃緊,動作時幾乎像快要崩斷的弦。

他從來沒有這般六神無主過,腦子裏亂糟糟的,心知應該鎮定,卻根本壓不住從心底源源不斷泛起的心慌。

受他感染,雲不意甚至感覺有些喘不上氣來,枝葉不自然地蜷曲抻直,微微發顫。

這時,冷天道拍了拍秦方肩膀,又将雲不意牽向自己,将他慢慢繞在自己手臂、掌心和指間。

分明不是多特別的舉動,卻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意味,秦方好似被當頭敲了一記,一個激靈過後,眼神也清明許多,終于恢複正常的思考能力。

雲不意貼靠着冷天道的手,豐盈肌理下滲出溫柔的熱量,纏繞時甚至可以觸及他的骨骼,有玉質的堅硬,覆着經絡血脈,随心跳微微震顫。

他說不上那是什麽感覺,陌生又熟悉。就好像千萬年前他們曾經如此親密糾纏,但也有千萬年不曾如此依偎相親。

雲不意在這種詭異的感知中逐漸鎮靜下來,抽身而退,離開了冷天道的手臂。

他看向秦方,秦方已經恢複如常,唯有略顯淩亂的衣衫與發絲顯示出他不久前的手足無措。

玉蘅落到秦離繁房中轉了一圈,見這一人一草不再慌亂,便将爪子伸出門外一揮,示意他們入內。

雲不意和秦方同時閃現進屋,逮住玉蘅落就問:“發現什麽了?”

他們關心則亂,現在正需要更為冷靜的局外人替他們分找有關秦離繁行蹤的蛛絲馬跡。

玉蘅落無奈,努力從秦方手裏掙脫出來,抖抖毛,在房間裏環指一圈。

“你們細瞧,這裏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鞋子穿走了,被子也是自行掀開的樣子,說明離繁并非被人擄走,而是自己離開——或者被控制下的自己離開。”

“後者。”秦方斬釘截鐵地道,“離繁不會不跟我報備一聲就擅自離家。”

“好,姑且當是後者。”玉蘅落也不跟他争論,迅速采納他的意見,“控制離繁的人實力一定在秦先生與冷先生之上,否則不可能在不驚動你們的前提下進入院子,帶走離繁。但他既然用了法術,就勢必會留下痕跡……”

玉蘅落的話還沒說完,秦方已經捏起指訣準備搜尋院內殘留的外人靈力。

冷天道緩步踏入,無奈地驅散他錯了好幾個符文的法術:“別忙,我已幫你查驗過了。”

說着,他揮袖抛出幾绺靈光。

靈光如同蹿出水面的游魚,在半空閃轉騰挪,卻始終脫不開他設下的禁锢,無頭蒼蠅似的亂撞。

秦方看見這些靈光後,臉色微變。

雲不意若有所感,猛地看向他:“你認識?”

秦方唇角微動,驚愕如細密的蛛網,一點一點地爬上他的臉,那樣子,比常人活見了鬼也不遑多讓。

雲不意從不知道他也會有這麽激烈的情緒,一時感覺又詫異又荒謬。

沉默片刻,他小心翼翼地問:“是……誰的靈力?”

“……”

秦方抿緊嘴唇,猛然一掌拍碎了那幾縷靈光,面頰狠狠抽動一下,眼底倏然湧上的憤恨濃郁得令人心驚。

“是我父親的靈力。”他說,激蕩的心緒忽的從臉上褪盡,只留下木然的空白,“這是他第二次,将離繁從我身邊帶走了。”

雲不意瞠目結舌。

“秦先生的父親,不就是離繁的爺爺?”玉蘅落道,“那離繁在他身邊,不會有危險吧?”

