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第二天，王書健請陸立豐出來吃飯，選在了一個私密性很好的包廂。陸立豐以為他是來問自己關于計算機專業方面的問題，興致沖沖甚至特意背了電腦過來。

“其實也不難就業，就看你學得多精，比如說我……”

陸立豐眉飛色舞哔哩吧啦說了很多，王書健全程“嗯，嗯，對”心不在焉，終于被逮到一個話口。

“您在這裏待了多久？過去今天忙嗎？”

“我一直在這裏啊，工作很久了，至于忙不忙，”他頓了頓，眉頭一皺，“還真挺忙的。”

“怎麽說？”

“不瞞你們，”他看了眼四周，包廂很私密，這才悄聲說，“我這些天攤上一件案子，不過不是我身上的，我只是路過，報了警。”

“嗯？”我和王書健兩人眼睛不約而同亮了。

“我那天本來是去酒店，呃，我認識了一個，呃，”他磕巴了幾下，決定跳過那段，“我先是在電梯裏看見，兩女一男，都化濃妝，哦，其中那個男的還是長頭發，人不人鬼不鬼。”

“哦……”王書健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然後就聽見旁邊房間門是敞開的，走進去一看，發現有個男生躺在地上，頭下面流血，我就趕緊報警，喊救護車。”他陳述說，“我猜應該是剛剛電梯裏遇到的三個人把他打了。”

“為什麽呀。”我忍不住問，“那三個人，你認識？”

“不認識，呃，”他頓了頓，“或許有一個認識，呃，我的意思是，其中有一個是新認識的。”

“什麽意思。”我聳聳肩，“沒太聽明白。”

“其中一個，應該算是我新交的女朋友。”他這麽說，“和她吃飯，忽然她看見了什麽熟人，瘋了一樣追過去，我也打車跟過去，然後跟着她上電梯，出電梯的時候，就看見了她，和另外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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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就是他們三個打的呢？”王書健神情很微妙，“那家酒店的事情，我也有聽說，據說是那個男生自己摔倒的耶。”

“因為我在第一現場啊。”陸立豐忽然壓低聲音，表情神秘，“我在現場發現了物證。”

“物證？”

“而且，”陸立豐突然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從電腦包裏還掏出一件東西，“應該是肇事者無意留下的，我擔心他們回來拿走，所以自己先悄悄拿了，等待之後被警方傳喚的時候再拿出來。誰知道那個男孩子他居然不報警，死活不報警。”

當我和王書健看見透明塑料袋裏包裹的那本紅色的《高考全真密押模拟卷-物理》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倒抽一口冷氣。

“這頁腳上還有那個小夥子的血。”他指了指袋子裏的書頁。

“哦……”我強裝鎮定，“會不會是那個小夥子自己拿書砸的自己……”

王書健忍不住白了我一眼。

“不可能。”陸立豐搖搖頭，“後來陪那個小夥子去醫院，他不肯報警，非說自己摔的。我說，我撿到了那本模拟卷，能幫你作證。”

“然後呢？”

“他還是不肯，”陸立豐搖搖頭，“我猜他受到他們威脅了。”

“哦……”我能感覺王書健松了口氣。

“他原本不打算報警的，後來被我說動了。”

還沒松一半又提了上去。

“無論如何我準備把這個物證交給警察，上面應該還有指印。”陸立豐将塑料袋放回包裏，拉上拉鏈，“也算是做一回合格好公民吧。”

說完他就準備走，忽然王書健伸手抓住他手裏的包。

“嗯？”陸立豐微微皺眉。

王書健真是走了一步險棋啊。

“是這樣的，我們不希望你把這個物證交給任何人，”我走到他跟前，堵住去路，“除了我們。”

陸立豐感到疑惑：“什麽意思。”下一秒，他就被王書健攬住雙手，抵死在桌上。

“你、你們幹什麽？”

“你不是想借錢嗎？我借給你，一萬，怎麽樣？”

就當是把他給我打賞的錢全還給他吧，我心裏隐隐嘆氣，痛得要命：我白幹了。

陸立豐頓了頓，目光探了我幾下，最後似乎是妥協了。

“同意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微微點頭。

“你不會耍詐吧？”我彎下腰，盯着他眼睛，此刻他再好看我也心動不起來了，心如死水，“你最好不要耍詐。”

“哦……”

