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司機師傅說的不假，開進酒店的時候，他們之前坐的車剛好開出來。

我把定位發給王書健，然後猛沖進酒店大廳，瘋狗一樣四處亂竄，最後在電梯廳入口處發現了王書敏和那個男生。我眼睜睜看着電梯門關上，看見濃妝豔抹的王書敏驚恐萬狀的瞪大的眼，以及旁邊那個男生恨不得殺了我的憤怒表情。

剛剛進電梯的只有他們兩人，我心急如焚，等待逐漸變大的樓層數字停下來，最後得到：12樓。

我趕緊按下旁邊的電梯，準備去12樓，忽然腦子一抽，停了幾秒，看見數字又開始變大，在16樓停住，我再等了一會兒，數字一直停在了16。

要麽12，要麽16……50%的概率，我按了個16，決定賭一把。

酒店16樓安靜得出奇，我順着1601房間一直往前走，試圖聽清每一扇門那頭的聲音，試圖找到王書敏和那個男生的房間。

忽然電話響起，王書健十分暴躁地在電話那頭喊：“我到了！她在哪一層我現在就上來！”

“12或者16，我在16，你去12樓。”

挂斷電話，我繼續忙碌地游蕩在酒店房間的廊道裏，一邊走一邊對每一扇門說話：

“王書敏！王書敏！你給我出來！你現在出來！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你是未成年你知道嗎？”

“敏敏我和你說要是你今天真出什麽事情我就報警，姐沒心情和你開玩笑，你偷我衣服我不怪你，但今天你如果不出來明天我就讓你男朋友坐牢！你聽到沒有！”

大概是提到了報警，突然我身後的一扇門砰的一聲就開了，我轉身一開，只見一個高個子男生怒氣沖沖地站在我面前，脖子和臉漲得通紅，攥住我胸前布料又少又滑的衣領子，“你再說一遍？”

我對着他一巴掌扇過去，“我說我要讓你坐牢！她才十四歲！”

男生被我一巴掌打懵了，退回到房間裏，此刻王書敏坐在床沿上，身上穿着的正是我那件見不得人的裙子，哭得梨花帶雨，淚水把眼妝暈出一圈圈黑水漬。

“她才十四歲，你不會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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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誰啊？”男生一臉不耐煩，看了看我又回頭質問她，“這女的誰？”

“她、她是我姐姐，”王書敏哆哆嗦嗦，臉色發白，藏在那個男生背後，小聲嘟囔，“就是我平常說的總給我買小孩子東西的表姐……”

“表姐？你表姐事真多。”

男生嗤笑一聲，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用審判的目光居高臨下地說：“請你滾開。”

“好，我可以滾，但要把她帶回去。”我指了指王書敏。

“想都別想，你憑什麽帶我女朋友走。”

“那你這麽頑固我就只能報警了。”

我舉起手機，此刻的我異常清醒，如果我現在報警，意味所有的來龍去脈都要開誠布公，我一直以來苦苦隐瞞的事情都将公之于衆。

但那又怎樣。

正當我快要按下綠色通話按鈕時，腦袋突然被一股猛力擊中，我倒在地上，眼前突然天花亂墜開始冒出很多嗡嗡嗡的蒼蠅亂飛……然後是王書敏驚慌失措的哭聲。

我強撐着坐起來，準備繼續報警，但手機被男生一腳踢出去了。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感覺自己腦袋裏的東西在一點點消失，那應該是生命流逝的感覺吧。

視野快要全部黑掉、耳邊逐漸安靜的時候，又出現更大了響動。

脖子上的力氣突然消失，我依稀看見那個男生被什麽東西踹飛了出去，半分鐘後我終于找回丢失的靈魂，也看清了眼前的局面：

男生仰面倒在血泊裏，眼睛瞪得大大的，四肢微微抽動。王書敏捂着嘴，站在旁邊渾身哆嗦，而這個房間裏多出的人，王書健，手裏拿着一本卷成圓柱體的模拟卷，其中一端有鮮血。

這次出現的王書健打扮很奇怪，比以前都奇怪，他戴了一頂長假發，臉上是誇張的舞會妝，嘴巴塗成紫黑色。穿得也是慘不忍睹，和我那件黑色絲絨閃鑽包臀連衣裙不分伯仲的慘不忍睹。

男生的血濺了一點在他臉上，他站在那兒，胸口還是大口大口起伏未定，眼裏的怒火還沒褪去，再過了半分鐘才緩緩松手，那本蜷起來的模拟卷吧嗒一聲掉在地上。

我捂着脖子，勉強說話：“你……”

王書健咽了咽嗓子，指了指一旁沾血的櫃子角：“我只是用，呃，卷子，打了他，然後他就，呃，撞到。”

雖然他平常很不靠譜，關鍵時刻還是靠得住。冷靜了一會兒，王書健扭頭沖王書敏大吼：“他到底是誰？”

“他、他帶我出去玩，給我買很多東西。”王書敏哭着說，“他喜歡我。”

我實在是恨鐵不成鋼：“姐姐也喜歡你，姐姐也可以帶你出去玩，給你買東西啊，是不是做到這些的人都可以和你睡覺？”

