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後來我又在教學樓的其他地方溜達，甚至找到了這位“王書健”同學的照片。他是個成績很好的文科男生，參賽作文還拿過省獎和國獎，戴眼鏡，長相青澀腼腆。

總之不可能是我的表弟王書健。他們除了名字一樣之外什麽都不一樣。

至于王書健為什麽要“借用”別人的考場，恐怕只有一個目标，就是哄騙姨媽。如果他真的參加了高考那肯定有自己的考場，何必要用別人的。難怪看考場那天他表現得如此文靜內斂有禮貌，而且着急回去，想必他自己也怕事情敗露。

我一時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

我高興自己多了一件能将他死死拿捏住的新把柄。

卻也難過他連高考都不願意參與，如此頑劣至極。

……

手機嗡嗡兩聲，打開一看，是eleven。

他：你還好嗎？

我這才想起昨天晚上倒頭就睡，忘記回複他了。

我：挺好的。

他：那……那你答應嗎？

我：我再考慮考慮哦，最近沒時間，很累。

他：好吧。

現在的我，在打車回家的路上，我只想盡快見到王書健這個連高考報名都能撒謊的混賬，然後為我們對峙的棋盤添一枚縱橫全局的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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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媽打開門看見是我，眼睛一亮：“呀，蘭蘭旅游回來了。”

我一邊笑着應承一邊從行李箱裏掏出禮品，這些都是我剛剛臨時在精品店買的，說是從雲南帶回來的禮物。

我給媽媽姨媽各買了一條絲巾，給敏敏買了兩只發箍，一只粉的一只紫的。媽媽和姨媽都很喜歡，敏敏反複摩挲着發箍，雖然臉上表情很歡喜，但我感覺得到她好像不太喜歡。

“健健呢？”我故意往卧室的方向喊了一聲，“我給他也買了禮物。”

“啥禮物呀。”

“高考文具套裝。”我嘻嘻笑着，正好此刻王書健從卧室裏走出來，看見我的一剎那眼睛陡然睜大。我舉起手裏的文具，沖他眨眨眼，“尺子橡皮中性筆，哦，還有，2B。”

“還是蘭蘭最貼心。”

王書健肉眼可見的緊張，大概看我一副如魚得水的愉悅表情。剛好到了飯點，五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媽媽一直都比較安靜，基本不說話；敏敏好像從剛剛收到發箍的時候就不太開心；姨媽則嘴皮子合不攏，噼裏啪啦說話：

“後天健健就高考了，我感覺我比他還緊張嘿。剛好蘭蘭旅游也回來了，我們一起送他去，給他打打氣。這幾天都由我下廚，姐你就別幫我了，我現在有這個精氣神！”

姨媽确實一直都有精氣神，給人一種能活到一百歲的感覺。

王書健垂頭喪氣地悶頭吃飯，有一下沒一下地挑着筷子，一副要死的樣。

“等他高考結束的時候，咱給他買束鮮花，慶祝他戰鬥結束。”我故意附和姨媽的話，把姨媽哄得合不攏嘴。

吃完這頓飯，我主動提出請王書健去附近的咖啡館喝咖啡。

“我也想去。”王書敏怯生生地看了姨媽一眼，又看看我。

“你才初二，喝什麽咖啡呀，咖啡提神用的。”我笑了笑，“姨媽你放心，我高中物理化學學得還行，勉強可以輔導他一點。我叫他把昨天新買的模拟卷子帶上。”

王書健知道我是想制造單獨說話的機會，趕緊點點頭。

一路上我們倆都保持一米的距離，直到走出了住宅樓，他才猛地轉身：

“你又想說什麽。”

“你猜？”

“你快點說。”他明顯有些不耐煩，甚至有些惱羞成怒。他可能已經猜到我發現了什麽，在看見我嘴角愉悅又陰險的笑容之後，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又去了一中？”

“嚯，很聰明嘛。”

“你知道了什麽？”

我聳聳肩，用無辜的眼神看他：“我知道你改學了文科。”

“……”

王書健先是獨自往前走了幾步，又似是想通了般折回來，拳頭攥得微微顫抖，我甚至擔心他會不會揍我，緊接着下一秒他居然跪了下來，在大庭廣衆之下，在馬路邊，路過的兩個司機甚至搖下車窗。

“對不起姐我錯了姐，你別說出去，你別。”

王書健緊緊捆住我的腳腕，開始死纏爛打：“你別說出去，姐，求求你了，之前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和你犟嘴，不該知道你的秘密，不該偷拿你的東西。”

