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二十二日:(8)

息吹在她的耳後。

她雙目迷離,鼻翼抽動,伸出一只手指示意他閉嘴。然後醞釀了半晌,終于打了一個噴嚏。

謝昉捏了捏她微紅的鼻頭,毫不留情地招呼外面的手下:“将第二車推進來!”

……

第二個三十二格送進來,她不得不繼續聞。謝昉不再陪在她身邊,而是自己去另一處寫着什麽。

饒算是她幸運,在鼻子徹底失靈之前,一種香味竄如她的鼻腔,帶了一陣回憶畫面,那是她和謝芫姬站在水邊回廊上時,看到許憐兒屍體的畫面。

“找到了!我找到了!”她一躍而起,卻不忘小心捧着那挖勺,送到了謝昉的眼前。

謝昉聞了聞,卻絲毫沒她那麽興奮,只是點了點頭,道:“沒錯。”

“那……找到了香料,我可以回去了嗎?”

“急什麽?沈姑娘幫我們衙門一個忙,不想要份謝禮嗎?”謝昉對她和煦微笑,一邊站起身來。

謝禮?她心中惴惴的,當初找她要謝禮,現在還主動要給她謝禮?不就是占她便宜嗎,當她是傻子啊。

“不用了,能為錦衣衛做事,于臣女已經是榮幸了。”她禮貌的微笑,一邊後退,卻被他斷了後路,托着她的腰,強行送禮。

又是一番以喘息結束的缱绻,他滿意的松開了她,道:“走,去問問香料商人,這是什麽香。”

“我不去。”她悶聲道。憑什麽老讓她幹活,她又不是北鎮撫司的人,而且到時候肯定又有她消受不起的謝禮。

“知道香料是什麽,後面便好查了。你不想知道是誰殺死許憐兒嗎?”謝昉問道。

“嗯……可是……”

“好了,在這等我一下,我去換身不那麽顯眼的衣服。”謝昉不等她拒絕,便起身去裏間換下了官服,換上了一身尋常衣衫,看上去不那麽令人聞風喪膽。

她驚訝道:“我們要去外面麽?”

“對,去街市看看,問問那些賣香料的商人,不能只問這一個人。”謝昉拉着她向外面走。

她疑惑道:“不可以把他們抓來問嗎?”

謝昉忽然停下了腳步,意味不明的轉過頭看看她,笑道:“沈姑娘倒很有來北鎮撫司衙門辦事的根骨,動不動就抓人。”

今天天氣好,街上人也不少,他們漫步其中,偷偷在衣袖的掩蓋下牽着手。遇見一個賣香料的行商,謝昉一推她的腰,便道:“去問問。”

她乖乖地走上前,将藏在手帕中的香料給老板辨認,然後再快步走回他身邊,道:“他說這可能是安南國産的香料,具體什麽名字,他不知道。”

謝昉點點頭,道:“那再問下一家吧。”

又問了一次,她終于興奮的跑回他身邊,道:“這是安南國産的銀葉香!這個老板說,安南産的銀葉香香味獨特,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的,銷量不好,所以京城中賣這香的也只有幾家。将這幾家香料鋪子的老板叫來問一問最近又誰買過,便可知道在許府留下那股香味的人是誰了。”

看着她因為有了成果而晶亮的眸子,他對她笑了笑,然後道:“依照沈姑娘的方法,已經找到了兇手,是許甫家的一個小姨娘。”

“什、什麽?”她愣住片刻,随即開始當街對他拳打腳踢,“你又诓我!”

堂堂錦衣衛指揮佥事,被當街毆打竟也笑眯眯地不還手,只是将施暴者拽進了街邊小巷,接下來發生的事,走在大街上的人便不好看到了。

“兇手已經抓到了?”她氣得眼淚都要湧出來,忍不住又敲了他一下。

“抓到了,方才寫的就是結案書,明日一早便呈給陛下。”他捉住她的兩只手,引領着繞到自己的肩膀上。

她左右扭着身子不願理他,“那你還要騙我!”

