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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天空上一朵白雲,飄得很低,似乎還沒有家裏院中的梧桐樹高,宋致心中一緊,對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總是帶着許多防備。
那雲彩裏,肯定有什麽吧,不然平白無故天上會飄來手機鈴聲?還是那種手機自帶的鈴聲,都沒換上一個半個的。
那鈴聲似乎也比較尴尬,響了半天也沒接。聞寫意倒是被這陣鈴聲打斷,腦子清醒了兩三分,他往下瞧了瞧,趕緊把手機取出來,一看也不是什麽正經電話,趕緊挂斷了。
但眼下這種情況,他也不知道是該立刻飄走還是怎麽的。飄走的話,那也太明顯了吧。
于是僵持下來,就好像真能有一朵可以飄得很低的雲彩,在宋家院子上徘徊不去,打算下一場局部小雪。
宋致等了一會兒,心裏是又焦躁又惱怒,心說不管是什麽妖,總歸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他四下看了眼,拿了戳在一邊的一條杆子,不由分說就朝着雲彩打過去。
于飛飛用翅膀捂上了眼。
便在這時,忽然外面傳來焦急的聲音:“宋老師宋老師,我找到枝枝姐了。”
宋致趕緊把杆子放下,立即迎了出去:“在哪?”
“宋老師,你大約不知道,其實我,我……”男孩咽了口口水,将本來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我聞到了香味兒。雖然以前沒聞到過,但這個香味一進到我鼻孔裏,我就知道了,那是傳說中的仙草開花的味兒。”
他頓了頓,喉嚨裏咕哝了下,發出含糊不清的幾個音節。他很想說找到人後,先讓他采個花蜜,可惜看到宋致急紅了的雙眼,他有點說不出這話來。
宋致當然也顧不上他肚子裏的其他想法,只管叫他趕緊的去找自家娃。
兩人還沒動身,就聽見空中又有鈴聲。宋致也不管他,将杆子随手丢在地上,鎖了門就走。聞寫意看了眼手機來電,殷特助。這人能有什麽事,無非是想說他安家的事吧,現在算不得要緊,還是先找到宋別枝才對。
他挂斷了電話,索性還開了個飛行模式,跟現在的情況倒是挺有幾分應景。
殷特助撐着傘一路走,如今這片地方早已是大變樣。當年臨山的小村落早都不見了,被各種各樣的樹種取代。穿過這片林子的那條河早年也沒有,彎彎曲曲的,又不像是人工開鑿的。滄海桑田,曾經最熟悉的地方,也早就變得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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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舉着手機正在對着盆栽拍照的女孩忽然後退了一步,差點撞到殷特助身上。殷特助下意識伸手扶一下,猛然想到什麽,忽然又縮了回來,忙不疊退後。
女孩見他如此,微微蹙眉。但他的傘遮了大半張臉,她只能看到半個下巴。
殷特助看了她一眼,沒細說什麽,匆忙離開。直到轉角的地方,他才停下,盯着地上一棵不起眼的小草看了半天,手指一伸,才碰到草尖,那棵草就迅速枯萎了。
他将那段枯草撿起來,随即又扔下,草葉飄蕩幾下,落了下去。
這幾百年來他不曾碰過活的東西,竟在想回歸故裏時,破了戒。殷特助恍惚想起最初那兩年,也是這麽忍不住,收了一捧鮮花,結果一轉眼花就都散了。後來他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把手放在什麽地方。再後來,他得了這把傘,雙手終于得以安放。
殷特助順着小徑向裏,這條小路格外不顯眼,還以籬笆圍了一半。再加上那一面似乎缺乏管理,滿地枯黃的雜草都沒有清理。
剛才抱着盆栽的少年,就是往這個方向去的。此時周圍隐約還散落了幾許淡淡的花香,殷特助對這些氣味兒格外敏感,即使已經過去很遠,慢慢地在後面墜着,他也能分辨清楚。
先後撥打了幾次聞先生的電話,一開始是被挂斷,後來對方索性關機了。殷特助想不明白怎麽回事,按理說那人此時應該是在開會才對,那種會議,有他的電話進去不正好是個契機嗎?難不成還真就努力起來了?