我開始有點心軟，大概是因為他喊我姐的時候讓我想起曾經一起走過的童年，雖然他很煩很鬧，但他小時候确實也爬過樹摘果子給我吃。

“你為什麽連報名都不報？”我确實有點恨鐵不成鋼。

“我嫌麻煩。”

“麻煩？”

“我也不想的，高考報名那段時間我逃課出去了，學校沒管我，後來再想報名發現已經錯過時間了。你知道的，我學校特別垃圾。”

“真有你的……”

“然後我朋友替我打聽到，一中剛好也有個叫我名字的，和我一屆，所以我就想着應付一下我媽。”

他一邊解釋一邊不忘用楚楚可憐的語氣道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只要你別告訴我媽，你要我做什麽都行。”他大概是真的害怕，虛弱得聲音帶喘。

“那就把衣服還給我。”我心裏忽然一冷，攤開手。

“我丢都丢了。”

“我怎麽知道你是丢了而不是故意留下來當物證要挾我？你有秘密不能告訴你媽，難道我就沒有秘密不能告訴我媽？”

“真的還不了，我都說了我用完就丢了，你說多少錢我賠你一個新的都行。”

又是這個“用”字，想到這裏我頭皮一頓發麻，有些難以啓齒。王書健攥着我的褲腳不肯撒手，語氣難得如此誠懇，發不出火又咽不下氣。

“你真惡心。”我只能咬牙切齒。

“對，對，是我惡心，我寧可以後自己買也再不會偷你的，你放心，姐。”

“什麽？”

我緊緊皺眉，“自己買？買什麽？”

他哆哆嗦嗦嘟嘟囔囔，眼神躲躲閃閃，問了幾遍他也不肯說，直到我用力揣幾腳這才迫使他從地上站起。

“你到底做什麽了？要是不和我說清楚我現在就打電話告訴姨媽你連高考都沒報名。”

王書健深呼吸一口氣，緩緩解釋：“我偷了你胸罩。”

我腦袋一抽：“哈？”

“就是那件黑的，就是……我也不知道怎麽描述。”

“你、你偷這個幹嘛？”

“呃，穿。”

“哈？穿？你穿？你穿幹嘛？”

“呃，癖好。”

……

我不記得自己發呆多久，直到發現王書健快被我逼哭，才回過神來：“哦，癖好……行、行吧。”

“你別和我媽說我求求你，姐。”他再次懇求，眼角居然泛紅，“我完全不想別人知道，如果不是現在被你發現。求求你了，姐，姐姐。”

我有點兒懵，“那、那你還拿了其他的衣服嗎？就只有這個？”

王書健淚眼婆娑，有些迷惘：“啊？你還丢了什麽？”

“……”

後來的我大概就是含糊不清地答應王書健什麽都不會說出去，然後兩個人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回到家。

癖好不癖好的事情都是次要，關鍵是：那件黑色絲絨閃鑽連衣裙，并不是王書健拿的。

小偷另有其人。

回家後我檢查了一遍我的文胸，确實少了一件黑的。

大鬧一場後，王書健表現得很乖，把自己悶在房間裏默默“學習”。客廳裏的姨媽和我媽在看電視劇，還是靜音的。敏敏在餐桌上寫作業，也很安靜。整個世界安靜得要命，但我心裏全是雜音。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他媽的拿了我的衣服。太陽穴突突突一閃一閃地痛，我開始滿懷期待地想如果是被一只野貓叼走的就好了，但我家住二十多樓，估計連麻雀都很少飛到這個高度。

如果是我媽，或者姨媽發現了它，肯定會問。畢竟這不是普通衣服，這是一件極其顯眼的黑色絲絨閃鑽小連衣裙，深V甚至都不算什麽，它的下擺是包臀的，包臀就算了，還高開叉。總之它已經稱不上性感，而是傷風敗俗。

現在又排除了王書健，想到這裏，我把思緒轉向了我的小表妹，王書敏。

“敏敏。”

我湊到她身邊，端了一盤切好的蘋果。

“姐姐。”她喊了我一聲。

“作業難不難。”我有意和她搭話。

“還行。”她抿嘴笑。她最喜歡說“還行”，問她什麽都說“還行”，是那種文文靜靜不讨嫌的小女孩，從小就是。有的時候我甚至感覺，即使和她相處很多年，也不太了解她的內心世界。

我坐在她身邊，安靜地看她寫作業，忽然注意到她長長的劉海擋住了眼睛，看起來很不方便。

“姐姐給你買的發箍呢。”

