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大火

第5章 大火

兩人無聲的對峙。

仿佛下一刻就是你死我活,也仿佛他們就只會這樣站到天荒地老。

裴放收斂了氣息和表情,瞥了一眼顏束放在刀柄上的手指,目光上滑穿過夜色落在了不遠處那人的臉上。

明明周圍光線極暗,裴放好像就是能知曉顏束該是什麽樣的表情。

那雙眼睛大概能冷得凝結出冰碴子,眉間帶着不耐煩,只有鼻梁上的那顆小痣平添生動。

他有點忍不住,忽然就想湊近了看看。

但裴放才剛擡起腳步,察覺到前面的人有了動作,立刻便做好了雙手格擋的防備姿态。

一陣冷風迎面吹來,夾帶着顏束扔過來的東西,裴放下意識地擡手去接。

想象中的襲擊沒有到來,裴放把緊繃的手臂垂了下來,然而眼前的巷子空蕩蕩,已經沒了人影。

他的手心裏躺着一片樹葉。

逗誰玩呢?

裴放被氣得笑出了聲。

他一邊把樹葉妥帖地放進了風衣口袋,一邊轉頭往巷子外走。

顏束那翻牆的速度,他可能還真有點趕不上。

不過這鎮子也就這麽大的地方,人還能翻出外太空不成。

腳步聲越來越遠,沒有了砸門的聲音,這一片的巷子又陷入了沒有人氣的寂靜。

顏束在連續翻了幾面牆後,又七拐八拐了一陣子,該是離主街不遠了。

他往身後看了一眼,沒有人......邁開腿憑着直覺往主街的方向走去。

事到如今,顏束當然不認為王建還活着。

從白天王建說的那些話來看,這個人鐵定沒有接孩子,當時的情況下,受到王建影響的張玲也沒有接孩子。

如果被稱之為任務的接孩子,有人沒有完成,那是否懲罰就是死亡。

——不能完成這裏的任務,就會觸發死亡機制?

顏束環視着周圍的黑暗,眉頭皺得有些深。

他當時只顧着裴放這個人,卻忘了檢查張玲的屍體,即便是死亡機制,那也該有合理的致死條件才對。

待會兒回去必須要先查看一下張玲的死因。

如果知曉了死亡方式,是不是代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自己陷入這種困境。

顏束心下思量着,順着腳下的石板路拐了個彎,剛剛踏上主街,便察覺到十分耀眼的光線襲來,映照了全身。

他下意識擡起手臂先遮了眼睛。

不對,這裏晚上連路燈都沒有,這光是哪裏來的?

此時,身後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顏束放下遮眼的手臂,身後不用看也知道是誰,而眼前那不遠處的動靜顯然直接抓住了他的所有視線。

濃煙滾滾,火光沖天......

跳動的光芒把主街照得亮堂,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靜立了幾秒。

“那是學校的方向。”身後的人率先開口,是他一貫的事不關己,仿佛只是随手給迷路的人指了方向。

顏束側過臉:“我沒瞎。”

“知道你沒瞎,不然也走不了那麽快。”裴放看着前面的人長腿一邁快步往前,揚高了聲音拖着調子跟在後面。

兩人保持着不被大火燎到的安全距離站定,十八層煉獄似的溫度昭示着這不是什麽忽悠人的“海市蜃樓”。

眼前這所學校的燃燒程度已經不能用“着火了”來形容,而是一整個浸泡在火焰裏。

奇怪的是,周圍的房屋建築都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仿佛無形中有一層天然屏障的保護,就連緊鄰學校外的公路,那兩側的樹木都仍然蔥綠,在火光中充滿了生機。

【嫌疑人完成學校縱火,支線任務現在開始發布。】

【支線任務:請找出縱火的真兇,以免自身生命受到侵害。】

又是那道不男不女的機械音,飄蕩在小鎮的夜空上,如同來自那片黑暗裏的怪物,主宰着這裏的一切。

冷眼旁觀着所有人陷入恐慌和害怕,直至絕望。

顏束面沉如水,很明顯的不爽。

這破廣播現在播報“嫌疑人縱火”有什麽鳥用,這學校已經快燒成火化間了。

“顏......又怎麽了?”裴放剛想叫一聲前面的人,就看見顏束搓了搓手指,神情古怪地轉過頭。

顏束從善如流地開口:“我打算進去看看,你跟麽?”

相處了一天,裴放大概已經有幾分清楚顏束的行事,這位向來我行我素,根本不會在乎的別人的想法,甚至沒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更何況是詢問別人的意見?

顯然,此刻突然被詢問的裴先生有些怔然,看着顏束的眼睛,總覺得背後陰風陣陣。

“自然奉陪。”裴放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弧度。

這若有似無的笑意讓人不禁覺得,待會兒他們不是要下火海,只是跟顏束簡單地吃個飯而已。

但他的視線鎖定在顏束的臉上,仿佛又帶着生死相随的堅定。

又是這樣的眼神。

顏束面無表情地錯開這人有些放肆的視線,而後轉身擡手,用食指的側面輕輕刮了刮鼻梁上那顆小痣的位置。

沒由來的一陣心煩。

“走。”顏大佬向來言簡意赅。

裴放渙散了視線,跟上前面那個說完就走從不等人的背影,腦中蹦出了幾個字。

——沒安好心。

“第二個任務”發布的機械音再次響徹小鎮時,所有人還在被顏束和裴放忽悠着找那個失蹤的王建。

人與人的接受程度不相同,有人仍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得一個激靈,就有人已經習慣了這裏所有的不尋常。