“……個中內情太過複雜,我實難三言兩語同你們說清。”秦方肩膀微垂,好似整個人垮塌了大半,又被怪異的支點撐起嶙峋崎岖的姿态,“昏雲山你們先去吧,待我接回離繁,便去與你們會合。”

說着,不等三人應聲,他便急迫地化光而去。

“秦……”

雲不意下意識探出枝莖想要抓住他,卻在半道為冷天道所攔。

他沖冷天道茫然地眨眼,倒也不生氣,只是疑惑冷天道為何阻止自己。

“離繁失蹤的內情并不簡單,給他一點時間處理吧。”冷天道拍拍雲不意,手法娴熟且溫和,滿滿順毛的意味,“我們先往寧州,處理正事。”

“……”

雲不意的葉子蔫嗒嗒的,看上去很是垂頭喪氣:“好吧。”

冷天道松了口氣,以為把人哄好了,正想再說什麽,卻見他慢吞吞地縮小,纏到自己手上,三片葉子朝三個方向倒塌,如同一朵将謝的喇叭花。

“那你有辦法聯絡到他嗎?”雲不意悶悶地問,“至少讓我有個可以确認離繁沒事的途徑。”

“……”

不知為何,冷天道心裏有些酸溜溜的。

他嘆了口氣,從袖中掏出張紙,三兩下疊成紙鶴。而後對着紙鶴吹一口氣,薄紙築成的軀殼頃刻化作羽翅招展的仙鶴,盤旋着飛向天際。

“我已讓傳音紙鶴去追秦方了。”冷天道搓搓手腕上盛開的“喇叭花”,“安心。如有消息,紙鶴會第一時間回傳。”

雲不意這才放下心來,徹底收攏枝條變回草苗狀,跳上冷天道的頭頂,從蔫巴的喇叭花做回他精神抖擻的綠光呆毛。

玉蘅落默默向冷天道豎起大拇指。

這都能哄好,冷先生簡直是順毛界的天才。

……

秦離繁失蹤,為本就充滿不确定性的寧州之行又增添一絲陰霾。

但雲不意毫不氣餒,更不打算放棄,帶上冷天道和玉蘅落立刻動身前往寧州,這回車船都不盛,直接讓冷天道用騰挪法術趕路。

寧州距離遠州有千裏之遙,即使全速行進,以冷天道的實力也需至少三天。

雲不意雖然着急,卻并不打算壓榨他的勞動力,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五日才過寧州關口,抵達寧州規模最大的城池——陵河。

陵河城坐落于數條江河的交錯之處,再加上附近多風水寶地,帝王将相的陵寝多在此處,因此得名。

玉蘅落曾到陵河辦過事,雲不意一開始聽他說這座城的名字來源時,對“帝王将相的陵寝多在此地”的“多”字還沒有概念。

直到他站在城門口,舉目四望,看見四面八方各種“某某帝王墓”、“某某王侯墓”的地标後,才深有體會。

至于聽說某些被官府開掘過後,開放給百姓付費參觀的陵墓,以及被好幾個票販子追着推銷低價票的經歷,雲不意只能說太陽底下無新事,他的家鄉有的“旅游景點”,這個世界自然也能有。

就是兩個世界的黃牛嘴臉相似度過高,讓他有點難繃。

一份進入前朝末代帝王陵寝的資格,還只能看不能摸,居然張口要價三百兩。

那可是末代帝王!被史書口誅筆伐的存在!他花三百兩進去轉一圈,是專門花錢找晦氣嗎?

雲不意想起前生在黃牛手上吃過的苦,當場帶上痛苦面具,将那票販子駁斥得張口結舌,悻悻而去,順帶挽救了好幾個腦子不清醒想買票的冤大頭。

入城隊伍排起來前,他還苦口婆心地勸那幾人出門在外自己長點心,別聽人說什麽就是什麽,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再有錢也不能白白給人騙去。

冷天道好笑,向被他念叨的人道歉後,捏着他的枝莖将他提溜離開。

彼時天色大亮,城門口鬧哄哄的,上演着衆生百态。

排隊進城的人或是老實遞上身份證明,或是試圖蒙混過關,更有偷摸給城門守衛塞錢塞物的,過個門都花樣百出。

而在這支隊伍之外,另有不少人三兩成群,有說閑話者,有商量進城後如何行事者,還有一些估計是剛從外地過來,被票販子忽悠瘸了,掏錢買了資格便直奔不同的陵寝。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城牆之下,鐵門之前,販夫走卒同商賈富戶擠在一處,鋪滿幹草的牛車跟華美的四駕馬車混着列隊。

