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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聞寫意打了個哈欠,用鑰匙開了門。門還沒開,先覺出幾絲涼意。他手在門上一扣,原地轉了個身。
“殷特助?”
身後那人,大冷天也撐着一把漂亮的傘,臉很白,永遠都只有一個表情,溫和地淺笑,跟刻在畫裏的人一樣。聞寫意一看到他這個表情就覺得牙疼,悄悄将腳往後面挪了兩步,略有幾分不自在。
“殷特助,這大過年的,你沒回家過年?”聞寫意問道。
殷特助靜默了一瞬,決定不接這個話題:“公司裏的突發情況我已經解決好了,沒什麽大事,損失了一些,問題不大。有幾個對手搞事情,也解決掉了。”
“哦,那就行了吧。沒什麽大事就放個年假,出去旅旅游,看看風景?”
聞寫意擰開門,進去以後随手将門關上。殷特助似乎嘆了口氣,伸出沒撐傘的手擋住,隔着條門縫說:“聞先生,我大約真的要回家去了。”
“回吧回吧,多休息幾天再回來。”
“是要多休息幾天,可能……就不回來了。”殷特助的聲音很平淡,“聞先生,我的工作已經安排好了,我挖了幾位還算不錯的職業經理人來,他們會幫你把公司打理好。但是像這種一消失就是好幾年的次數,還是勸您盡量減少。畢竟企業負責人的責任擺在那裏,現在網絡這麽發達,連負責人一天上幾次廁所都能挖出來,更別提……”
他頓了頓,似有所指:“更別提放着集團業務不管,跑到這種偏遠的小地方來開奶茶店。我猜想,過不了多久您這裏就會被發現,你未來的客人可能職業會有點雷同,他們買了你的奶茶,很快就會幫你把新聞熱度炒起來。”
全是來采訪報道的記者,可不就是職業雷同,熱度提高嗎。
聞寫意有幾分無奈,将門松開,讓他進來,“殷特助,這幾年沒見,你說話還是這麽不中聽。”他可沒有給自己助理做奶茶的意思,就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咚灌了下去。可真是渴死他了,他一條龍,居然被當成旱地的壁虎,這半日連水都沒喝上幾口。
殷特助将傘收起來,走到裏面,将這間不算大的屋子四下看了看,這裏的裝修布置算是他找人弄的,但并沒有親自動手,不過是大致看了幾眼最初的方案。效果也算可以,有點差強人意,但也足夠了。
他将目光落在工作臺的材料上,随即目光移開,沒當回事。
“若木仙草。”殷特助說道,“你提過很多次,每次你提起來,都像是懷念什麽美食。說真的我不太明白,你們龍君明明可以不用吃東西,還講究個清心寡欲,怎麽你就總惦記着那樣東西,還這麽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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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寫意立即反駁:“沒什麽清心寡欲,那都是你們人類自己瞎編出來的。修行本來就是順應自然,清心寡欲這種事,太有悖于常理了,想想也會覺得不對勁。”他将坐姿調整到最佳,覺得舒服了,才談起殷特助的事,“什麽叫不回來了?”
殷特助表情不變,一直立在門檻往裏一步的地方,除了一進門四處打量之外,保持目不斜視,嘴角含笑已經有幾分鐘了。聞寫意看了他一眼,覺得心煩,索性閉上眼假寐。
“不回來了,就是不再回來了。”殷特助說,“這些年有點累了,想找個風水好的地方,休息休息。”
聞寫意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這個“風水好”是什麽意思,一般人不是會挑個風景好的地方嗎。
說錯了吧。
殷特助沒再多說,略作颔首,重新撐起傘,走了出去。
聞寫意沒攔他,盯着桌面看了一會兒,忽然看見一個黑點,趕緊伸手摳了幾下,摳不掉,呸得吐了口唾沫上去,胡亂抹了幾下,終于看不出來了。
外面一個小孩看見,又驚訝又害怕,終于拿着好不容易從大人那裏磨來的錢跑走了。一邊跑還拍拍胸口,“好吓人,這家居然往奶茶裏吐口水。”
一拐彎差點撞到宋致,趕緊說了句抱歉,立即跑了。
宋致看着他的背影,心說往奶茶裏吐口水?這算什麽呢,以前他媳婦還從身上摳亂七八糟的東西放湯裏呢,說是能補充維生素。
