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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陸染還記得秋日宴那天,賀連尋對桂花的忌諱。他好似是連聞都不大能聞的,但這時候拿眼去瞧他,他卻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神色如常。

想多了?陸染收回視線,只聽陳揚輔介紹,這桂花糕是雲舒從宮中禦廚那學來的手藝,為了今日宴請,特意邀請大家一同品嘗。

陳揚輔話音剛落,雲舒便施施然起來,向着衆人一矮身道:“小女子獻醜了,不過是學了些皮毛,不敢與禦廚的技藝相比較,還請各位大人不要嫌棄。”

大家都是沖着陳揚輔而來,以後在官場上還指望着他照應,沒人會因為一盤小小的桂花糕開罪了“貴人”,所有人紛紛動筷,剛一入口,誇贊聲便不絕于耳。

“嗯~~這桂花糕看着就勾人饞蟲,吃進口裏更是軟糯香甜。”

“雲舒姑娘好手藝,還是陳兄調教有方,豔福口福都占全了。”

唯剩賀連尋遲遲沒有動筷。

陳揚輔似是故意,朝着他一挑眉道:“賀老弟,美人你不願意割愛。怎麽,連這桂花糕你也不願意賞臉了?”

對上陳揚輔的目光,賀連尋下意識地轉着手裏的石頭珠串,卻依然沒有去碰那吃食。

二人雖未再說話,卻隐隐對峙。

陸染見狀,只覺賀連尋才幫自己擋過一劫,她也不好袖手旁觀。

“啊嗚”一口吃掉了自己的桂花糕,她便伸手想去夠賀連尋的,一邊夠還一邊稱贊道:“雲舒姐姐做的桂花糕絕對是一流。好吃的我都沒細品出裏頭的滋味。公子,你這個若是舍得,便也給我吃吧?”

陸染眼巴巴地将賀連尋望着,一派天真貪嘴的模樣。賀連尋低眸看了她一眼,尚未開口,陳揚輔卻突然喝道:“沒規矩的東西,這裏是男人的場子,哪輪得到你插話?”

陸染明顯怔了下,陳揚輔如此反常,這桂花糕十有八九就是為賀連尋設計的。

做戲就要做圈套。陸染一副被呵斥後的瑟縮模樣,緊接着委屈的眼淚也開始在眼眶子裏打轉,她紅着兩只兔子眼睛去看賀連尋,纖纖細手依舊搭在盤子的邊緣,不知是被吓得忘記收回來,還是依舊對桂花糕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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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知對方不懷好意,她仍想試試還有沒有幫他轉圜的辦法。這個時候不能硬來,便只有示弱。

淚睫于盈,将落未落,陸染不知道的是,她這副受驚的模樣直看得陳揚輔一陣抓心撓肺的癢癢。

陸染自認表演的到位,誰料折騰半天,賀連尋卻不接茬,只掃了她一眼,敷衍般地拍了拍陸染的手道:“染兒長期身處內宅,沒見過什麽世面,叫各位見笑了。”

“雲舒姑娘的心意,在下自然卻之不恭。”說着,他慢悠悠拿起碗邊的玉箸,夾起桂花糕,三兩口吃入腹中。随後啜了口清茶,評價道:“甜而不膩,确實不錯。”

月朗星稀,即使宴客廳被照得燈火通明,仍不如晴天白晝将人看得清楚明白。賀連尋半邊臉置身一隅燭影斑駁下,看不真切表情,但瞧他慢條斯理的模樣,陸染心下犯嘀咕,沒事?

陳揚輔與劉盛也盯着賀連尋,半晌未察覺有異,他觑了一眼劉盛,隐隐有責怪之意,劉盛擡手擦了把額角的汗,顯然也沒料到賀連尋是這樣的反應。

酒過三巡又吃了糕點,所有人都疲乏了,東倒西歪圍在桌前,陳揚輔幹脆揮了揮手,摟着美人膩膩歪歪的離開,散了這場宴席。

陳家外宅地處京郊,此刻夜深露重,回去甚有不便,小侍們早已候着門外,領着各位大人去提前安置好的廂房歇息。

小侍在前頭提着燈籠,賀連尋與陸染一前一後走着,賀連尋起初與常人無異,但走着走着,速度慢了下來,步伐也開始變得有些亂。

陸染暗道一聲不好,去問那前頭的小侍,“快到了嗎?”