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有浩浩蕩蕩的煙火氣,每一個人都面目模糊,也都眉眼清晰。

雲不意三人在進城這一列,他和冷天道乍然從小地方來到如此繁華喧鬧之所,既有些無所适從,又感覺有趣,不自覺地左顧右盼,瞧見什麽都挺新鮮。

玉蘅落倒是适應良好,畢竟從前南行北走,類似的場景早已司空見慣。

他蹲在冷天道肩頭撓撓耳朵,淡定地說:“習慣就好。到了這繁鬧鄉來,你們才真正算涉入人間。”

紅塵三萬丈,皆在這裏了。

……

陵河城中有一種秩序井然的美。

寬闊筆直的街道如棋盤線般縱橫交錯,将偌大一座城池切分為幾十個不同的坊市,大小不一,星羅棋布,拱衛着中央的府衙。

街上行者如雲,人聲鼎沸,護城河道蜿蜒曲折地穿梭于大街小巷,民居、商鋪乃至瓦肆勾欄沿河岸向四面鋪排,整座城猶如徐徐展開的畫卷,有一種厚重典雅的氣韻。

客棧、酒樓、茶館等地都在東面的青雲坊,進城後不用刻意去找,只要跟随游人那波隊伍,很快就能找到。

秦方人走錢袋沒走,雲不意出門時特意全部帶上了,所以在選擇住處時,非常豪橫地挑了城內最好的客棧——明月高樓,要了一間上房。

他原本是想要兩間的,聽掌櫃說只剩一間才作罷。

左右他和玉蘅落都不占地方,單冷天道一人休息也足夠了。

在客棧內略做休整,三人便琢磨起如何打探昏雲山的所在。

寧州富庶,地廣人多,同名同姓的山不計其數,只拿一個名字去問恐怕問不出多少消息。

秦方之前不是沒查過,得到的信息卻是模棱兩可、語焉不詳,難以确定是否是他們要找的那座山。若非如此,雲不意他們也不必到陵河城來,直奔目的地去就是了。

雲不意以穿越前飽覽古裝劇的經驗,率先說道:“消息最密集、流通速度最快的地方莫過于茶樓酒館之類的所在,可以去這些地方打聽打聽。”

“直接打聽昏雲山?不妥。”冷天道解開束發的綠色枝條,黑發如瀑,散碎的發絲半遮眉睫,“我們對昏雲山所知有限,打聽不出什麽的,須得另辟蹊徑。”

“嗯……這倒也是。”

雲不意一貫思路靈活,腦筋一轉,又想出個法子:“那打探見詭組織如何?寧州是林葳的老家,見詭組織肯定最早發跡于此,從這裏下手,咱們說不定能問到點特別的信息。”

“可以一試。”冷天道颔首,懶散地往床頭一倚,唇角勾起淺淺弧度,“玉二公子,你可有其他辦法?”

彼時,玉蘅落正端坐于窗臺上,像一尊肅穆的雕像,靜靜凝視樓下街上車水馬龍的熱鬧繁華。

聽見冷天道詢問,他尾巴一掃:“想法麽……其實,像陵河城這種大城池,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并非茶樓酒館,有價值的消息亦不會出現在那裏。”

雲不意一愣:“那在哪兒?”