他自己也用雙手環住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聲道:“對不起,芳年。我只是……想找個借口同你多待一會兒罷了。”

☆、暗香盈袖

沈芳年聽到他的話,忽然覺得身子都軟了下來,只能任謝昉抱。她的眼睛越過他的肩膀,可以看到大街上的如織行人。她吓得趕忙把頭縮了回去,低聲呢喃:“會讓人瞧見的。”

“不會的。”他将她藏好,天色漸暗,即使有人向這條小巷望一眼,也只會看到黑暗中一個朦胧的影子。

“天快黑了,我該回家了。”她雖然也很想留在溫暖的懷抱中,可是她畢竟是個大家小姐,一次夜不歸宿還算身不由己,若總這樣,可就不大好了。

“好,我送你回去。”謝昉走到巷口,只是招了招手,竟然就有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他們的面前。

她坐了上去,卻聽見謝昉道:“等我一下。”過了一刻鐘,才跑上了馬車,手中的油紙包一展,就快形狀各異的精致點心摞得工整,讓人看着便有食欲。

她一展歡顏,伸手接了過來。糕點還帶着剛剛出鍋時的熱氣,蒸騰起來見臉頰也弄得熱熱的。

她捏起了一塊,将剩下的放在了坐墊邊,邊吃邊問:“許甫的小妾殺了許憐兒?為什麽?”

謝昉撫摸着她光滑的長發,道:“許憐兒終日在府中招搖,許甫的妾室心性很高,和許憐兒在花園內一言不合吵了起來,推她入水。”

“就這麽簡單麽?”沈芳年無奈的笑了笑,一起家庭糾紛引發了命案,竟然能夠牽連到兩黨相争,連累這麽多人。

“就這麽簡單。”

“那許甫知不知道他的小姨娘犯事?如果他知道的話,為何還要為難我和小芫呢?”她皺眉,這個許甫着實讨厭得很啊。

“如今你再如何問他,他肯定都會說自己是不知情的。不過麽……他這個人,也是蠢到家了。”謝昉冷笑一聲,“那日義父同我說,我才知道,原來早在幾年前他就偷偷給義父寫過拜帖,暗地裏送過不少珍奇禮物。”

“許甫暗中投靠了謝掌印?”她吃驚的擡起頭,這真是一個勁爆消息了。

“說不上投靠,只是谄媚示好吧。”謝昉看着她吃驚的模樣,心想,這種事情你不知道的多得是……

沈芳年皺眉,暫時放下了點心,說到這個人,她有些反胃。“那這次他是打什麽主意?”

謝昉道:“剛選入宮的女兒死了,他一開始應該也是悲痛萬分的。後來麽,便起了利用命案興風作浪的心思。”

她大概明白了,許甫雖然并沒有投靠閹黨的意思,但為了自己在朝中諸事順遂,多次向謝崇禮谄媚。謝崇禮雖然貪財,但也不缺許甫供奉的那些財帛,不會為了蠅頭小利而放過自己的政敵。所以這次,許甫借着女兒的死,為的是彈劾閹黨?

“那他為何要抓我?”她覺得自己實在是這件事中明明最無關的那一個,為何許甫要像瘋狗似的追着她咬?

謝昉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或許是他和沈尚書本就有不和,或許是他只是想抓小芫,抓你就是順手的事。”

“怎麽這世上所有倒黴事都讓我趕上了!先前是你被追殺連累我在沙漠中就剩下半條命,現在死了個秀女也要審我!”她眉頭一皺,懊喪無比。

謝昉咧嘴一笑,将她摟入懷裏,“比你倒黴的人多了去了,用我給你舉幾個例子嗎?”

“不用了……”她閉上眼睛,道,“抓到兇手就好,我就可以進宮見皇後娘娘了。”

“抓到兇手可不是就萬事大吉了。”謝昉道。

“那許甫現在會怎麽辦?得罪了謝掌印,鬧了一通兇手還是個枕邊人,那些幫他吆喝的官員豈不是白費力氣,還能繼續幫他?”還好她二叔沒有管這件事。

謝昉的臉上帶了些輕蔑的笑意:“再過幾日你便知道了。”

遠遠地停了車,她下來走了一會兒到了尚書府大門口。

秋瑤掐算着時辰差不多了,便一直在門外等,此時見到小姐回來了,先是讪笑道:“小姐真是威風,被訊問還是有車接車送呢。”

沈芳年捅了捅她,道:“陰陽怪氣的。”

“小姐!”秋瑤拉住了她,嚴肅起來,“你是不是忘了當年姑太太是怎麽囑咐的你了!”