王書健眼裏噴火，沖着她劈頭蓋臉地罵：“你未成年你自己知道嗎？管你自己答應不答應和你睡覺的人都要坐牢！”

三個人看着那個男生頭下的血泊逐漸擴散開，在地板上蔓延出巴掌大小。房間裏很安靜，只能聽見王書敏低聲啜泣，忽然地上那個男生痛苦地嗚咽了一聲，我們這才意識到這裏還有一個人，還沒死透。

王書健忽然問：“他多大？”

“他、他是個大學生。”王書敏嗫嚅着回答，“怎麽辦啊，我們、我們殺人了。”

“那也叫正當防衛。你哥你姐是來救你的。”我掏出手機開始撥打120，對地上那男大學生說，“如果你不想辍學，不想坐牢，那就裝作無事發生，說是自己磕到，不然我們和你死磕到底。”

說出的話很冷靜，其實我心裏早就慌成一團，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多血。

那個男生應該是聽見了，眼睫毛還在眨，也不清楚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我也不清楚這算不算正當防衛，也不清楚萬一他死了，王書健會不會坐牢……太多需要思考的事情充斥我的大腦，但還是盡量保持平靜，拽着王書健和王書敏離開這個房間。

“我們走吧。”

左邊電梯門開，我們三人匆匆進入，忽然又聽見一身叮咚，右側的電梯門恰好開了。

“陸小姐？”

我渾身一抖，随後拼命按下關門按鈕。

“陸小姐，陸……”

電梯門在他進來之前完美關上，我舒了口氣。

“那是誰？”

王書健和王書敏都好奇地看向我。

“不重要。”我回答。

那天晚上回到家裏，已經是十一點多。在回家之前我和敏敏都換回了該穿的衣服，包括王書健。因為他本來是去蹦迪的，穿得一身花裏胡哨還化了濃妝。可以說在酒店裏那會兒我們三個都像鬼。

“我在回來的路上剛好看見了健健和敏敏，就一起去湖邊散步了。”我是這麽向媽媽和姨媽解釋的。

“嗯嗯。”王書健難得幫我說話。

“好吧，你趕緊去洗漱，明天就是高考，還這麽晚回來，你也是……”姨媽很不高興，啰裏啰嗦一大堆。

回到家庭環境裏，王書健，王書敏，和我，我們三個回歸到之前的表兄弟姐妹狀态，大家都裝作過去幾個小時無事發生。

睡覺前我還在翻來覆去回憶之前的事，準備将手機關機，拿出手機的時候傻眼了：

屏幕上顯示的是“120”，但并沒有撥出去。

完了，剛剛忘記叫救護車了。

……

第二天一早，我們所有人都去送王書健高考。

他在教學樓的廁所裏待上幾個小時，等結束了再出來。我答應幫他打掩護，幫他安撫姨媽激動的心，降低警覺。

就這麽風平浪靜過完了兩天高考，他僞裝的很好，連最後一場英語考完了出來接過我買的鮮花時臉上那種“我考完了，這是我應得的”的表情，也很逼真。

在廁所裏悶幾個小時确實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終于考完了，太好了，太好了。”姨媽不停拍胸脯，甚至有些誇張，一邊撫摸王書健的背，一邊誇，“不容易啊，兒子，不管你考得怎麽樣，媽媽都很高興。”

他默不作聲，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不清楚他此刻在想什麽，或許對自己連報名都不報有那麽些許愧怍。

無論如何，他只需要在高考出結果的那天和姨媽随便報個數字，随便說幾個學校，再以一句“沒考上”，完美結束這一場騙局。

這天晚上我們五個人回到家，姨媽做了一大桌子好菜，五葷六素，五顏六色，王書健吃了很多，我一直附和姨媽的碎碎念，把她哄得很高興。

晚上媽媽悄悄和我說，姨媽他們可能要在我們家多住一段時間，問我答應不答應。

“行吧。”我勉強點點頭，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和他們倆算是秘密互通了。

媽媽欣慰地點頭，湊到我耳邊：“這幾天表現很好，以後也多說點兒姨媽愛聽的話。”

我忍不住皺眉：“為什麽你總是對姨媽這麽好？”

“姨媽得肝癌了，半年前就查出來了，但是沒和你們這些小的說。”

“啊？”

在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髒猛地抽搐了一下。我回憶起過去幾天，姨媽蠟黃的略顯疲憊的臉。原來那些精神飽滿的神情和動作，建立在脆弱的身體組織之上。

“健健不是要高考了嗎？你姨媽非得瞞着，說擔心讓他知道了影響他高考。”

我靜靜地聽媽媽傾訴，看她眼角抹淚。

“本來想悄悄告訴你的，讓你這些天語氣态度都溫和些，對姨媽尊重些，但又擔心你和健健說……所以就沒說這事兒。”媽媽嘆了口氣，“你姨媽的癌症有挺久了，最近來城裏和我們住，不止因為健健高考，也因為這兒離三甲醫院近。”

“那，”我咽了咽幹澀的嗓子，“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健健？他考完了。”

“再、再等等吧。”媽媽嘆了口氣，“或許之後病情好轉呢。”

這天晚上我沒有睡好，我覺得王書健混賬，也覺得自己混賬，竟然幫他圓這個和高考有關的彌天大謊。

但又感到無奈與無力與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