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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事後幾日,孫遠日日都來聽莺閣。起初彤沫還閉門不見,後來經不過他軟磨硬泡,二人又重歸于好。

橙露嗑着瓜子,向一衆姐妹八卦,說孫遠當日送花的那位,是郭侍郎家的女兒。孫家很重視這門親事,孫母更是想盡辦法巴結郭侍郎的家眷。事關家族,所以孫遠再怎麽喜歡彤沫,也不敢叫郭家小姐知道,更不敢在人前聲張。

吐出最後一片瓜子殼,橙露作出結論:“要我說啊,紙包不住火。咱們這人多口雜的,孫公子見天的往這跑,郭家小姐遲早會知道。到時候兩家的親若是因為這事結不成,才有彤沫好受的。”

彩鳶此時正好經過,忍不住啐道:“呸!你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了,成天正事不做,就知道在這嚼舌根,看我這就去向頭家告發你去。”

“你告去好了,我說的哪句不是實話?是你們自己拎不清,非要往那渾水裏蹚。你要是把彤沫當姐妹,就應當勸她眼下關口離孫公子遠點,等處理好家事再說。孫公子在家裏又做不得主,出事了還不是彤沫遭殃。”

“你怎麽知道孫公子就做不得主?你就是見不得人好!”

“我們遇到歹人的時候,孫公子跑哪去了?他那時候都不敢出頭,你還指望他能不顧家裏,站在彤沫這邊? ”橙露很是不屑,伸手一指,“吶,這還有個現成的例子。賀公子好歹比孫公子仗義吧?真出事了他還曉得站出來。可那又如何,他要是真有能耐,陸染還會在這?早就在賀府當她的姨娘了。”

怎麽好端端的吃個橘子,聽聽八卦也能把自己繞進來。眼見着彩鳶被堵的無話可說,衆人還有把目光彙聚在自己身上的趨勢,陸染一口氣吞下所有的桔瓣,尴尬地沖小姐妹們笑笑。

彩鳶梗着脖子,“陸染怎麽能和彤沫比?彤沫姐姐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陸染她會什麽?不過就是仗着她那張狐媚子臉。”

啧,雖是貶低自己,怎麽還叫人生不起氣來了呢。

這時候突然有人咳嗽了一聲,示意大家向外望。只見彤沫從門廊後走了出來,也不知她在那站了多長時間,又聽到了多少。

彤沫自那日回來,便時常愁眉不展,即使已與孫遠和好,仍未見多大喜色。

所有人都禁了聲,各自尋了事情去忙,一下子小院空落落的,陸染已經走到院子口,卻破天荒得被彤沫叫住。

彤沫似是被卸去了精氣神,不再複往日的清高,等到院落只剩下她和陸染、彩鳶三人,才喃喃道:“我原本很篤定孫郎對我的情誼,可眼下我也不知道……到底還應不應該再信他。”

她轉而看向陸染,“你呢?你還相信賀公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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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染站在原地為難,在自己看來,孫遠如橙露所說,确實不是好歸宿。

聽莺閣是男子的歡樂場,卻不是女子的。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好容易遇到認為能救贖自己的人,誰又舍得輕易放棄?但最怕在付諸青春與真情後,卻發現期待原來是一場空,甚至最後竟是抱有期待的這個人,将自己拖入無盡的深淵。

可陸染與賀連尋這種情況,勸人實在沒有說服力。陸染斟酌道:“看你想選什麽吧。你若是想選一心人,那你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可能只是因為不舍,還在幫他找着各種理由。其實當你開始懷疑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托付的時候,就是不值得。因為真正值得讓你托付的人,不會讓你有這種顧慮。”

陸染想了想,又道:“你若不選情愛,而是其他,那便當我之前的話沒說。”

彤沫擡頭,“你選的是什麽?”

陸染想了想,認真道:“先謀生,再謀愛。”

“先謀生……再謀愛……”彤沫兀自琢磨着,突然自嘲一笑,“我們這種人,光是想要挺直腰杆站在人前就已經要拼盡全身氣力。古往今來,又有幾個能有好結果?但誰都心存僥幸,誰都想要成為那個例外,不然……就太苦了。”

說完沒有再理會陸染,彤沫一個人回了房。

陸染怔愣地站在原地,彤沫的話叫她第一次陷入了感同身受的悲哀,其實彤沫她什麽都懂,但太懂了看得太清,唯剩絕望。

糊塗度日,心存僥幸,尚且能給自己争得三分喘息的機會。

陸染跟着回了自己屋子,閣內姑娘多,遇到的愛恨糾葛也多,日日都有人歡笑有人哭。

“咚咚咚”,房門突然被連拍三下,吳媽媽的喊聲從門外傳來傳來,“陸染,薛少卿家的娘子找你。”

陸染在正廳見到了正在喝茶的兩位婦人,薛夫人的神情與上次相比平和了許多,面容卻難掩憔悴。

見到陸染,薛夫人很是親切,上前便握住了她的手,“來,陸染,坐。上次多虧了你,我才沒有着了那賤人的道。我再給你介紹一下,這為是李夫人,我的好友。”

