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夜色沉沉,晚風嗚咽。
毛月亮随着雲霧若隐若現,照着滿地荒草,照不亮一座陰森古宅。
林疏背對着微弱月光下的宅門,低着頭掐算時間。
按照卷宗上所說,夜裏十二點,這處古宅,會重新“活”過來。
而他的目标,就在這宅中。
林疏已經在這古宅門口等了很久。
今晚天色很不好,古宅附近又荒廢多年,就連風吹過荒草地,都會留下一陣嗚嗚咽咽的風聲。
如果林疏不是幹這行的,路過此地,他恐怕要直接拔腿就跑。
烏雲很快将月亮完全吞進去,林疏知道時辰快到了。
他正要回身,恍惚間,身後似乎有燈火燃起,将他的身形照出一個朦胧的影子,映在他身前。
端的是身姿挺拔,腰身纖細。一身道袍飄逸,絕世無雙。
林疏欣賞了一番自己的絕美影子,再回頭一看——
那大門前懸挂的兩只破爛燈籠,不知何時已幽幽亮了起來。
也照亮了古宅門框上不知何時出現的匾額:穆宅。
有鑼鼓聲伴随着人聲忽遠忽近,吵吵嚷嚷,從院子裏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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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疏心想,這鬼還是個愛熱鬧的。
他閉上眼,心中默念幾遍法決,片刻後睜開眼睛,就朝着這宅子已然大開的宅門走去。
深宅之內,四處挂着大紅燈籠,鋪着殷紅地毯,朱紅柱子上挂着彩色的飄帶。
門裏是燈火通明,門外是賓客紛至。
兩個身穿華麗唐裝的清朝長辮中年人還站在門口迎客。
賓客們從四面八方走來,林疏也跟着他們一起,走到那迎客的男人面前。
林疏一張清俊面孔在燈籠的暖光之下,顯得無害又迷人。他眨着一雙清潤黑眸,微笑着拱手道:“在下執風子,恭賀穆府大喜。”
迎客的穆老爺好像沒什麽自主意識,對所有人都是一個笑臉:“歡迎,歡迎,請進請進。”
林疏撣了撣道袍,就進了門。
宅子裏也是熱熱鬧鬧,他随着人群進了宴廳,很自來熟地尋了位置坐下。
不多時,就聽見外頭喜婆高聲道:“新娘子到啦!”
林疏馬上起身,伸長脖子朝外看,就見新娘子在喜婆引領下緩步邁進宴廳。
鳳冠霞帔,弱柳扶風,儀态萬千,只是……個子頗高。
從她進門,林疏的目光就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絲毫不覺得盯着別人的新娘子看有什麽不妥。
眼看新娘子上了正堂,夫家——穆老爺卻叫人抱了一只雞出來。
公雞拜堂……
林疏眉毛一挑,卻沒有笑,也沒跟着身邊的賓客們竊竊私語,只是盯着新娘子看。
新娘子順從地跟着證婚人的唱詞拜天地。
待到夫妻對拜時,林疏突然站了起來。
身邊的賓客驚疑道:“這道士幹什麽去?搶親嗎?”
林疏大步跨過去,伸手将新娘子手腕一抓。
新娘子驚得“嘤”了一聲,旋即蓋頭飄落。
林疏面無表情,抓着比他還高的新娘:“有人狀告你夜夜喧嘩,請跟我到靈調局走一趟。”
頓時宅子裏飛沙走石,烏煙瘴氣。林疏巋然不動,而熱鬧婚宴已然煙消雲散。
只餘林疏抓着的新娘子還站在他面前,蓋頭底下,是一臉驚恐的美豔女……男鬼。
……
“不是說是個新娘子嗎?”檔案處的小紀哭喪着臉,“男的也能當新娘子嗎??”
