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第 8 章

晚上十一點，我們三個回到家。上次這個點回來，還是酒店鬧事的那天。

前腳剛進門，後腳王書敏就跑去衛生間，反鎖上門，估計是怕王書健又打她。王書健坐回到沙發上抽煙，客廳裏白煙缭繞。

“大姨有說我媽什麽時候出院嗎？”王書健忽然問我。

我搖搖頭。我真的不清楚，剛剛媽媽發消息給我說，姨媽本來就是肝癌晚期，剛剛昏迷了一陣，為确保安全，還是再檢查一次，這段時間幹脆就住在醫院裏。

“她具體什麽病？為什麽剛剛大姨不肯說？很嚴重嗎？”

面臨他咄咄逼人的質問，我實在不好再隐瞞。

“肝癌。”我咽了咽嗓子，小聲說，“晚期。”

“癌？”

王書健眼神呆滞了一下，軟趴趴地癱在沙發上。

我第一次看見王書健眼裏流出這麽多淚，他用手掌整個籠住整張臉，嗚咽聲悶悶地從指縫裏漏出，像個快要淹死在水裏的野獸。

我手忙腳亂地安慰：“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這件事情的，她們都不許我說出去。”

“是考慮到我要高考，是嗎。”他望着天花板，聲音顫抖得像是水裏掙紮的螞蟻，“我真該死啊。”

“別這樣，別這樣說。”

他蜷縮進沙發裏，從一開始抑制着啜泣到最後放聲嗚咽，我只能伸出雙臂擁抱他，給他些許安慰和力量，哪怕是杯水車薪。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真的。”我笨拙地說，“至少……至少你為了保護妹妹不顧一切。你是個有責任心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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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王書敏，我這才注意到她已經在衛生間獨自待很久了。

王書健也察覺出不對勁，從沙發上騰地站起，随後沖到衛生間門前。

“王書敏！”

他喊了一聲，然而衛生間裏無人應答。

我與他對視一眼，彼此感到大事不妙。

王書健拼命擰動門把手，最後忍無可忍後退幾步用蠻力一腳踹開。王書敏趴在馬桶圈邊不省人事，馬桶裏滿是嘔吐物。

“敏敏！敏敏！”我喊了她幾聲，她始終沒醒，臉色慘白如紙。我和王書健手忙腳亂幾分鐘，将她從衛生間裏架出來，她嘴裏哼哼兩聲，還有些許意識。

王書健将她背起來，我跑到樓下爛了輛車，剛從醫院回來又去了醫院。

後來我們淩晨兩點又回了家。

敏敏在我的卧室睡下了，啜泣聲逐漸變成平穩的呼吸。

王書健蹲在關了燈的客廳裏抽煙，也不知道抽了多久。等我安撫完敏敏從卧室裏出來時，他一邊蹲在沙發茶幾前一邊哭一邊抽一邊喃喃：“我非得把那個徐明殺了不可……”

“明天我帶敏敏去打胎，我找家靠譜的醫院。”

我嘴上這樣說，心裏卻沒譜。我沒打過胎，對醫院那一套流程完全陌生，但也只能硬着頭皮上。

“她算是被那個混賬東西毀了。”

“不算。”我否認，“只有我們三個知道，不是嗎？”

王書健愣了愣，“徐明他……”

“我問過敏敏了，她也是剛剛才知道的。所以只有我們三個知道。”我說，“等我帶她做完藥流，身體恢複好，這件事情，徹底結束。”

“好。”

我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過完接下來的三天，我四處聯系在醫院工作過的朋友，找到一家相對靠譜但規模不大的婦科醫院，明天先去檢查情況，盡早流掉。好在發現得及時，要是再晚幾個月，那就真的棘手了。

檢查預約好，但是王書敏卻沒有做好準備。她甚至再三強調自己是“自願”，認為我們毀了她和徐明的愛情。

“你和我說說就算了，不許把這些話告訴你哥，聽到沒。”

我心裏惴惴不安，滿腦子想着明天早上的檢查管不是自己去做。

“我真的愛他，我真的很愛他。”她一邊啜泣，一邊向我傾訴，“蘭蘭姐你知道嗎，我不能沒有他，我和他就是普通的情侶，你們不懂。”