“我很喜歡。”她擡頭笑了笑，“收起來了。”

我隐隐感到難過，想起她收到發箍時臉上微妙的、似乎不太喜歡的表情。

“真的嗎？”我問。

“嗯嗯。”她點點頭。

“真的？”我忍不住再問，“要是不喜歡我再帶你去買。”

她愣了愣，一下子欲言又止，最後又是抿嘴笑：“不用啦，謝謝姐姐。”

我只好不再提這件事情。過了大概好幾個小時，我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想問問王書敏關于那件連衣裙的事情，然後猛猛地抽自己幾個嘴巴：真是魔怔了，我為什麽會瘋到懷疑自己十四歲的小表妹偷自己的低俗連衣裙，恐怕被麻雀叼走的可能性會更大。

今天晚上也沒有直播，因為我已經完全沒有心力，并且懷疑自己精神出問題，幹脆請了幾天假。

很多粉絲發私信問，我群發回複了一遍，理由是：身體不适。

那位叫eleven的鐵粉也發來了問候：怎麽，生活上的事情還是沒有處理好嗎？

我：是的，心很累，所以決定休息幾天。

他：我請你吃頓飯吧，吃飽會開心很多。

我剛準備拒絕，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不是在那個什麽什麽南半球的堪巴拉？

我：你怎麽來？你不是在國外嗎？

他：我這兩天正好回國了。

我：你現在在哪裏？

他：在你的城市。

……

我倒抽一口涼氣，心裏陰沉沉，看來他早幾天前就有所準備，下定決心要拿捏住我。如果我再拒絕的話，恐怕有點不知好歹。

雖然他說是因為出差剛好來這裏，但明眼人都知道這只是個漂亮的借口。

他：明天的晚餐，怎麽樣？

我手心全是汗，指尖懸停屏幕上，猶豫半天。

我：行吧。但是位置我來訂哦。

他：不是說好我請你嗎。

我：（龇牙笑）我訂位置，你來結賬。

幾分鐘後，他回複：可以。

我随手在地圖上選了一家高檔餐廳，不帶酒店住房的那種純吃飯的餐廳，然後給他發送了定位。

我也有點琢磨不透自己現在的想法，我願意和他吃飯，也清楚他的意圖，卻不想往那個事情上面發展。最好的結果就是，他只是單純和我交個朋友，沒別的想法……但是希望極其渺茫。我開始安慰自己，萬一這個eleven是個帥氣體貼的富二代就是對我一見鐘情呢，萬一明天一見面是我率先愛上了他呢？那後面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在淩亂的思緒裏掙紮一晚，第二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後化妝洗漱，準備晚上七點的約會。我化了一個恐怕連我親媽都認不出來的妝，戴上口罩，打車去餐廳。

這家餐廳很大，而且我沒有預定包廂，十幾張桌子都在一個大廳裏面，但環境布置足夠高雅有格調，是一個很安全的約會場所。

為了提前适應，我六點半就到了，然後提前練習預先在大腦裏準備好的一些語調，話題，姿态。因為他喜歡那件失蹤的黑色絲絨閃鑽包臀連衣裙，下午我特意去商場買了一條款式相似的，只像個五六成，畢竟商場可不賣這種下流款式。

六點五十的時候，透過玻璃櫥窗，我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了下來，什麽牌子沒看見，但看得出是貴車。

緊接着走下來一個男人，看不清長相，但确實像是二十七八歲的，我用餘光瞥他，從下車，進門，再一步步走向我這桌。

“你好？”

他停在了我跟前。

我擡頭看他，那一瞬間感覺自己心髒都停了。他完全是我喜歡的長相，年級可能比二十七八要再多個幾歲，三十出頭，不能再多了。他眉眼含笑，舉手投足都彰顯他紳士的氣質。五官都是我喜歡的，雖然這麽說很不要臉，但确實感覺和我有點兒夫妻相……難為這樣一位帥哥漂洋過海來看我，我只感覺自己何德何能，一時思緒太亂連招呼都忘記打。

“你、你好。”我趕緊伸手，表現很笨拙，“很高興見到您。”

他撲哧一笑，“我也很高興。”

之後的我完全不記得之前準備的那些內容，說話都是有一茬沒一茬，想到什麽說什麽，畢竟我都做好對方可能是個大腹便便的油膩中年大叔的準備，誰知道會出現一個完美命中我擇偶标準的男人。

“您貴姓？”我略顯蠢笨。

“陸。”