沈芳年不語,沉默着向前。

“你從前一向都很乖的,怎麽現在成了一根筋了?”秋瑤着急的很。

“秋瑤,你現在說話怎麽和姑媽身邊的兩位嬷嬷一般了。”沈芳年笑眯眯的問她。

秋瑤不理她嘲笑自己,繼續道:“上次是那個許大人咄咄逼人,也就算了。可閹黨和清流黨現在鬧得這麽厲害,你還同他糾纏作什麽?難道你想嫁給他不成?”

“想又怎麽樣?”她斜眼瞥了秋瑤,繼續向自己的房間走。

“小姐,你可真不知羞。”秋瑤劃着她的臉頰,“我知道你們是生死之交,可實現別說二老爺和夫人不會答應,若你真嫁了他,世人會怎麽看?”

“到時候你就知道世人會怎麽看了。”她關上了房門,準備更衣去見袁夫人。

“我這就給姑太太寫信告狀!”秋瑤被她這無所謂的态度氣到了,轉身便要拿紙筆。

偏偏這時,沈芳靈蹦蹦跳跳地過來了,納悶道:“姐姐和秋瑤姐姐吵架了?”

“沒有。”沈芳年笑着拉過她的手,“是你秋瑤姐姐無理取鬧。”

秋瑤氣得一喘一喘,心中想,明明是你在無理取鬧,竟還說我。

沈芳靈沒有留意,“姐姐,你終于回來了,衙門裏好玩嗎?”

“衙門裏可不好玩,可怕的很。”沈芳年吓唬她,見那小臉皺了起來,又趕忙安慰,“不過回來的路上有一位好心的大人給姐姐買了糕點,還剩了幾塊,給你吃吧,不許告訴你娘。”

“北鎮撫司衙門裏還有這種好心腸的大人?”沈芳靈得了點心開心非常,終于對那座可怕的衙門産生了改觀。

秋瑤連連搖頭,便去搶沈芳靈手中的點心,“我的小姐,你可別禍害二小姐了!若是讓夫人知道怎麽辦?”

沈芳靈緊緊握着不肯放手,一臉無辜,“可是,可是芸豆卷很好吃啊……”

沈芳年去見了袁夫人,目的只有一個,告訴她現下已經抓住了兇手,不必再為自己擔心。

“那便好,那便好。”袁夫人拉着她的手,終于松了口氣,“芳年,你知不知道這幾日我這心啊,時時刻刻都懸着,雖然知道你肯定能應對得當,可……”

“嬸娘,現在不是沒事了嗎。”沈芳年笑道。

袁夫人環顧左右,才道:“你可知道現在為了這件案子,朝堂上早就鬧翻了天。如今事了了,我也不怕告訴你,前兩天許甫還來找過你叔叔呢。”

“他來找叔叔作什麽?”沈芳年皺眉。

“還能作什麽?許大人讓你叔叔在朝中幫他參奏,上次他來找你被那錦衣衛捷足先登也就罷了,若這次你叔叔不答應,他話裏的意思,竟事要連你叔叔也一起對付了。”袁夫人撫着胸口,現在還在心有餘悸。

沈芳年厭惡這個人的名字,“真是個無恥小人,滿口仁義道德的僞君子!”

袁夫人繼續道:“幸而你叔叔在禮部近來忙着郡主婚儀的事情,且當日你和芳靈也在許府,他不想有人說他包庇偏袒的,本就打定主意不參與此事了。”

沈芳年聽到袁夫人說叔叔為了避嫌不準備參與此事,一時間不知道該理解為沈泰不想利用她們姐妹來彈劾閹黨,還是說他為了自身清白連自己親女兒和侄女都不會管呢?心中一時有些難受,她卻還是安慰袁夫人道:“叔叔做得對,現在真相大白,許甫肯定不會好過了。”

