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我只是洗了個澡，進浴室前家裏只有兩個人，出來之後，變成五個。

“下周我們健健就要高考了，姐，在你家住一個星期哈。”姨媽一邊把行李箱裏的東西收拾出來，一邊滿臉堆笑，“謝謝姐。”

我媽不動聲色地坐在沙發上，臉上雖然是淡淡的笑，腦袋也是淡淡地點，但我能感覺到她現在：不大高興。

誰也不希望親戚在自己家住這麽久吧。我家也就八十平米，兩室一廳一衛，就我和我媽兩個人住。現在卻要多容納三個人，分別是：姨媽，我表弟王書健，表妹王書敏。

“呃，怎麽睡呢，”我在心裏迅速規劃了一遍，按照年齡和性別劃分，大致可能是：我和敏敏睡，姨媽和我媽睡，健健睡沙發。

“我們健健帶了好多學習資料回來的，準備好好複習，能不能就是……”姨媽說着，目光掠到我這邊，“能不能給他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

我感到自己由內而外地死了一秒，臉上不受控制地露出厭惡的表情，迅速被我媽打圓場：“懂了懂了，健健高考最重要。要不這樣吧，我讓蘭蘭把她的卧室收拾出來……”

我很想吼出聲來，但是想到之前除夕夜已經和健健吵過一次，但想到下周他就要高考……只能倒吸一口氣勉強忍住。

“蘭蘭，你去收拾一下自己房間吧。”媽媽對我露出一副渴求我顧全大局的眼神，我沒辦法拒絕。

我忍氣吞聲回到自己卧室，把門鎖上，因為生氣，聲音很大。

“鎖什麽門啊？”

“換衣服。”

我感覺腦袋很痛，尤其剛洗完澡出來渾身熱氣奔湧，加上生氣感覺自己随時都要猝死。

卧室裏亂七八糟，床上全都是見不得人的衣服配飾：黑絲白絲高開叉，蕾絲豹紋深V領。因為我是個靠跳性感舞蹈吃飯的、剛失去自己應屆生身份的、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年輕女人。在大學校園裏的我或許還能夠被稱為女生，現在，女生這個詞對我來說很不貼切，因為我已經熟透了。在本科畢業後的一年時間裏我換了三份工作，但都先後主動或被動地離開，一是我懶，二是沒能力。我想我渾身上下最大的優勢就是很能夠認清現狀：如果能夠趁着自己年輕貌美，吃上幾口熱乎的青春飯（在不違背法律的前提下）給自己攢一小筆錢，也挺好。

今天晚上，甚至接下來的好幾天都沒辦法開直播了，直播賽道卷得厲害，不知道下次我回來的時候，粉絲還在不在。如果被姨媽一家人斷了我的財路我絕對會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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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收拾完卧室裏所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後，我從卧室裏走出來，看見表弟健健默不作聲面無表情地拎着自己的書包，站在門口，似乎在等着進去。

“別亂動我東西。”我微微捏緊拳頭，“聽見沒有。”

王書健點點頭，仍然面無表情，拎着書包以機器人的姿态進去了。

我和這位表弟關系很不好。姨媽家住在城鄉結合部的地方，一有什麽事情就在我家暫住，包括這次（本市的高考考場在我家附近）。從小到大他都是類似社會蛀蟲的角色，至少在我眼裏是這樣：小小年紀就開始偷家裏的錢充游戲，長大以後常常偷用我的手機浏覽黃色頁面，最近一兩年開始抽煙喝酒，不過他大概很擅長僞裝，在我姨媽眼裏一直都是一個乖乖仔，雖然成績不好但是很用功。

總而言之，我很忌憚他。倒不是因為他本身習性如何，而是因為：他知道我在做什麽。

我在我媽眼裏也一直都是一個乖女，雖然能力不行但是很有寫作天賦。在我偷偷開直播做擦邊生意的日子裏，我媽一直以為我是個日更過萬的全職簽約小說家，且人氣超高，這也合理解釋了我為什麽能賺到這麽多錢。