林疏已經拿個葫蘆把鬼新娘帶回了他的直屬單位“靈異案件調查局”,眼下剛剛交給收容處拍照登記建檔。
但檔案處的小紀臉都已經綠了。
林疏抱着手臂靠在牆邊,看着靈調局的工作人員忙裏忙外,用特制照相機給鬼新娘拍照。
而那男鬼新娘滿臉晦氣,臉色發黑。
小紀抓狂:“這怎麽入檔啊!新娘鬼一般都是歸女鬼收容部,他一男的,案卷發過去大概率會被總部那些鼻孔朝天的打回來……到時候過了48小時羁押時間還得申請鎖靈瓶安置他,又是一筆費用……”
林疏随口道:“那問問靈協辦呢?”
小紀趕緊道:“放尊重點!人家是‘靈異案件協助調查辦公室’……辦公室林主任上個月就請病假了,而且顧局說了這幾個月沒事別找靈協辦,啊啊啊我的頭發,我的月末獎金……”
林疏終于舍得将眼睛從鬼新娘身上拔下來,刻薄地掃了一眼小紀手裏的筆錄,盯着上面的姓名一欄,答非所問道:“他說他叫穆羽?”
小紀茫然道:“有什麽問題?”
林疏一哂:“我是在穆宅抓到他的。”
小紀後知後覺道:“穆宅?新娘姓穆?”
林疏又重看向裏面,鬼新娘已經背過身去,屈辱地擡起雙臂,被儀器掃描。
林疏目光落在鬼新娘的腰上,片刻後道:“批不下來也沒事,我可以替你們收容他一陣子。”
小紀哦一聲,半天才後知後覺林疏是在回答他上一個問題。
遂警惕道:“你幹什麽,他是男鬼,不是男人。”
林疏笑得眉眼彎彎:“怎麽,我幫忙收容而已,又不對他做什麽。”
小紀點點頭:“确實,人家比你高起碼十公分。”
林疏:“……?”
眼見特派天師要暴走,小紀趕緊順毛道:“好好好,又像你亡夫是吧,莞莞類卿,我懂我懂。”
林疏:“……”
對于這位特派天師林疏,鶴城靈調局的大家都多少有些一言難盡。
林疏剛調任過來時,大家都覺得眼前一亮。
這位天師是靈調局局長的嫡傳弟子,卻溫和清正,沒有架子,該有的人情世故都很到位。
長得也好,膚白如玉,面容清純,屬于發到短視頻平臺會讓人一眼萬年的那種純欲系帥哥,
形象氣質都非常符合他的本體——
是的,林疏的本體并不是人,而是一只走正統修行道路的天狐。
不是普通的狐貍喔!是天狐,是神獸的後裔。
由于道法精湛,他接替已故的前一任特派天師,來到這個祖上曾有大魔栖息的“多事之地”鶴城,進駐靈調局。
作為局長嫡系,他本該衆星捧月,但身為狐貍的本性,讓他天生懶怠。
踩點上班,下班就跑,而且非常大大咧咧地——當衆出了櫃。
猶記得那天,辦公室的熱心苗姨想把樓下的玄女傳人介紹給林疏。
林疏對着苗姨笑得如沐春風,然後張口就是:“謝謝您為我操心,可我已經結婚啦。”
苗姨:“……啊?可是小狐貍,你今天才多大!”
林疏腼腆一笑:“我二十多年前就結過婚啦,不過亡夫死得早,我還放不下他,所以……”
苗姨神情錯亂:“亡夫……”
很好,英年早婚,青年喪偶,還是個基佬。
林疏還在憂郁地微笑:“苗姨,我是gay,亡夫也是男人,苗姨你不會嫌棄我吧?”
苗姨本能地搖頭。
這都什麽年代了,喜歡男的女的誰也管不着,沒人會說什麽。
苗姨甚至覺得很時髦,因為靈協辦的主任和靈調局的局長也是一對同性夫夫。
只是可惜,這林疏看起來年輕水靈……誰能想到他已經死了老攻?