袁夫人深沉道:“哎,是啊,他這次因為女兒的死怒火攻心,鬼迷心竅了,偏要和閹黨正面作對,不知道後面謝掌印會怎麽收拾他。只是……那些幫他聯名上書彈劾的官員,有的是咱們這邊聽信了許甫讒言的好官啊,真是可惜了。”

沈芳年聞言,眉頭皺的更深了,“他們都會被處分嗎?當年我爹不是天天彈劾謝掌印,他也沒被怎麽樣啊。”

袁夫人笑道:“傻丫頭,你爹是什麽身份?他是天下讀書人的領袖,況且當年謝崇禮還根基不穩,他不敢惹衆怒。但現在不同了,而且這次聯名的多是尚且青澀的青衫子弟……還好周公子這次并沒有被攪進來。”

沈芳年不知道袁夫人怎麽就輕易把話題轉到了周白卿身上,只得跟道:“那便好。”

“好了,咱們不該說這麽多的。小心隔牆有耳。”袁夫人又嚴肅起來,雖然這尚書府不大可能被監視。但是風聲緊,還是小心點好。

袁夫人得了她無礙的好消息,終于松了口氣。可沈芳年離開的時候卻并不開心,閹黨真的會報複這些沒有主心骨的年輕官員嗎?如果是的話,會将他們抓進昭獄嗎?謝昉會動手嗎?會用什麽刑具?她雖然沉浸在自己的甜蜜心情中,卻也不是不明事理,如果謝昉對許甫身後的人大開殺戒,她不敢想象到那時候,她要用什麽面目來對待他呢?

☆、因緣執念

又耐心等待了半個來月,沈芳年遞上去的帖子終于有了回音,皇後召見。

“臣女參見皇後娘娘,恭喜娘娘重獲聖恩。”她一低頭,精致的頭面發出玲珑有致的脆響。

周皇後剛剛“病愈”,氣色倒是不錯,此時笑盈盈的對着她,“起來吧,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吧?”

沈芳年得體的微笑,搖了搖頭,比起皇後的無辜受累,她覺得自己這些都不算什麽。

周皇後繼續笑道:“本宮還時常想着你呢,倒沒想到病一好便收到了你要見我的消息。”

沈芳年聞言,掌心微微出起汗來,不大好意思的笑着,內心卻堅定無比,只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若是沒事,本宮倒又有話要對你說。”皇後顯然不将她的緊張當回事,自己心中那件事也要趁早說了才好。

“娘娘……”沈芳年趕忙站起身來,緊張的舔了舔上唇,說,“臣女知道娘娘想說什麽。”

皇後從沒想到向來乖順的她會打斷自己的話,連問幾句:“哦?你知道?有何想法,等不到本宮說完再說?”

沈芳年向前幾步,走到了皇後的座椅之下,伏坐在了腳踏之上,向上望着皇後,有些可憐兮兮的模樣。“芳年不想勞煩皇後娘娘再費口舌,上次便是因為芳年膽小優柔寡斷,才讓您至今還在為芳年操心。所以我想……冒着惹娘娘生氣的危險,這次也要直接拒絕了。”

“大膽沈氏,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嗎?”皇後身邊的大宮女言辭淩厲,仿佛一把刀子向她直面劈來。

她聞言,打算從那踏板上起身再跪,卻被周皇後一把按住了頭發。她擡頭望去,周皇後向來的好顏色聽了這話也沉了下來,只是這伏在自己身邊的少女言辭懇切,她亦不忍苛責。

“你們先下去吧。”周皇後對身邊人說完,很快暖閣中便只剩她們二人。

皇後摸着她的頭頂的軟發,問道:“可是我們家白卿不好麽?還是你覺得她家世不好?他父親雖然是國子監祭酒,卻不是迂腐不化的老學究,他母親也是望族之女……”

沈芳年趕忙搖頭:“周公子沒有什麽不好的,臣女只是一介孤女,又怎麽敢挑揀家世?只是臣女不……”

“好了,本宮不愛聽不字,聽一個也就夠了。”皇後恢複了往日的和藹,卻不許她再說,“不怕說與你聽,本宮就是有私心,瞧着你入眼,總想着留給自家人,芳年大可以怪本宮。”

沈芳年趕忙搖了搖頭:“這也是人之常情,況且娘娘事事都為芳年着想,芳年怎麽會怪呢?”

