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聚言奇聞

聚言奇聞

“那我們首先去哪裏?”佩蓉問。

“這個你就不知了吧?”左正已收拾妥帖,神情興奮地駛來一輛車廂普通的馬車:“小主自有去處。”

“怎麽帶上騰淵了?”靈犀看着它,摸了摸它的鬃毛,它立即響鼻哼哼了一聲,別過頭去,她笑了笑,這匹黑色馬駒可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

十年前,北棱國欲于堰中城臨近裕江之地建立河岸,用于擱淺買賣船只,屆時送來大批當地特色物件,這匹當初尚在哺乳期的汗血寶馬也是其中之一,與其他汗血品種寶馬金色毛發不同,通身黑色令它愈顯珍貴。它的與衆不同是它高貴的來源,也是它悲哀的出處,以致看到這多姿的世界不過幾日,便形單形只被送往另一個陌生的世界。

如何與它結緣?這得得益于她那善騎射的父親,且年幼的她好生崇拜,嚷嚷着也要騎馬。

父親卻說:欲馭之,則朋之;欲朋之,則悉之。這話如此之高深,父親都不予她解釋,想來這只是對她一時興起的推搪之詞。

向來對任何事無長興的她,卻還真有了興趣,緣由當然不是因為父親的一席之言。

那日她前去馴馬場,跟着馴馬驺人眼前問這問那,期間經過一個小小的馬棚,如果不仔細瞧,那躺在地上的黑色小馬駒很容易被忽略。自送來之日起,這可憐的馬兒便有水土不服的症狀,起初只是消化不良,其後便是拒不飲食,精神也十分消沉。她也甚是關心這馬兒每日狀況,來往馴馬場的次數也逐漸變多,後有一日,馬兒終于吃東西了,這躺下幾日嬌小的馬爾站起來可比未足髫年她高的多,她也注意到馬棚旁有一人——哥哥。

她問哥哥有何秘法,雙眼被棱條蒙住還處于舞勺之年的哥哥也只是勾唇輕笑:“如此着急作甚,拉出去溜溜就行了。”

靈熹心疼地抱怨:“可它病着呢!”

君翊撲哧笑出聲,爽朗至極:“這馬可是良駒,不過閑出來的毛病罷了,你且讓它走出耗動一番,餓極自然會吃食……它可不需你每日每夜守着……”

閑出來的毛病。是啊,之後她便依哥哥所說,果然這馬兒是愈長愈壯,愈長愈駿,可這性子,分毫未變。她給它取名“騰淵”,就希望它能飛騰出深淵,有一個如此暢快的日子,可它待與它相處最久的她長年如一日的冷淡,卻待那個對它嚴肅至極與它相處不過幾次的哥哥“親熱”的很,只吃他給它喂的胡蘿蔔。馴馬驺人笑言這馬兒是母馬,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可她怎麽沒瞧見騰淵也與他相吸親熱一番……

為何帶上騰淵?左正聳聳肩:“我去馬場牽馬,可騰淵一直擋着我去處,索性就吓唬它,給它安上了栓馬繩,它竟也不反抗。”

騰淵桀骜,她也不肯拘着它,任由它享受着“萬馬之上”的待遇,除卻夜晚回馬廄休息,白日全然是野放自由的狀态。

“那就帶上它吧,老在這馬場閑着,可不又得悶出病來。”靈熹嘴上如此,心中想的卻是其他。這騰淵如今已十歲,已耗去生命時光的三四成,按照人類生命計算,它可正值壯年,更何況此等良駒,圈養着豈不是暴殄天物……這暴殄且另說,它這日日消沉,可是思鄉情切?倘若此次需游歷北棱,那麽順道送它回家罷……

“這騰淵啊,可真是馬兒裏的祖宗,好吃好喝的供着,想幹嘛幹嘛,空有一身馬兒的冷冽,曉不得有沒有這驢祖宗,生的這一身倔驢脾氣,喂養不熟!”佩蓉一臉哀怨,那時她一同跟着暮瑾姐姐照顧二小姐,可真的吃了不少苦頭。遠思至此,這暮瑾自從君翊公子發狂那日便人間蒸發,不知去向。在這城宮裏,她可是一處死穴,輕易談論不得,也不知暮瑾這兩年,過的可好……

“你這丫頭,說話可留點神,這騰淵別看是馬,可靈光着呢,聽得懂人話,小心它一個不高興把你踢下馬車!”左正惡狠狠地警告。

“略!略!略!”佩蓉吐着舌頭扮着鬼臉。

靈熹見此情形,面上笑了笑,心中卻是笑不出。世人只見他人他物人前的光環,可背後的辛酸暗淡鮮有人知,欲戴王冠必承其重,這榮耀有多大,這負擔可就越沉重,這榮享尊貴且悲哀離鄉的騰淵如是,那深受萬人敬仰卻因殚精竭慮疾痛纏身的父親亦如是。