他沒放在心裏,但聯想到自家媳婦,反倒對這位的反感降低了那麽幾分。
推門進了這家小店,瞧見密密的幾個書架,他的好感度又提升幾分。
“不是說想找個棺材把自己關起來嗎,怎麽又回來了?”聞寫意幾乎是躺倒在椅子上,懶洋洋随口問,根本沒往門口看。
緊接着他就發現自己弄錯人了,一擡眼就看見宋致正盯着自己,趕緊直起身,心裏想着對方到底聽到了沒有。聽到了也沒關系吧,看起來接受力挺強的。
殷特助撐着傘,順着小路走。他路過宋別枝家,擡頭看了眼,看到那棵長勢很好的樹,“這就是那個世界的梧桐?聽說鳳凰非梧桐不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雖然立了春,但正月裏樹也不會長葉子,看着光禿禿的。但樹幹粗壯,就像人骨架子長得好一樣,看着就覺得粗壯結實。
一只鳥忽然飛上枝頭,鳥很小,像一團紅色,尾羽很長,夾着淡淡的藍。鳥在樹上站定,兩只小眼睛直直盯着這個方向。
殷特助仰着頭,看了半晌,他嘴角一直是翹起的,此時忽然上提,咧嘴大大露出個笑容,倒是添了幾分真心。
“真好啊!”他感慨說。
一轉身卻看見個小孩瞪大了眼驚恐地看着他,見他回頭,忙不疊後退幾步,一屁股摔到倒了。他卻也不喊疼,手忙腳亂從包裏掏出個作業本,翻了半天翻到一頁,上面寫着字,還畫了幅畫。小孩兒反複看了幾遍,啊一聲大叫,爬起來趕緊往家跑。
“爸……爸……”
“喊什麽,不能穩重點!”一個聲音大聲斥責,接着壓低了聲音訓斥,“就沒見過你這麽活潑的蜂,以後可怎麽養花采蜜。喊爸爸幹什麽?”
“不是你,是魃,魃——”
“什麽?你說誰是你爸……”擡手欲揍,忽然反應過來了,“你說啥?”
“旱魃啊。”小孩兒把他記的筆記翻出來,“沒有人氣,表情很死,基本上是個面癱,但面癱得跟人不一樣。旱魃是那種可能詭異地笑也可能詭異地哭的面癱。而且,他身上會帶着特殊的氣味,很讓植物不喜歡。”筆記上有很多以圓圈代字的地方,他卻也念得很順溜。
小孩兒吸了吸鼻涕,“爸爸,我剛才真聞見了,就是那種特別讓人讨厭的味兒,就好像……”他到底是想不出詞了,琢磨了半天。
“就好像那些花兒草兒的,一聞到這個味兒就會立刻枯萎死掉一樣,比人類發明的百草枯管用多了。”小孩兒爸爸補充了下半句。
其實原本書裏寫的是:其循循而去,花草如焚。
男人神色凝重起來。
小孩兒到底年幼,一聽到這個話就急了,“那咱家這些花怎麽辦,他是不是沖着這些東西來的?不行,我得趕他走。”
說着要往外沖。
男人一把壓住他的肩膀,“你保護家,我出去看看。”
小孩兒眼睛裏立刻蓄滿了淚,男人看了一眼,無奈地說,“你以後少看點電視吧,他要真趕那麽幹,早被逮起來了。”
于是走到外面。
小孩兒愣愣地看着,趕緊搬了個梯子搭在牆上,三兩下爬了上去。
外面街道狹窄,但是空蕩蕩的。男人走到外面,左看右看也沒看到,但空氣裏确實有點讓人不喜的味兒,只是沒見着人,他也不能肯定。旁邊有個老人路過,他趕緊攔過去問一問,對方倒是很熱情。
“什麽叫臉很僵?你說整容臉啊?咱們這地方哪有那種人,不得被爹媽打死?”
話沒說完,風一吹,空氣裏的氣味兒都被吹散了。
男人黑着臉回家,很快房子裏就傳來了男孩兒的哭聲。
“平時撒謊就算了,這種玩笑你也趕開?”
一只鳥撲棱着翅膀落在屋頂上,嘎嘎叫了幾聲,聽着像是笑誰。接着又飛走了。
隔了兩條街的地方,殷特助撐着傘,垂着眼睛,臉上雖然是笑的,眼睛裏的悵然落寞卻再也掩飾不住。
遙遙回望那座宅院的大樹,樹枝晃動,縱然不能言不能動,但或許也有別樣的好吧。
他确實已經逗留太久了。
宋致詫異地盯着聞寫意,“你是說傳說中的那些旱魃什麽的,是真有?”
“算是吧,但可能跟傳說不那麽一樣。他其實也不能引起什麽旱災,就是一開始有點倒黴。”
聞寫意本來都挺正常,就是一提起這位殷特助,就滿臉不自然。多年前,殷特助找到他,成了他的什麽特助,做事情很賣力,他那點小打小鬧的事情,被做成了個寫意集團,員工一大堆,反是他這個正主不務正業,找到機會就去睡覺,這次更是過分得睡了好幾年。
沒想到他倒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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