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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講句實話,在過往的二十六年間,靳好很少有過這麽糾結的時刻。

她出來時,油已經加完了,薛柚沄去旁邊的超市買玻璃水,她坐進主駕,猶豫要不要直接開車走人。

漲薪是很誘人,但剛才那口氣不出,她很難說服自己。

這些年,她的确為了工作受過不少委屈,但那些都是逢場作戲,熬完一小段時間便是過眼雲煙了,不像現在,還得再和薛柚沄見無數面。

見面多了,人就很容易會發瘋。

她無法保證會對薛柚沄做出什麽非常規舉動。

雖然洗手間裏除了她就僅剩那盆多肉會喘氣,薛柚沄的聲音也幾乎降到了最低點。

她也知道,以女人的分寸感,就算自己不喊停,她也不會說完後半句。

但,她還是很生氣。

不是為薛柚沄的那些話,而是為自己僅用了幾秒,就精準想到了薛柚沄提起的那個周末。

當然,人怎麽能對自己有太多苛責呢,适當地埋怨她人是很有利于身心健康的。

她更多的不快,還是源自于女人對過去的事記得太清楚了。

這還只是四個月前的事,她都不敢想,這一年多女人究竟記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堂堂大學老師,大腦怎麽就不能只裝知識呢。

哦,專業知識。

盡管現在還算是妻妻,但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倆明明可以就是步入了人生又一個新的階段,薛柚沄就不能在進入新關卡之前先去做一次記憶清楚手術麽?

如果哪天醫學真的發展到這個地步,她就算四處貸款也要送她去做。

還得把自己對她不耐煩和發脾氣的片段保留下來,以防女人對她再次産生興趣。

幻想過于美好的代價,就是她忘了決定究竟要不要把車開走。

“衛生巾不貴,不用急着謝我。”

薛柚沄回來了,笑眯眯地敲了敲車窗。

靳好咬着後牙盯着她看了幾十秒,下車坐回了副駕。

都開到這兒了,她不能看着即将到手的獎金再突然變異生出翅膀。

一路沒人說話。

老教授住在距離加油站還有四十多分鐘的山中別墅,她們到時,正趕上飯點兒。

靳好本想在車裏多磨蹭一會兒,等人家吃完飯再進去。

總歸是第一次見面,總不好直接大快朵頤吧。

偏偏薛柚沄還沒到就打去電話,實時報去了她們的位置。

出來這麽久,車裏的溫度越來越低,從加油站出來後,薛柚沄開了一點暖風。

剛才暖乎乎的溫度本讓靳好都要放松下來了,聽她打完電話,莫名有了一陣類似于緊張的心情。

按理來說,她入行都這麽多年了,以前在省臺做記者那會兒,面對過很多突發狀況,脾氣再怎麽不好的受采訪者她都遇到過,沒理由還會有這種感受。

該不會,又是因為薛柚沄吧。

當然不會。

靳好又完成了一次無比肯定的自問自答,清了清嗓子。

開了近兩個小時車,又被車廂裏的暖意環着,薛柚沄有些累了,哈欠還沒打出來,身邊人字正腔圓的一嗓子把她吓得一顫。

“八百标兵奔北坡!”

薛柚沄不喜歡看悲情小說或是影視劇,但她發誓,現在已經快回憶到自己小學看過的作文選集了。

她很拼命,終于忍住了笑意。

還是要懂得收斂的,人不能在短時間內惹兩次。

“柳老師沒有你想象中那麽難接觸,她還看過你以前在省臺的采訪視頻。”快到了,她安慰道。

靳好停下繞口令訓練,“怎麽會...”

她在省臺也沒那麽出名啊?

她仔細回想了一陣兒,究竟是哪一次的表現那麽突出,沒注意到薛柚沄眼中掠過的不自然。

車子停在一棟門前。

饒是之前走過踏過不少山水,靳好也對周圍的景色不住感嘆,不愧是一片淨心之地。

別墅不遠處的紅葉林擁着一條小溪,對她們這個幹燥的城市而言,可謂是難得。

環視間,門開了。

“是小靳吧,快請進。”

柳教授已近古稀之年,卻毫無倦色,體态與談吐盡顯優雅。

靳好只在了解資料時見過對方的照片,見了面,又一次為老師的氣質驚嘆。

她有些理解為何對方很少在大衆前露面,她已與滿牆的書卷和落地窗外的人間至景相融,俗世瑣事不必叨擾。

如果不是任務所在,靳好也許不會再談到專訪的事,不願再打攪老師的清靜。

“您好柳老師,打擾您了!”她遞出準備好的禮物,寒暄了幾句。

“小薛,你先陪小靳坐會兒,還有兩道菜,我去把它炒完。”

把她們迎進屋內,柳老師指指沙發,又朝廚房走去。

“我來吧,您去歇着吧。”薛柚沄脫下大衣,走之前在靳好耳邊低語了一句:“老師喜歡唱歌,你陪陪她。”

得到秘密線報的靳好,稍稍褪去些拘謹。

唱歌嘛,這個她熟。

她以前去采訪過老年合唱團,還去過養老院,對這個年紀的大衆喜好并不陌生。

她信心滿滿地調出以前收藏的夕陽紅歌單,邀請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柳教授喚道:“來吧小靳,你陪我先鍛煉一下心肺,一會兒吃飯能香不少。”

她應聲過去,随着對方推開了一扇門。

“......”