“陸？哪個陸？”

“大陸的陸。”

我眼睛一亮，“真的嗎？我也姓陸。”

他也感到驚訝：“真的嗎？很有緣分。”

之後我們的聊天愈發投機，我和他聊生活裏發生的瑣事，聊到自小父母離異，聊到如何悄悄做擦邊主播不讓我媽知道，聊到如何被不學無術的表弟發現然後要挾，聊到那件不翼而飛的黑色絲絨閃鑽包臀連衣裙；而他，和我聊澳大利亞的日出日落，袋鼠肉有多難吃，藍鯨躍出海面引出多大的浪花，以及我真的很漂亮。

從始至終我的臉都像火一樣，燒得頭暈腦脹，今天的腮紅完全沒有打的必要，說話也是毫無章法。我想我今天有種大愚若智的美。

他說他叫陸端，二十八歲，在這裏工作，是個程序員。

我們聊得很開心，完全不記得時間如何流逝。夜晚一寸寸黑透，我喝了一小些酒，可能真的情緒上頭，在聽見他說“陸小姐，我訂了附近的一家酒店”……的時候，居然搖頭晃腦地答應了。

我們手挽手走出那家餐廳，冷冽的晚風稍微讓我理智了一些。在馬路邊等車的時候，他還不忘說很多情話，忽然他微微一笑，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女孩：

“诶，你丢的那件連衣裙，和她那件很像。”

“真的麽。”我笑了笑，撐着酒勁，扶着他的胳膊，勉強睜開眼睛，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發現一個女孩，她個子瘦瘦小小，倚在一個男生的肩上，兩人手挽手親昵地走。

我搖了搖頭，笑：“沒我穿着好看。”

大腦和眼睛的信號傳輸延遲了幾秒，我看着那女孩的背影，總覺得眼熟，但偏偏想不出來。

“怎麽了？”他看見我一聲不吭冥思苦想。

我努力撐住眼皮，試圖看清那個女孩子的臉，我潛意識裏已經有了答案，但就是說不上來。在憋了足足十多秒，等那個女孩走到拐角處，我終于看清了她的側臉，緊接着，巨大的震撼和恐懼把渾身的酒意全部趕跑。我一個筆直挺起身，沖即将消失在拐角處的女孩子猛喊一聲：

“敏敏！”

街邊所有的路人都齊刷刷回過頭看我，身邊的陸端也被吓了一大跳。

這一刻時間凝結，眼裏的一切都變成慢動作：那個女孩似乎也聽見我的叫喊，腦袋一點點轉過來，我清晰地看見了她的眼睛、鼻子、嘴，雖然我希望是自己眼花，但我确實沒有看錯，是王書敏，我的十四歲、讀初二的表妹。

她陷入一瞬間的呆滞，随後迅速動作起來，抓着她身邊的男生立刻消失在拐角。

“敏敏！”

我追了出去，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石磚路上咔咔亂響，身後陸端喊了我幾聲，再後面就不知道了。我沖到那個拐角，看見她和那個高個子男生匆匆坐上一輛出租車。我拼命甩手，也在路邊攔住一輛。

“師傅，麻煩追上前面那輛！”

今天的約會只怕是泡湯得徹徹底底，但比起約會更緊急的事情是：王書敏，她不僅偷我的下流衣服還穿上了，并且穿着它和男人約會。

這個事情很嚴重，嚴重到我消化了好幾分鐘才接受事實。我看見前面出租車裏的王書敏不停回頭看我，眼裏滿是驚恐。她身邊坐着一個個子很高的年輕男生。如果是單純約會，他們沒必要這麽草木皆兵。

我坐的車頭咬緊他們的車尾，司機師傅很給力，甚至忘記保持安全距離，只可惜沒能沖過一個綠燈，被交通規則攔住了。

“完了，完了。”我心灰意冷，眼瞅着他們越開越遠，逐漸消失在路面盡頭。

“沒關系，他們估計是去快捷酒店，”司機師傅胸有成竹地說，“再往前走差不多就是郊區，一般往這個方向的，都是去這家酒店。”

聽見“酒店”二字後，身上的雞皮疙瘩更多了。大腦空白幾秒後，我顫巍巍摸出手機：

“喂，王書健，你快來，敏敏出事了。”

“敏敏？”

電話那頭王書健的聲音很雜，他好像在一個很吵鬧的環境裏。

“對，敏敏。”

“她不是說和同學出去玩嗎？”

“不，她好像，”我咽了咽嗓子，“她好像要去和男人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