“嗯。”我已經沒精力去疏導她。

我也早戀，以前我甚至不理解為什麽要視早戀如洪水猛獸，這明明是很美好純粹的青春。但現在我懂了，不是所有早戀都是美好純粹的，尤其是當對方擁有與自己不匹配的成熟心智時。與其說是戀愛，不如說是玩弄般的制裁，在蜜汁裏沉淪，殊不知自己血淋淋一身。

“你現在是想怎樣。”

“我想生下它。”

王書敏怯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我氣到發昏，看着她的五官一下子又想起姨媽，我想起在我讀小學那時候，爸媽鬧離婚那段日子，都是姨媽騎電動車送我上下學，肚子裏還懷着王書健。那時候的姨媽年輕漂亮又健談，一人能打三份工，現在卻面容枯槁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王書敏看見我發呆，又怯怯小喊一聲姐姐。

“明天早上七點起床，好好休息。”

我感覺自己有點神志不清，有些想把姨媽得癌症的事情告訴她，但又擔心影響她明天的手術。

第二天一早我帶王書敏去了那家婦科醫院，科室裏的醫生看見她時都不約而同愣了一下。她本就才十四歲，不打扮的時候更像個小孩子。

檢查後醫生表示沒有問題，可以立即做手術，但她卻突然害怕，直接號啕大哭起來。我站在旁邊手足無措，怎麽也安慰不住。

“姐姐，我怕，我不想……”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動靜很大，甚至引來其他人圍觀。醫生的意思是，我不能強制她堕胎，得她自願才行。

後來我拉着她離開婦科醫院，回去的路上沒和她說一句話。早知道她臨陣脫逃我都不會帶她出來。如果她一直這麽不情願下去，恐怕這個小孩真的要被生下來。

“姐姐，我們現在去哪裏。”她淚眼朦胧看着我。

“回家吧。”我揉了揉太陽穴，“先回家。”

我不理解這麽一個小孩子是怎麽有膽量要生下小孩子的，二十四的我都在恐婚恐育，十四歲的她卻不恐。

這幾天王書健很少露面，幾次打電話給他都沒有接。我準備和他說說現在的棘手情況，忽然腦子一激靈，隐約想起那天他哭着揚言要殺了那個徐明……

早上八點出門，九點就回了家，之後的時間一直在等王書健的消息，他昨天晚上就沒回家。晚上十點，他終于回來了。

“你去哪裏了！”

他看見我，環顧四周：“她呢。”

我指了指卧室。

“哦。”

說完他就默默走到沙發上坐下，開始抽煙。

“所以你去哪裏了？”我窮追不舍。

“去玩。”他吞雲吐霧，“沒什麽，你別太擔心。”

“你去找，”我壓低嗓子，“徐明？”

他沒有正面回答，看他吐的煙圈好像是承認了。

“你把他怎麽了？”

“打了一頓而已。”他露出這段時間很少見的愉快神情，“他沒事，不必擔心。”

“你是不是瘋了？徐明手裏沒證據我們才僥幸逃過之前那一劫，現在非得引火上身是不是？你是嫌你日子過太好了還是活煩了？”

“敏敏的手術做了嗎？”他沒有被我激怒，十分平靜地轉移話題。

說到這個我立刻洩了氣，搖搖頭。

“為什麽？”他皺眉。

“她不願意。”我如實回答。

“王書敏！”他丢掉電子煙怒吼一聲，下一秒就猛地站起來大步朝敏敏休息的卧室門走去，一副要大動幹戈的樣子，我沖上去攔他但還是被他踹開了門。

我這才看見敏敏好像早就站在床邊，眼裏滿是淚水，嘴巴咬得蒼白，雙手緊緊攥成拳頭。

“我聽見了，”她顫抖着嗓音，“你打了他。”

“對，我打了他，帶了幾個朋友把他在沒人的巷子裏打了個半死不活。”

王書敏再次號啕大哭起來，撲過去往他身上打，“你憑什麽打他！他本來就被你打傷了頭！你為什麽還要打他！我要報警！是你們先動手的！”

忽然她臉上挨了一巴掌。

我看着自己火辣辣的手掌，完全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打了她。

“蘭蘭姐……”她瞪着驚愕的眼睛，摸着自己的臉頰，随後咽下嗓子止住喉嚨裏的哭腔，猛地推開我跑了出去。

我感覺自己大腦空白一片，王書健也愣了十幾秒，才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