“薛夫人,李夫人好。”陸染見了禮,在桌邊坐下。

薛夫人前來告訴陸染,她聽了陸染的建議,冷靜下來找到李夫人幫忙,終于查出了夫君外頭的女人是誰,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外室竟不是什麽年輕貌美的姑娘,而是個寡婦。

薛夫人說,那女子是薛少卿的老鄉,竟曾經在年少時與薛少卿有過一段姻緣,當時薛少卿尚未考取功名,女方家人看不上他,便拆散了二人,将那女子嫁與了縣令之子。

後來縣令犯錯被治罪,如今那女人的夫君也已經過世,薛光達竟然神不知鬼不覺,以幫助她兒子求學的名義,将她們母子接到了京城來。

而那寡婦聽說了薛夫人不同意薛光達納她為妾,便想要使計離間他們夫妻二人,又聽說薛光達曾去聽莺閣偷偷找過一個叫陸染的姑娘,擔心他移情,便買通了府裏的下人,在薛夫人路過的時候造謠陸染與薛光達關系匪淺,想要一石二鳥。

畢竟真事被拆穿了,薛少卿好歹有幾分愧疚,不能拿薛夫人怎麽辦。子虛烏有的事鬧大了,才更容易給他發火、厭惡薛夫人的理由。

說着說着,薛夫人不禁悲從中來,潸然落淚,“我将這些事全都告訴了光達,結果他竟說我沒事找事,誣陷那賤人。唉,可憐我們患難夫妻一場,卻敵不過一個寡婦。”

陸染,“那夫人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反正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讓她進門。”薛夫人從擦淚的手巾中擡起眼,憤慨道。

“唉,我看最蠢的就是你。”李夫人伸出手指點着桌面,“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坐穩你正妻的位置,将家裏錢財牢牢握在手中,再照顧好一雙兒女。其他的都不重要。陸染你說對不對?”

“李夫人說的對。一味地阻撓,只會讓他們兩靠的更緊,把你當成共同的敵人。而薛少卿在乎名節,那外室本就身份特殊,你放手了,也許他們兩之間矛盾才會暴露。”

薛夫人,“……可我心裏難受,我做不到。”

李夫人恨鐵不成鋼,“你越在意,越歇斯底裏,在他眼裏就越像個瘋子,越遭他厭棄。”

“我怎麽能不恨啊……”薛夫人眼眶發紅,“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陸染輕輕握住她的手,想要傳遞一些微薄的力量,“薛夫人,最重要的不是原諒別人,而是放過自己。”

薛夫人和李夫人是上午來的,并不是聽莺閣的開門營業時間,但她們還是留下了一筆銀錢,照例吩咐記在陸染的名下。

不論是官宦內眷,還是風月女子,在古代大都要倚仗男子生活。時代所限,女子身上的枷鎖太多,想獨立又談何容易。

傍晚,賀連尋和阿松來時,看見陸染坐在桌邊發呆。

撩起衣擺坐下,賀連尋将石頭手串放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

陸染回神,“你們來了。”

“怎麽了陸染,無精打采的?”阿松問道。

“沒什麽,就是在想以後怎麽辦。”

“我當時什麽事呢,這你有什麽好操心的?我們公子既然插手了你的事,日後自然會安置好你。”

“哦。”陸染趴在桌上,嘆了口氣,“你看吧,我也得倚仗你們。”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阿松聽不大懂,扭頭去看自家公子。

賀連尋,“算不上倚仗,各取所需。”

“……也是。你幫我擋事,我幫你氣你爹娘。”

賀連尋聽後哼笑一聲,不置可否。

閣內伶人舞姬已經準備就緒,今日要上演的是新排的一支歌舞,悠揚的歌聲伴着曼妙的舞姿,很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一曲結束,陸染搭在臂彎裏的腦袋轉了個方向,突然好奇地盯向阿松,“我和賀文泰的事,你覺得都是我的錯嗎?”

阿松,“你問這個幹嘛?”

“哎呀,随便問問嘛。”

“這世道不就是這樣,你是下人又是女子,出了事大家肯定都把錯歸在你身上,這還用問。”

陸染,“……好吧。”

陸染嘆了口氣,不似以往活潑鬧騰,不知怎的,即使又一首曲子已經奏起,賀連尋竟仍覺得太過安靜,有些不大習慣。

伶人唱的正是苦盼情郎的詞句。手指跟着節拍,一下一下敲擊着桌面,賀連尋突然道:“他若是未給過你許諾,你也不會貿然做出出格的事。”

“?”

呆了片刻才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沒想到賀連尋會回答自己,還在這個喜愛将紅顏比喻成禍水的時代,能站在中立的角度為女子說句話,實屬夠陸染意外。

這人雖然行為出格,思維跳脫,但比那些大男子主義倒是好上許多。

拿起個包子狠狠咬了一口,陸染突然覺得心情舒暢了些,鼓着腮幫子嘟囔道:“我嘛肯定也是有錯,但你大哥太沒擔當,你可千萬別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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