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楔子

用流行的話來說，劉影其人，嚣張，毒舌，精英主義。事事要有品質，衣服，首飾，家具。生活被她自己豎起的栅欄圈地，一切沒有質感之物均被隔絕在外。

孩子們完全不親近她，即使她穿了白布襯衫，牛仔褲，白球鞋。

新雨之後，空氣裏有泥土渾厚的味道。小院子的花壇裏一些無名普通的小黃花、小紅花開得十分熱鬧，就像孩子們與前來探望的大人之間的游戲。

可是當劉影喊“一二三，木頭人”的時候，孩子們前進的步伐明顯遲疑得多，緩慢得多，磨蹭得多。

劉影挫敗異常，空氣裏滿是讨人厭的潮濕。

第二次來孤兒院是半年後，劉影做了很多準備。她穿凱蒂貓的T-恤衫，牛仔裙，見了孩子就露牙笑。孩子們好像覺得，這個姐姐，也不是那麽難以接近。

玩“一二三，木頭人”的時候，也敢伸出小手拍打她的背了。

劉影踩着重重的落花回去，聞到栀子花裏夏天的氣味。

第三次去，已經非常熟悉。他們整天拉着劉影的手，要聽故事，跳皮筋，翻花繩。

離開的時候劉影舉起相機，孩子們在鏡頭之前露出八顆大門牙，擺出各種各樣的搞笑搞怪姿勢，還有各種的搶鏡。

劉影笑得彎下腰，不得不蹲在地上按快門，後背蹭在一叢熱烈的紅花上。

一個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穿過小院子，看見鏡頭之後笑得東倒西歪的女人。走進大樓的時候回頭，女人剛巧移開相機，被孩子們包圍，一種非常純粹，純粹到極致的美麗綻放在她的面孔之上。

劉影離開的時候看見停在院子門口的警車，同行的同事在談論，說好像是公安局來做公益的安全講座。

劉影心想，難怪似乎看見幾套制服從眼前晃過。至于誰撐在制服裏，她沒注意到。

把制服撐得筆挺的男人站在二樓的窗格前看，女人穿着白色闊腿褲和粉色襯衫，露出來的一段腳腕細得好像可以輕易折斷。相機繩挽在左手上，相機和白色的褲管随風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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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拍拍他，看什麽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再次回過頭，小院子門口已經空無一人。

三年後。

“劉小姐你好，請坐。”

劉影看他，一只眼只有眼白。他穿一件度假式的花襯衫短袖，脖子粗而短，但結實無肉。

粗如小指的金鏈子靜靜躺在襯衫之下露出來的大半截胸口上。

這人倒是不掩飾，把“不是好人”四個字光明磊落地寫在外表之上，示意“不要招惹”。

劉影一言不發，一動不動，聽男人用啞而粗粝的嗓音說。

——“劉小姐聰明人，跟聰明人說話，我就不繞彎子了。劉小姐，你真信他是個好人？”

——“他怎麽跟你說，卧底行動？你信？”

——“他早就變節，一年前就被公安系統除了名，甚至在他們內部的頭號通緝令上。”

——“你知道為什麽嗎？”

龍哥将自己的右手筆成一把槍，食指和中指指着自己的太陽穴，猛地一擡，劉影随着他的手勢眼皮一跳。

“因為他親手做掉了行動裏的同伴，獨吞了那批貨。”

龍哥欣賞劉影眼睛裏驚訝得恨不得自己聾掉盲掉的絕望。他笑得無法停止。

“他早就成了跟我一樣的人了，上了這條船，一開始就他媽沒退路。你現在跟我說他在哪，我還能救他。”

劉影脫口而出：“他是好人！”

“他媽的要是好人，為什麽不敢回去？!”龍哥猛地站起來，椅子砸地，兩只手在桌子上拍出巨響。

一瞬之間，兩張臉挨近。劉影仰視，龍哥的表情非常可怖。

眼白之中猙獰着渾濁，青筋畢現，臉孔似被兩手相錯絞擰，扭曲如麻。

“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