馬車緩緩行駛,此次雖說不是她的第一次遠足,卻也有着另外一番感受。以往出門,皆是前去處理城南城北各種糟心瑣事,此次卻不同,她有一種即将觸碰到曙光的預知,此番離去,她必定會滿載而歸與有榮焉。

可就在那麽一天,她可終于了然“物極必反”其間深意,滿載而歸的,有這接踵而來的喜訊,也有她心中累累傷痕。

——

堰中鬧市有一處衆人皆知的茶歇之地——聚言堂,這裏經營的可不是茶水買賣,而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在這裏,可以用金錢買“故事”,亦可以一物換一物,用“故事”交換另一個“故事”。

“你可知道這城主之女招婿之事?”一中年閑漢對着坐在一端的搖扇的公子循循善誘,見他神色未動,有些急切:“這全城都知,城主之女原本招的婿另有其人,并非那本來親生卻臨時聲稱養子的大公子,自他倆成婚後,大公子就接替了老城主,正式擔任堰中之事,成為新城主……此次我卻要說另一件要事……”

“哦?可又有什麽稀罕?”男子驚訝笑言。

“這其中淵源,可得從那貌美的城主之女說起了。”中年閑漢吊足了旁人胃口。

“也罷,也罷……如果此次令本公子滿意,這個就是你的……”公子掏出一枚碎銀放置一旁,中年閑漢面露饞意,目光緊緊的盯着那銀子,好似下一刻這銀子會無故飛走。

“聽聞那女子天香國色,兩年以來,一直卻以美色治理着城中瑣事,與她有染之人,可不計其數,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既定的女婿因此不樂意了,這等殘花敗柳何人敢娶,又不是往常四國可三妻四妾,娶個青樓妓/女也不在話下。為了挽回顏面,這南家才将這南二小姐嫁予本家大公子,連“親妹侍兄”這種有違人倫之事也置之不理……”中年閑漢說得那是有理有據,繪聲繪色,無限還原“真實場景”,好順利得到眼前銀兩。就差這城主之女與他人的床笫之事略過,他也有這番打算,留予下次細說,還可以再賺一筆。可剛說完,臉上卻迎來一陣滾燙,面上還粘了些許茶葉,望着眼前瞪圓雙目的姑娘,他大喝一聲:“你這丫頭,可別是癫瘋病犯了!”

“讓你胡說!”佩蓉手指緊扣小茶碗,也因沖動招惹了一個壯年漢子感到後怕。

“你這丫頭,你可別壞了規矩,聽牆腳可得付雙倍價錢,可別是為了不想付錢,惡人先告狀!”中年閑漢生怕自己的子虛烏有之事被戳穿,慌忙補救。

“可聲音再大,也掩蓋不了事實。”一身男子裝扮的靈熹走到佩蓉跟前,剜了她一眼,佩蓉躲到她的身後,靈熹繼而緩緩出聲:“堰中自是以商為根本,以誠信為交換準則,這一池淨水可不能就此渾濁了,以防有人渾水摸魚不是?”

“我方才所言全數屬實,如有不實之處你可拿出證據查證!”閑漢一副無賴模樣,引得佩蓉還想再淋他一次,看他還敢紅口白牙淨說假話。

這謠言是最難收集證據,也最難判定兇手的,靈熹心中冷笑,好一番無恥推脫,若是以前,這場景,她可真的會束手無策了……那麽既然對方道高一尺,她可得魔高一丈:“在下可是您口中人之一。”

“哦?”閑漢一個機靈,佯裝鎮定:“可是何人?”

“她可是……”佩蓉差點脫口而出,靈熹連忙阻攔:“在下就是您口中,未與城主之女成婚的夫婿。”

“……是誰名誰?”閑漢心中一驚,一旁公子面露異色。

“劉清逢是也……”靈熹面目堅定,連她自己都可能會被眼前的她迷惑,更何況別人,她向一旁喚了聲:“掌櫃的,這等造假之人,如果再次來此地,倒不如早日關門大吉,留個好名聲。”

“客官,是我們疏忽,這等人,可是我們拒絕往來之人,此間不知何由,又易裝混了進來。”掌櫃一臉谄笑,忽又對着一旁小二使喚:“還不趕緊讓人把他給‘請’出去?”

閑漢捶胸頓足,這陰溝裏翻船可是頭一回,第一次遇見自己胡謅的人物,這大多數人向來就聽個樂子,誰聽什麽真相。

那公子見狀,收起疊扇,緩緩走近靈熹跟前,一襲素衣的身上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藥香,他用那折扇柄擡起她的下巴,清俊的面龐滿是疑慮:“你是劉清逢?我怎覺着沒有半分男兒之氣?這糊弄之罪,是不是也應當算你一份?”

“這位公子,此言可否屬實?”一旁的掌櫃寧可錯殺一百,可不能放過一個,何況眼前投訴之人,可是他們這裏的貴客。

靈熹暗驚,可卻聽見他笑言:“方才玩笑話,這也都當真的,莫不是假話聽多了,草木皆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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