“怎麽了?我這些設備是不是有點舊了?”

房間內,沒有她想象中的紅木茶臺,而是一間完整的KTV包房。

“不...不舊,我就是很久沒去過KTV了,都有點忘了這裏的樣子。”

她勉強扯來一個理由,走進屋內。

“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太拼了,沒事的時候,讓小薛多陪你出去走走,她唱歌很不錯的。”

柳教授熟練地套好話筒套遞給她,自己開機試音。

“你平常愛聽什麽歌,來點幾首吧。”

靳好還處在巨大的震驚之中,腦子裏哪裏能調出來旋律。

“我都可以,您先來。”

她禮貌性地謙讓了一句,一分鐘後,無比慶幸自己沒拿出歌單。

音響裏正流出一首英文搖滾樂。

是她最不熟悉的類型。

她被拉着一起搖擺,連叫薛柚沄來救場的機會都沒有。

還好,教授點完的三首歌都唱完後,門被推開了。

“飯好了,來吃吧。”

靳好難得為看見薛柚沄而感恩,兩人對視了一眼,她無聲地講了句謝謝。

如果說,剛才的場景帶給她一部分震撼,那面前的這桌菜,就完整地替換了整個一片初始印象。

不是她預想中的清湯素菜,六道菜中有五道都是肉菜,剩餘的那道,是被擺在角落裏不起眼的黃瓜,旁邊放着辣醬。

她還以為這一桌是為了招待她們而來,沒想到柳教授很抱歉地說道:“不好意思啊小靳,你們今天來得太突然,我都沒做幾道複雜的肉菜。”

按靳好的常識來說,這應當是客氣。

幸好薛柚沄及時開口,擋回了她的無知:“柳老師是無肉不歡的,今天這幾道算是比較簡單。”

她咽回虛僞的客氣,笑道:“是嗎?那我和柳老師能吃到一起。”

她跟随着對方落筷的動作太快,沒看見薛柚沄欲言又止的樣子。

第一口是裹滿醬汁的肉香味,她真摯地笑了,那句話才不是恭維。

和薛柚沄吃了一個多月的飯,每餐的味道幾乎是越來越淡,徑直拉低了她對重鹽重油的外賣喜好度,很多個曾經的心頭好都被含淚舍棄了。

今天好不容易有機會吃到和外面味道相似的味道,無趣很久的胃不停催促着咀嚼系統。

不過,緊随在肉味之後的,好像,有點奇怪。

口腔被新鮮的辣椒占滿,味蕾急速呼痛,辣味蔓延至喉間,她端起一旁的果汁往下灌了幾口才停下了咳嗽。

“還沒來得及說,柳老師還是無辣不歡。”

薛柚沄遞來兩張抽紙,溫柔地補充道。

考慮到所處的場合,靳好攥緊了手中的紙巾,把快要噴出火苗的視線從她無辜的眼神中移開,笑道:“是嗎?那真是好巧,我平常也特別喜歡吃辣,是這幾天有點上火了。”

柳老師忙把不辣的菜換到她面前,“吃這兩道吧,這可是小薛的手藝。”

靳好象征性地夾了一口,沒敢說她都有點吃膩了。

味蕾卻在這一次做出了一個違背主人的決定,不停呼喚着她快去多夾些回來。

她還以為是神經被辣麻痹了,直到習慣性地又吃了幾口,才反應過來。

不對,這菜,怎麽和她在薛柚沄家吃到的味道不一樣。

難不成,是她買回去的調味品太少了?

看來一會兒得想辦法進趟廚房,把柳老師家的瓶瓶罐罐都記下來,回去照着批發。

這女人真是可惡,就不知道提醒她該買哪幾樣麽,搞得這段時間她味覺都快退化了。

正想着,手機響了,是臺長。

待她去接電話,柳教授看着那兩盤缺了不少的菜笑道:“我就說吧,人要遇到會捧場的伴侶,日子才過得有意思。”

薛柚沄笑笑,點點頭。

柳教授專注地吃了幾口辣椒,想起來一件事,确認了靳好聽不到,壓低聲音問道:“那件事,你告訴她了嗎?”

薛柚沄一滞,收回筷子,看向窗前靳好的背影。

窗外不遠處是漫山紅葉伴花溪,她立在那裏,白色的針織衫托着墨色垂絲,仿若是将水墨畫抛進斑斓之間。

她很想為她拍張照片。

“還沒有,再等等吧。”

薛柚沄轉過身回了老師,遲疑一刻,還是拿出口袋裏的手機。

轉回窗邊的方向。

按下快門的同時,她又補充道:“我同意再次和她結婚,不是因為那件事。”

只是因為,她是她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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