“既然你不怪本宮,那麽本宮還是要做一件惹人厭的事情。”皇後對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本宮以皇後的名義命令你,不許拒絕。”

“娘娘!”沈芳年真的着急了,“你不能強人所難的。”

“是。本宮向來不強人所難。就如同上次,本宮勸你選昭王妃,你說你要考慮,可後來你也沒給本宮個下文,本宮也沒将你怎麽樣,不是嗎?本宮希望你像上次一樣回家再仔細考慮一下。”

沈芳年心中有了些愧意,其實上次她說考慮,壓根也沒怎麽考慮過……

“這次給你定個期限,現在是月初,到了月底你要給本宮一個答案。”周皇後伸出手指尖點了點她皺成一團的眉心。

她依舊堅定的凝視着皇後,似是不願但終究還是只能抿唇點了點頭。不過再多一個月的時間,她可以等的。“臣女答應您,可是臣女也有一個條件。”

“你真是得寸進尺。”皇後雖然說她,語氣卻輕輕的,這讓她知道皇後并沒有真的生氣。

“娘娘,到時候也不要再來麻煩您了,臣女親自和周公子說清楚便是了,好不好?”雖然周皇後對她已經是十足的耐心,十足的放縱,但是她仍然有伴君如伴虎之感。相比之下,周白卿簡直是好說話多了,況且,這很可能就是皇後娘娘的一廂情願,那說服周白卿就更容易了。

“好,你以為本宮想理會這些麻煩嗎?”周皇後依舊笑着,語氣中多了絲疲憊,“你們這一輩的孩子,真是不讓人省心。”

沈芳年心願勉強算是達成,從腳踏上緩緩站了起來,小腿有些酸麻。她不知道皇後為何忽然生出這樣的感嘆,是在說周白卿?還是昭王?太子?

她本想就此告退,可皇後的話還剛說了一半,她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問道:“娘娘,您不是在說臣女吧?”

“本宮是氣有的人,明明家中擺着品性賢良的好人不要,偏要去招惹那一時鮮豔的有毒野草。”周皇後冷了神情,倒不像在和沈芳年說話,而是在自顧自的抱怨。

沈芳年聞言吓了一跳,她還從沒聽過一向溫和的皇後口中将一個人形容為有毒的野草。她不禁心虛的想,皇後這不是在說自己吧?她說謝昉是一時鮮豔的有毒野草?倒不像是說他呢。而且皇後怎麽會知道他們兩個人有交往?在心虛的瞎想和理智的分析中,她心中上上下下、五味雜陳,她又覺得皇後說的不是自己,那麽又有誰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惹得皇後生氣呢?

直到從坤寧宮出來,她走在路上還想着這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天上忽然飄過一陣清明雨,她才回過神來,“呀”了一聲。這次她已經輕車熟路的進宮,所以皇後派了送她出宮的小宮女也被她半路就勸回去了,現在一個人,又沒有雨具,不知該在何處躲雨,她只得快步沿着長巷向宮門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忽然聽見斜後方有個極沙啞的聲音叫了兩聲自己的名字。她一開始聽不真切,直到第三聲,她才轉過身,看到自己方才走過的是一座不知名的昏暗樓閣。帶着潮意的冷風一吹,她打了個哆嗦,想起了無數小時候聽過的關于禁宮中的傳說。

“沈小姐。”那聲音又響起來一次,沈芳年這次終于看到了,那昏暗的樓閣中有個人,正在對她擺手。那是個小內監,她并不認得。小內監看她瞧見了自己,低頭側過身來,露出了身後的謝崇禮。

“沈小姐,暫且在此避雨吧。”曾經在北鎮撫司衙門聽過一次這沙啞的嗓音,她本是絕不該忘的。她心中有些害怕,可還是只得走了進去,乖乖給謝崇禮行禮道謝。

這個人,在朝堂上執掌權力多年,以閹人之身,竟能自成一黨。她的父親就是在和謝崇禮的不休争鬥中黯然因病退場。在從前,她一想到這謝崇禮這三個字便恨得牙癢癢,可現在,她的第一反應竟是,他是謝昉的義父。她不知道這種聯想的轉變是好事還是壞事。

“沈小姐,縱然皇後仁善,你也不該當面拂她面子。”謝崇禮緩緩的,平靜道。

她心中大駭,皺眉道:“您是怎麽知道的?”