“我情報很靈的，我知道你在網上裝作二十七歲的海歸程序員，給女主播打賞巨額禮物邀請她們去酒店開房。”我笑了笑，“你也不是想當什麽見義勇為好公民，你只不過是想通過把事情鬧大，讓警察抓到那個讓你花了錢還沒睡到的女主播吧。”

聽到這裏，陸立豐突然擡頭。

“你，你不會是，”他咽了咽嗓子，眼裏的震驚和恐懼一圈圈随着瞳孔放大，“你就是那個……”

雖然很難以啓齒，但也懶得遮遮掩掩了。

“對，是我，你侄女。”我努力攥緊掌心，抑制內心的羞恥憤怒和尴尬，“如果你也知道丢人，那就閉好嘴，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不然我肯定告訴我爸。”

他臉色煞白，反複點頭。

“你給我的錢我都還給你，兩清。”

……

離開之後，王書健像是丢了魂一樣輕飄飄地跟在我身後走。大概是剛剛對峙的信息量太大，沒能承受住。

“你真勇猛。”他突然這麽說。

“沒有辦法了。”我聳聳肩，嘆氣，“總不好真的讓你坐牢吧。”

“我說真的，你比我，勇猛多了。”

“哦。”我嘆了口氣，“謝謝誇獎。”

“那你豈不是很虧。”

“怎講。”

“現在我比你多知道一個秘密。”

“無所謂。”

“那我也告訴你一個我的吧。”

“好啊，你說。”

“知道我為什麽偷你文胸嗎。”

“為什麽。”

“我是這個。”

他突然伸手比劃了一個圈。

我：“？！”

他：“……”

一分鐘的寂靜，很快我接受事實。

“行吧，現在我知道了。”

“嗯。”他終于笑了笑，“我讨厭除了我媽和我妹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說完就戰略性地停頓了一下，“你和大姨勉強也除外吧。”

“……”

“我也有男朋友，比你那位帥，別告訴我媽。”

“好。”我皺眉笑。

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前一後默默地走。他想什麽我不清楚，我在想，要是到最後事情還是全部抖露，王書健有案底，會不會影響他找工作……本來就沒參加高考，要是有案底，就更找不到工作了。

我突然又想起姨媽的肝癌，想起她平常那副笑開花的熱情樣，想她時時刻刻提起自己兒子臉上的開心勁兒。

“你在想什麽，姐。”

“沒什麽。”

我咽了咽嗓子，把不好的思緒都咽下去，回頭沖他笑：

“你不要去想後面的事情，反正我們已經把物證拿到手了。”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揣着的、被透明塑料袋包裹的模拟卷。

“處理掉吧。”我擡頭看了眼四周，沒什麽人，“旁邊就是江灘。”

我們走到江邊，坐了一會兒，他剛好帶了打火機，兩人一點點把模拟卷撕碎，再點火燒掉，丢進了江水裏。

“沒了。”我把最後一點灰燼踢到水裏，“全燒完了。”

“要不明天找個律師問問吧。”

他突然這麽說。然後抱着膝蓋，臉埋下去，一個一米八個子的男人瞬間蜷縮成一小團。

“你還是很擔心嗎？”我第一次看見他這麽猶豫又脆弱，“你在社會上混了這麽多年，連高考都能撒謊。”

“嗯，怎麽說呢，其實，”他悶聲說，“主要是在想，不能就這麽便宜了那個混賬傻逼。”

“可是，你要拉他下水，自己也會下水。”我走到他身邊，苦口婆心，“你才十八歲，成年沒多久，新人生剛剛開始，要是攤上案底，人生就毀了，你要姨媽怎麽辦。”

說到姨媽，心裏不免又難受一下。

“姐，你說，我是不是那種最讓家長失望的小孩。”

他吸着鼻子，低着頭，用手指在沙地上畫圈。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見他時不時抽動的肩。

“她不這麽想的。”我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一直以你為驕傲。以後……以後一直都是。”

“我都爛成這樣，她還總能找出我的優點。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她能和其他家長一樣，對我苛刻些才好，打，罵，把我趕出去，這才是我這種狗東西應得的……”

正當他喃喃自語時，頭頂的橋上開過幾輛車，車光晃在橋下江邊的沙地上。出于心虛，我倆像驚弓之鳥般從沙地裏站起來。

“回去吧，回去再說。”我拽着他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