玉蘅落扭過頭,眼睛眯了眯:“有專門買賣消息的機構,三教九流渠道各異,價格也不一樣。若是出價夠高,還可以專門發布委托,請人幫忙查探。”

雲不意抖了抖梳齒狀的細葉,若有所思:“這個我倒是沒想過。不過……可能不安全啊。”

“确實不安全。”冷天道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贊同地點頭,“之前阿意說過,寧州是林葳的老家,以他的性格和手段,不可能不發展自己的勢力。見詭組織是新勢力,卻能将觸角輕易伸到遠州,背後定然有別的大勢力扶持。”

玉蘅落恍然:“是我想當然了。這年頭,無論想做什麽,穩定、準确的消息來源都是最重要的,林葳那麽狡詐的人,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寧州那些大大小小的情報機構,不知有幾個是他的手筆,是不能輕易接觸。”

別說明面上買賣消息的大機構了,就是茶館酒樓這類便于傳遞消息的地方,說不定也有他的産業。

讨論至此,問題似乎又繞回原點。

“其實要打聽消息,還有一個渠道。”雲不意晃晃葉子,身上光彩盈然,日光照上去,竟反射出了金色光芒。

冷天道挑眉,玉蘅落被閃得直眯眼:“什麽渠道?”

雲不意一本正經:“黃牛。”

……

城門外依舊那麽熱鬧。

許靈之笑眯眯目送某位冤大頭朝前朝末代帝王陵墓的方向漸行漸遠,纏在掌心的“參觀資格證明”——拴着藍色木牌的麻繩,已經只剩三根。

這表示他今日的任務即将完成,而附近的旅客依舊那麽多,甚至越來越多,仿佛一盤盤肥美的羊肉,正等待他燒水下鍋,大快朵頤。

他哼着歌,漫不經心地在人潮中穿行,謹慎挑選着下一個冤大頭——那種初來乍到的,對新鮮事物充滿熱情,并且容易被言語鼓動的少年人,是絕佳目标。

許靈之一向眼光毒辣,他能憑借票販子這份人人喊打的工作賺到足以買下城中兩棟大宅子的錢,靠的不光是舌燦蓮花的口才,更有這份精準挑選受衆的本事。

這不,在人群裏轉一圈後,他又鎖定了兩名目标。

那是一對結伴而行的男女,典型的南方長相與口音,男的秀氣女的柔美,說話細聲細氣,見一位老人家挑擔排隊進城,覺得不忍,便主動買下了他籮筐裏的所有貨品。

一吊錢,買了五根竹筍,兩包雞枞菌,一籃子八月瓜和半筐栗子。

稱得上財大氣粗。

許靈之冷眼看着那對男女溫柔地讓老人早些回家,路上小心,而老人佝偻着腰背千恩萬謝的場景,無聊得想打哈欠。

這一幕非常感人,嗯,如果那個老人回去後不把皺紋洗掉,不取出背上的硬包,一直保持老人狀态的話。

跟這種又騙財又騙人感情的大豬下水相比,許靈之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感動陵河十大票販,至少他賣的是真參觀資格,明碼标價童叟無欺,也不賣慘。

貴的是價格,不是人情。

許靈之一個哈欠打完,“老人”已經挑着擔子離開。那對同行的男女則大包小包地從人群中往外擠,目的地自然是不遠處那條入城隊伍。

機會來了。

許靈之一腳蹬開無用的憐憫,臉上挂起無可挑剔的笑容,向那兩人快步走去。

木牌曳動,碰撞間發出輕響,簡直就像錢幣撞擊的天籁之音。

目标近在眼前,許靈之眼看即将走到他們身邊,忽的領口一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提溜着後脖領扯向另一個方向。

“?”

眨眼功夫,許靈之就從人群熙攘的城門口被拎到了城牆背後,拎他的人施施然收回手,指節纖長骨相優美,比他見過的那些千年不腐帝王屍的手都好看。

他順着那只手往後看,映入眼簾的是一位白衣墨發的俊美公子,左肩扛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黑貓,頭頂立着一株青綠色的靈草。

公子神色淡淡,通身氣派并不因頭頂的靈草受損。

那株靈草則迎風搖曳,左右兩片葉子叉在枝莖上,中葉微昂,神氣而張揚,好像拽得二五八萬,卻并不惹人厭煩。

草、人、貓。

這種組合,即便放在陵河城也是絕無僅有。

對于他們這一行來說,很多時候,獨特就意味着危險。

許靈之有點皮緊,他小心翼翼端詳面前三位的表情,腦海中瘋狂回憶自己最近都得罪了什麽人,有沒有他們或者與之相關的人物。

“三位……找我有事?”