去年除夕夜，姨媽他們家和往年一樣來我家過，可偏偏那天被王書健發現了我的“工作”內容。好笑的是，在這之前不久我發現他偷姨媽支付寶裏的錢充值游戲，差不多有五千塊。我和他大吵一架，後來彼此服軟，達成微妙的平衡：誰也沒有說出去。

但我感覺自己的處境更危險。畢竟男生打游戲充值比比皆是，而我走的是一條略顯傷風敗俗的路線。何況姨媽是個大腦空空的蠢貨，就算知道兒子偷她的錢充游戲，估計也會說是別人教唆的。

“蘭蘭最近找到工作沒有呀。”姨媽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看電視，那姿态好像她才是這家的女主人。

“她是全職作家，已經很久了。”我媽笑着解釋，語氣明顯有些驕傲，這讓我一直堵塞的心髒稍微疏通了一點。

姨媽心不在焉地“哦，哦”兩聲，“那、那是不是不太穩定啊，寫完了才給錢？還是邊寫邊給錢？要是少寫了是不是就不給了。”

“不是哦，我簽約了，拿的是死工資。”我很有耐心地解釋，“姨媽你可以理解為我找了個班上，只不過是在家裏辦公，而且時間比較自由。”

“哦……那還行。”她點點頭，嘴角是僵硬的向上的斜線，“好，挺好的。”

“健健一般幾點睡覺呀？我們是不是得配合一下他的作息，高考比什麽都重要。”

“他挺用功的，可能十二點半才睡吧，我們沒必要和他一樣晚，咱早點睡。”

聽見王書健“用功”，我真是用盡渾身力氣才能保持不笑出聲。

後來的安排是，王書健睡我的側卧，姨媽和我媽睡主卧，王書敏和我睡客廳的沙發，敏敏個子還小，半截小沙發應該睡得下。

說到這個表妹，她今年十四歲，讀初二，這幾天因為高考需要布置考場，所以初中生也放假。王書敏，文文靜靜不鬧騰，但是成績也不太行，和她哥差不多。但她長得很好看，是那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見的那種好看。我羨慕她的年輕，她才十四歲，無論是現在開始好好學習還是不好好學習等着以後和我一樣靠臉和身材吃飯，都是不錯的選擇。她的選擇應該比我更廣，畢竟我只是那種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要緊繃起來才能變好看的美女，吃妝容，吃配飾，吃光線，吃角度，什麽都吃。

我很喜歡這個表妹，王書健的一切缺點王書敏都沒有。

“蘭蘭姐，我能用一下你的吹風機嗎？”王書敏洗完澡出來，頭發濕漉漉的。

“當然可以啦。”我趕緊把吹風機拿給她。

她一邊吹頭發，一邊怯生生地看向側卧房間緊閉的門。突然姨媽的聲音從主卧裏傳出來，很是不悅：

“敏敏，你不要吵到哥哥啊，開小一點。”

“好。”

王書敏關掉吹風機，将電線卷起來放回櫃子裏。我感到詫異：“你頭發還沒幹呢？”

“不用了，自然晾幹吧。”她笑了笑，“我擔心吵到哥哥。”

“……”我心裏有點窩火，但不知道該對誰撒氣。她頭發才只有四五分幹，要是着涼感冒怎麽辦，想了想只能用幹發帽多替她擦幾道。

“蘭蘭姐你真好啊。”王書敏腼腆地笑，仰頭看向我。

“你在家裏也這樣什麽都讓着你哥嗎。”

“啊？”

她大概沒辦法理解我的意思，也很難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有哪些權益被侵犯。我突然很傷感，又很慶幸自己的現狀畢竟我能意識得到這些，但很快又傷感起來：就算意識到了一大堆也屁用沒有，我還是利用女人在社會上的弱點吃飯。

這個世界啊真是下流死了，不過我也不上流，就勉強混個中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