他遠遠地聽見有誰在唱歌,細細聽了一遍,語調很奇怪,竟聽不真切。
把手機塞回口袋裏,仍然慢慢跟過去。至于跟過去幹什麽,會發生什麽,他也一概不知,興許是還有幾分不舍。縱然近近不得,卻仍舍不得離去,多看一眼是一眼吧。
這一片地形變化太多,他細細地看,也沒找到一星半點的記憶。當初造這個研究所,他沒有到現場來看,就新聞裏瞥了幾眼,到底挖了什麽修了什麽,也說不上來。再說,離他死那年,已經過去太長時間了。
終于走到了附近,殷特助先是有幾分疑惑。這地方,看着可真是眼熟呢。
而後,他腳步逐漸遲疑起來。
咔嚓一下,踩斷了根樹枝。他低下頭,看到顏色灰敗的樹枝,猶豫了半秒鐘,腳挪開,落在旁邊。
那個顏色,怎麽那麽像當年他從棺材裏爬出來的模樣。
棺材……
殷特助的臉色猛然一變,快速将四周打量一番,他記起來了,早年間這座山沒有這麽高,形狀也不是如此。山上曾有座道觀,後來沒了。那邊山下曾是個村子,後來也沒了,到現在一直無人居住。那時候,這裏本也很好看,成片的果樹和蓮池。直到那天他推開棺材板,從棺材裏爬出來,所過之處,皆如流火,那些植物動物全都死了,散發出焦糊味兒。
殷特助止步,接着疾走幾步,果然看見一棟小巧的房子,雖然時間遙遠,但那位置實在太熟悉。
屋門忽然被拉開,從裏面探出個小腦袋。那張臉可算不上好看,眼神充滿了打量,上上下下将他看了幾眼,十分嫌棄,砰一下将門又關上。
殷特助沒見過他,但直覺不怎麽喜歡,更何況,居然将房子建在這裏,縱然滄海桑田,他的心情也實在難以言表。
他走過去,站在窗戶外面往裏看,卻見裏面就是間普通廚房,竈上開着火,火上架着的不是鍋,而是個模樣奇怪的玩意兒。看着像口鼎,又不大一樣。剛才出門來看的小人站在竈前,看着就很開心地在往鼎裏放東西,各種奇奇怪怪的材料往裏面丢,殷特助看不到鍋裏煮的什麽,但那麽多怪東西進去,猜也不是什麽味道好的湯水。
這時,廚房裏的人小心地捧起那個小巧的花盆,又開心地笑起來,叽裏咕嚕地說着什麽,殷特助聽不真切,但對方想将那盆葉子扔進鍋裏的想法還是看明白了。他臉色一變,從口袋裏取出手機,再次撥打聞先生的電話。
鈴聲響得很突兀。
殷特助茫然地擡頭去看,只見上面飄着一片很小很近的白雲,晴朗的天空下,棉花糖一般。
聞寫意也是十分懊惱,他把電話摁掉,就是路上有點無聊想看看手機,這才重新開機了。這個殷特助一向妥帖,今天這是怎麽了。
才這麽一想,他就聞到了那個很特別的氣味兒,底下殷特助還跟他揮手:“聞先生,這裏。”
聞寫意又聞到了另外一種氣味兒。
這種氣味已經很久沒聞到過了。确切地說,他活了這些年頭,就只聞到過一次。那也是多年之前,在那個靈氣充沛的世界,曾經有專門的丹修煉制的一種丹藥,當時聽了一耳朵,據說是什麽塑骨生肌亂七八糟的功效。但換句話說,在那裏想要煉制這個東西,還需要費時費力地收集各類物品,在這怎麽就能收集到了呢。
不知怎麽的,他就想起來,以前很難見到的若木仙草,現在是出現了。
剛這麽一琢磨,他猛然就想起來,這丹藥最後的一味就是若木仙草。
這個念頭一起,聞寫意心裏一下子焦躁起來,有些異常地控制不住自己,他速度極快地撲落下去,哐啷一下将玻璃撞碎,朝着花盆抓過去。