靈草探出一根細枝,舒卷着延伸到許靈之眼前,尖端纖瘦一截展開,“噗噗噗”探出三片葉子,攢成碗狀。

許靈之忽然大腦短路:“讨錢還是要飯?”

話音剛落,碗變成了拳頭,“啪”一下捶在他頭頂。

“誰要讨飯啊!”雲不意氣笑了,“找你買帝王墓的入墓資格!”

“哦哦!抱歉抱歉!是我說錯了!”

許靈之能屈能伸,輕輕拍了一下嘴巴以示“懲戒”,而後堆起笑臉:“買參觀資格找我就對了。這陵河城周邊所有開放的墓穴,我都有門路,您看,你們要進哪間?”

雲不意葉尖一抽:“……嚯,真有本事。”

許靈之嘿嘿一笑:“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算不得本事。”

“我是說,這一代的人王真有本事。”雲不意認真糾正,“世人多認為死者為大,再罪大惡極之人,死後再有人提起,多多少少都會口下留德。唯獨這位人王不走尋常路,主動挖掘前朝王侯将相的墓穴不說,還要将人家的長眠之地公開展出,讓百姓們付錢參觀,一來充盈了國庫,二來拓寬百姓的眼界和接受能力,真是贏麻了。”

聞言,許靈之真樂了。

他雙手抱肩,靠着城牆說:“我是不知道陛下的想法,不過麽,那些王公貴族生前于國于家沒甚建樹,白享受一世安樂富貴,死後還要将無數奇珍異寶帶到地下陪他們長睡不醒,更有甚者還要令妻妾仆從殉葬,前者浪費,後者不人道,陛下用這法子治一治他們也好。”

“您瞧,這法子一出,很多勞民傷財大興土木造陵寝的世家貴族都偃旗息鼓了,對百姓而言是好事,對設計陵墓可能會被滅口的工匠而言也是好事,看上去缺德,其實好處多多。而比起苛捐雜稅、層層加碼搜刮民脂民膏,讓百姓主動掏錢買參觀資格,國家得了財,百姓滿足了好奇心,這不更是一記絕妙手段?”

“更何況,現下被挖掘、展出的陵寝皆是青史留名的昏聩貴族、暴虐君王之墓,真正功在社稷,利往千秋的賢德君臣,以及尋常富商百姓的墓穴,陛下是不會動的。”

許靈之點點太陽穴,笑得雙眼眯成了兩條縫:“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這位皇帝陛下心裏可是明鏡似的。”

雲不意沒想到自己幾句評價,居然引出了他一番頗有見地的長篇大論。本以為這只是個普通的票販子,卻原來人家胸中自有丘壑。

找他真是找對了。

雲不意彎起枝條,在半空繞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說得很好,你有多少參觀資格,我們都買了。”

許靈之瞬間笑得谄媚:“我這裏一共有三十份……”

“過分了啊。”

“說錯了,是三份,一共九百兩。”許靈之絲滑改口,“相信我,這錢你們花得肯定值!”

雲不意叉腰仰臉:“難得啊,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居然也有做帝王将相的入墓之賓的時候,真是風水輪流轉,今日到我家。”

聽到“入墓之賓”四個字,許靈之沒繃住,笑了一聲:“客人,您真幽默。”

冷天道笑了笑,在雲不意身後輕咳一聲。

雲不意這才想起正事還沒辦,于是繞過去與他勾肩搭背,狗狗祟祟地低聲道:“其實,除了買參觀資格以外,我們還想向你打聽點事兒。”

許靈之脫口而出:“不能把棺椁裏的末帝帶走,他是現在陵寝裏最值錢的東西了。”

雲不意:“……?”

很喜歡陵河百姓的一句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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