“回姑娘的話,就在前頭不遠了。”

誰料那小侍話音未落,賀連尋便急向身側跨出一步,彎腰在一棵杏花樹旁吐了出來。

黑暗中,只聽見他痛苦的幹嘔聲,陸染吩咐小侍去前頭等,自己接過燈籠向他走了兩步,“你沒事吧?”

賀連尋一只手撐着樹幹,一只手艱難地擡起,示意陸染不要靠近,就這樣獨自在杏花樹下站了許久,他才稍稍緩了過來。

“走吧。”他有氣無力道。

到了廂房,陸染扶賀連尋坐到床邊,見他仍面色發白,憤憤不平道:“他們是故意的!就是要給你個下馬威。”

賀連尋虛着眼,“嗯。他們是要告訴我,我的弱點他們都掌握,放老實點別耍花樣。”

陸染不忿,“陳揚輔看起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你為什麽非要跟着他們幹?”

賀連尋瞥了眼陸染,“你看我像好人?”

“那倒是……也不像。”

“那便是了,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聽過沒有?”

“……”

陸染搞不明白賀連尋的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麽,索性不再深究。皇帝不急太監急,正主都不在意,她又操個什麽心!

走回桌邊到了杯熱水,陸染咕咚咕咚一口喝幹。想了半天還是給賀連尋也倒了一杯,遞過去叫他漱口。

賀連尋慢條斯理喝了半杯,将茶盞往床頭一放,“我乏得很,要睡了。”

只見她用手肘撐着自己一點點躺下去,宴場上還一副風流纨绔的模樣,如今柔弱不能自理,躺好後不忘扭頭囑咐陸染,“把蠟燭熄了,有亮光我睡不着。”

“???”

陸染盯着房中唯一的一張床,正被賀連尋大喇喇地占着,想起了一個終極問題,“我今晚睡哪?”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幹?”賀連尋閉上眼。

“……”

陸染環顧四周,留給她的只剩下兩個選擇,要麽厚着臉皮跟賀連尋擠在一張床上,要麽把板凳拼一拼,湊合一夜。

跟他一起睡嗎?

怎麽可能!

陸染靠近床邊,賀連尋似有感應的睜開眼,“做什麽?”

被他這麽警惕地瞧着,仿佛自己就是個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加之他此刻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又生得着實好看,陸染突然惡向膽邊生,“能做什麽?這裏只有一張床,自然是同你一起委屈下。”

說着陸染便彎腰往床內側探去,賀連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渾身上下都寫着距人于千裏,眼見他就要掙紮着坐起身,陸染從裏頭抱出一床閑置的被子,重新直起腰來,無辜道:“開個玩笑而已,你那麽緊張做什麽?”

抱着被子施施然走開,陸染認認真真搬着凳子鋪床,把賀連尋晾在一邊。

賀連尋氣的冷笑,“你給我等着。”

“略!”陸染扭頭沖他做了個鬼臉。

量他這個時候也沒有本事收拾自己,陸染放心大膽地睡了過去。

更深露重……

“咚!”陸染睡覺算不得老實,幾條板凳搭起來的床又實在太窄,夜裏連翻個身都困難,當她第三次從凳子上摔下去,正坐在地上疼得揉胳膊揉腿,突然感覺有人從後頭踢了自己一腳。

“吵死了。”賀連尋陰郁着一張臉,将人從地上拎了起來,“滾到床上去睡。”

陸染迷迷瞪瞪被人扔上了床,身體一沾上柔軟的床褥,瞬間覺得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一頭紮進枕頭裏,竟然還能聞見一股冷松般的發香,忍不住惬意地咕哝一聲,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賀連尋獨自走到窗邊,打開窗,讓新鮮空氣透了進來,夜裏的風微涼,他深吸一口,那股桂花糕沖上頭的窒息感好了許多。他靜靜地站在窗邊許久不曾動過,仿佛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良久,他擡手擋住了一縷月光,日光再甚他也不曾畏懼,月亮的清輝卻能灼得他生疼,為了躲避這束擾人的月光,他偏過頭,又瞧見床上睡得正香的陸染。

“睡得……真叫人惱火。”

賀連尋的睡眠自趙将軍被冤殺後就一直不好,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醒,有時候只能靠酒來麻痹。

今夜,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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