誰想那小丹妖個頭雖然不大,肚子裏心眼卻是一打一打的。這房子可不是眼睛能看見的這麽簡陋,早就布置好了陣法。殷特助只覺得一陣冷氣在周身環繞,他不由後退幾步,随即就見那小丹妖先關了燃氣竈,接着一把将那口鼎抄起來。殷特助只覺自己手都疼起來了,下意識躲了一下。
就這麽轉瞬之間,也不知道那口小鼎究竟有什麽奇妙的,殷特助眼睜睜看着那條疾馳而來的龍,飛速進了那口鼎。
他眨眨眼,有點不可置信。
那小丹妖卻是高興得很,立即将鼎放到竈上,開火,調整到小火。
殷特助盯着那邊看了一會兒,就是個螃蟹活着扔到鍋裏,也該有點反應吧,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逐漸有些焦慮,猛然将傘收起,一把拉開門。那小丹妖聽見動靜,往這邊看了一眼,頓時臉色變得格外難看。他先找了個鍋蓋将鍋蓋上,小心地護着,這才跟殷特助說話:“你站着別過來了,這爐丹藥可別被你毀了。”
不知何時,外面忽然聚起了烏雲,黑壓壓的将太陽遮住了。殷特助鼻子很敏銳,這屋子裏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說不上好聞不好聞,但叫他格外不舒服。他稍稍後退兩步,下意識擡手想抹一把臉上不存在的汗水。忽而一聲嘹亮的龍吟,殷特助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他從棺材裏爬出來時,也聽到了那樣一個聲音。
他感覺是對上號了,現在的這個氣味兒跟當年簡直一模一樣。
那小丹妖也是臉色一變,抓起旁邊的花盆,一把扯下那棵若木仙草,扔進了鼎裏。
天空落下一道驚雷。
小丹妖卻一掃剛才的緊張,怪笑了幾下,他猛地後退,撞倒了身後的桌子,上面的盆盆罐罐噼噼啪啪落在了地上。
殷特助有些不好的預感。
多年前,他首次遇到聞先生,對方腹部一道猙獰的傷口,血肉浸染了大地。他的頭落在驚雷山上,碩大的眼睛半閉着,卻帶着幾分惬意一般。那個時候,驚雷山還不叫驚雷山,這名字還是很久以後才有的。
當時村子亂了套,他走過的地方,起火了一般,活物能瞬間給燒成灰燼,就連土壤都瞬間幹了,仿佛遭遇了大旱。只有少數沾染了龍血的人,逃過了一劫。
他于是停下來,轉個身往山上走。一路上去,在山頂上找到那個半睡半醒的龍頭。又等了不知多久,寒去暑來,附近莫說花草植物,便是飛鳥都不樂意在這片天上飛一飛。他日日聽着一條龍打鼾,也暑挺無聊的。直到這一日,那條龍終于醒了,一睜眼瞧見他,狠狠皺起眉頭。
“幹嘛呢這是?”
很尋常的一個疑問,卻是在耳邊炸響。只聽得轟得一聲,那口鼎被炸得四分五裂,忽然掀起的大風從兩人身邊刮過。
接着,就見到一個巨大的身形遮蓋了天空。殷特助勉強眯起眼,總覺得那龍爪子似乎有點不對勁。
“是花香,我聞到了,肯定是花香。”有誰在附近小聲嘀咕,但也只限于嘀咕了,誰又能有那個膽子從龍的手底下采蜜呢。
一只鳥落在附近的樹上,啾啾鳴叫幾聲,撲棱着翅膀又飛走了。
殷特助想了想,從口袋裏取出手機,拍下了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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