苗姨還聽說狐族是專情的動物,譬如靈協辦林主任,也是天狐,也情比金堅,和身為凡人的顧局伉俪情深,不離不棄。
頓時局裏遠近的大姨都對林疏充滿了憐愛。
……可是時間久了大家發現,林疏這個思念亡夫,屬于是……口頭思念。
這位清正天師,上班時道貌岸然一表人才。
下班後,就把道袍一卷,仙風道骨的樣子蕩然無存。
只要是出了靈調局範圍,就開始四處放電。
不是給漂亮男生看手相,就是含着笑望着人家眼睛,給人家算流年。
被小男生要微信也從來不拒絕,一周有七天下班後就跟漂亮男生去泡吧喝酒唱歌吃飯。
漂亮男生還天天不重樣。
大姨們濾鏡稀碎,有好奇者私下裏問起他為何如此花心,他給出的緣由都只有一個:那人,與亡夫神似。
莞莞類卿,渣男中的戰鬥機。
此番男新娘無處安放……小紀擡頭看了看審訊室裏的男新娘,雖然面色青了點,頭發長了點,衣服破了點,但,是真的好看啊!
和林疏溫柔清純的俊美不同,裏頭那位男新娘,端的是濃顏春色,朱唇皓齒,豔麗無匹。
一雙鳳目似嗔非嗔,兩片紅唇似笑非笑。
鼻子精致挺拔,下颌線清晰完美,漂亮得很有攻擊性。
無怪他穿着喜服也不顯得怪異,實在是美得模糊了性別。
就連小紀一個直男看久了也覺得心怦怦地跳。
直覺這位美豔男鬼要羊入虎口了,小紀唏噓一番,手指已經非常誠實地開始開條子。
開到一半,他突然怔住,反問了林疏一句:“姓穆?”
林疏點頭:“你口供上寫着。”
小紀低頭看了一眼,又道:“穆宅?”
林疏點頭:“宅子門口的匾上是這麽寫的。”
小紀倒吸一口冷氣:“這不對吧……這新娘子不是嫁到穆府的嗎?應該是外姓才對,報虛假姓名的話,他的領養……呃,保釋手續可辦不出來。”
“裏頭不是有訊問陣法嗎?”林疏漫不經心道,“他說不出假話吧。或許就是同姓不同宗呢,也可能是穆家兄弟自己搞骨|科,不然那年代誰家會大張旗鼓娶個男媳婦回來。”
小紀驚得目瞪口呆:“哎哎哎,你也別太口無遮攔!就算……是這麽回事吧,你不是在婚禮上直接把他抓回來的?新郎長什麽樣你總看到了吧,跟他像嗎?不會吧不會吧,真是兄弟啊……”
林疏斜睨他一眼,嗤笑道:“婚禮是個幻境,拜堂的新郎是只公雞。”
小紀:“……新郎死啦?他是配冥婚嗎?”
林疏無奈道:“你鬼片看多了吧?古代用公雞拜堂,只是新郎回不了家或者生病了起不來床,并不一定是死了。”
正說着,裏頭拍照拍完了,名叫穆羽的鬼新娘被縛靈索綁着雙手帶了出來。
林疏倚在門邊,微微蹙着眉,與鬼新娘對視。
穆羽一看見林疏就怒不可遏:“臭道士你給我等着!總有一天你要落在我手裏!”
那樣漂亮的面孔,生起氣來真是顯得格外鮮活動人。
若不是滿臉死氣,他生動得都不像一個鬼。
林疏就雙眸含笑看着他,與小紀交換了個眼神,上前接過了審理員手中的縛靈索:“那你做好心理準備,你現在落我手裏了。”
穆羽看着眼前小天師笑眼彎彎的模樣,臉頓時氣得猙獰起來,漆黑指甲暴漲到五寸長。
眼看血淚就要從眼眶裏流出,林疏突然伸出手,将一張樸素的黃符貼在了穆羽額頭上。
剎那間,穆羽臉上怨氣盡消。
他愕然地看了看林疏,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露出個氣急敗壞的表情來。
一旁的小紀啧了一聲,感嘆特派天師就是不一樣。
出手僅是黃符就有如此威力,将那鬼新娘的怨氣盡數驅散了。
他目送林疏牽着鬼新娘去辦保釋手續,然後低頭看着審理員交給他的檔案照片和儀器膠片,慢慢翻閱。
突然,他眉毛一挑,目光捕捉到一個關鍵詞:
血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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