相似的是,所有人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都開始往學校附近聚集。

曲裏拐彎的巷子裏傳來一陣響動,剛才顏束費盡力氣也敲不開的門,此時一扇接着一扇打開,一雙又一雙的腳踏出門檻。

如果從上空俯視,就能觀察到來自四面八方的靠近,密密麻麻的人流都往一個方向而來,使得這裏的熊熊大火仿佛生出了一種別樣的吸引力。

“這就是你說的進入方法?”裴放并肩站在顏束的身旁。

他也不知道怎麽就信了顏束的邪,此時正側着臉微微垂下眼睛看向身邊的人。

顏束手裏拿着兩根不知道從哪找來的繩子,準确來說這繩子的一頭還綁着一個鐵鈎。

這家夥到底是想幹什麽?

裴放順着問:“你從哪裏搞來的東西?”

“那邊兒。”顏束随手指了一個方向的房屋,然後把鐵鈎在手上颠了颠,滿意地評價:“感覺不錯,應該好使。”

裴放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個普通的院子,房屋樓頂曬着白天沒收玉米,幾個裝玉米的簍子安靜地待在院子裏。

他總算知道顏束手裏的東西是幹什麽用的了。

這位少爺的想法還能再出其不意點嗎?真的什麽農具都能用得上手。

兩人此刻正站在與學校教學樓平行的一棟危樓上。

他們腳下的樓有五層高,跟學校教學樓的層數恰好相同,而這個方向是顏束帶着裴放繞着學校外圍轉了一圈,火勢最小的一面了。

“拿着。”顏束把手裏的東西遞了一個給裴放,“我只演示一次。”

只見顏束捏住鐵鈎上端一截繩子在側面搖了幾下,揚起胳膊飛速抛向對面隔了一條馬路的教學樓。

還好這條路并不是很寬,繩子的長度也完全夠。

不遠處傳來“叮”的一聲,鐵鈎卡在了對面教學樓天臺內側的水泥牆的洞上。

顏束往後用力拉了拉繩子,确認卡結實了,這才轉過頭吩咐裴放:“別跟不上來,普通人。”

裴放:“......”

“普通人”這梗過不去了是吧。

裴放拽了拽鐵鈎和繩結的松緊程度,正要開口回幾句顏束方才的話。

然而身邊那人卻沒給他機會,顏束往後倒退了幾米,看準了距離忽然加速沖了出去。

一陣疾風從身旁刮過,裴放幾乎沒來得及看清,那個剛剛還站在身邊的人就只剩下了殘影。

繩子緊緊纏繞在顏束的腰上,他一只手向上伸着抓住繩子,另一只手放在腰間的匕首上,撲向了沒有保護欄的高樓邊沿。

裴放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這一幕。

明明是瞬間的事情,對面的火光映着顏束絲毫沒有頓挫的身影,卻好像被無限拉長的電影鏡頭,一幀一幀地通過視網膜傳輸進他的腦海裏。

大火、繩索、一個背影、一躍而下......

心跳喧嚣而上,裴放徹底發了怔。

眼看着那道身影躍出高樓的剎那,他徹底發了怔,心如擂鼓間不由自主地往前跟了一步,伸手抓向那道殘影:“回來......”

可惜他的聲音只是下意識的自語,如同噩夢萦繞深眠時的一聲呢喃。

急速下降的顏束并沒有聽見。

風聲呼嘯,帶着大火灼燒的煙灰和爆裂的碎渣,從顏束飛蕩而過的身體四周擦過。

繩子的長度能夠使顏束下墜到這棟教學樓的三樓教室。

由于是晚上,教室的門窗都是緊緊關閉的,那扇玻璃窗戶在顏束的瞳孔中急劇放大,速度仍然在增加。

這樣不行,直接撞上去的力度不一定能讓他破開這扇鎖着的窗戶,如果一次沒能成功,下墜的重力會直接把鐵鈎拽落。

三層樓的高度,加上方才自己助跑的加速度,就算撞不出腦震蕩,也得摔個全身骨折吧。

此時,顏束忽然猛拽了一把繩子,借力将自己雙腿彎曲式橫擡起來。

這一下也使得卡在天臺水泥牆裏的鐵鈎不堪重負的蹦了出來,頃刻間脫落,顏束雙臂擋在臉前,用盡全力踹碎了玻璃窗。

伴随着噼裏啪啦的玻璃碎裂聲,他急忙又一個反蹬翻滾,避開了地上的碎玻璃,直直撞進了一排排書桌椅子裏。

一連“咚咚咚......”好幾聲撞擊,桌椅缺胳膊少腿兒地倒了一地。

安靜下來時,顏束曲着一條腿背靠在倒塌的桌椅,揉了揉手腕,擡眼從方才被他踹碎的窗戶看了出去。

視線恰恰與還在對面樓站着的裴放隔空撞在了一起。

這樣的距離不算太遠,剛好夠他們看清彼此臉上的表情。

顏束挑了挑眉,有些示威似的得意,卻又在看清裴放的表情後收斂。

夜色中,火光映亮了裴放的臉,顏束就這麽清楚地直視着——那個人沒了神色,站在高樓很邊緣的位置,仿佛下一刻就會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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