謝崇禮“咯”地笑了一聲,那聲音比貓頭鷹的叫聲還要難聽,轉身對他身後那個小內監道:“把你近來整理的挑着念些。”

“正月初五,謝芫姬與太子偶遇于蓮華閣,二人聊了一炷香時間。正月十五,太子偷偷微服出宮,和謝芫姬同賞花燈。三月……”

謝崇禮擺了擺手:“行了,再念點跟她有關的。”

她震驚的睜大了雙眼,一是明白了原來皇後所說的那個不讓她省心的人,竟然是太子!二是,謝崇禮竟然對所有人都監視得如此嚴密,甚至包括皇親和自己的義女。

那小內監翻了又翻,道:“政通十年五月初九,謝昉與沈芳年在沙洲曹府共卧半個時辰,期間……”

“夠了!謝大人想說的,臣女已經聽明白了。”她相信了,如果她不阻止,小內監有能力将那晚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念得一字不差。

“沈小姐,你放心。我不是你叔父,我家那個混小子要将這麽如花似玉的閨秀娶回家,我是樂不得的。”謝崇禮站在她身後,聲音便如同一條蛇爬進了她的腦中。“但是,你現在也知道,我嘛,因着職務上的便利,總比你們每個人知道的多一些。”

她不敢回頭,早被這老謀深算的太監蒙住了心眼,顫抖着問,“謝大人,您知道什麽?”

“什麽都知道,什麽都不知道。”謝崇禮神神秘秘地,“知道的,都是前塵過往。不知道的,都是因緣落定。”

“您說的我不明白。”她直截了當。

謝崇禮嘆了口氣,又道:“換個法兒跟你說,若我和你說謝昉奉我的命令謀害一個清流官員,你怎麽看?”

她怎麽看?

“若我說他謀害了你二叔,你又怎麽看?”

“若他明日就帶錦衣衛抄了你們尚書府,讓你後天鳳冠霞帔嫁進我謝府,你還嫁嗎?”

“沈小姐,你知道這些不是我說出來吓唬你的。這只是你自個兒心中的死結罷了。只要你一日抱持這些執念,謝昉只會傷了你。”

謝崇禮沙啞的聲音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四面八方的包圍着她,她捂住了耳朵還是能聽見。等不及雨停,她趕忙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宮外,她仿佛還是能聽到那仿佛谶語般的字句不停地向她耳朵裏鑽……

☆、乍暖還寒

在宮裏淋了場不大不小的雨,又趕着清明寒食去了先父母的墓前祭拜灑掃一番後,沈芳年終于病倒了。

大夫來看過,只說是時令不好,乍暖還寒時沒有好好保養,又淋了雨,寒氣侵體得了風寒,安心靜養便可。

沈芳年謹遵醫囑,安心在自己的房間中養病,一連七日連房門都不曾踏出去半步,連沈芳靈前來探望也不見,說是怕過了病氣給她。

一個人在房間中圍着被子真是好,不用打扮梳頭,連外衣都不必穿,不必像往日那般疲于交際,更不必想那些煩心事。沈芳年這樣想着,一邊一勺一勺喝完了一碗冰糖雪梨,外面天黑了,她也不必看時辰,便知道該就寝了。

“秋瑤!秋瑤!”沈芳年叫了兩聲,沒聽見秋瑤回音,估計這陣去梳洗了吧。她皺了皺眉,勉為其難的披上外衣,掀開被子,穿上鞋,走出屋外将空碗遞給了今夜上夜的婢女,便趕忙一溜煙跑回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時,她面對着的是門,也察覺到身後有些不對勁兒——明明籠着火的房間中怎麽在她離開的這須臾功夫便冷了一些?

直到被人從後面整個抱住,她才明白過來,有人從窗戶偷偷跳進來了!雖然早就從熟悉的氣息中得知了采花賊的身份,她心中不僅有酸澀和驚喜,還被吓了一跳,失聲叫了出來。謝昉趕忙便捂住了她的嘴,二人僅僅四目相對。

“大小姐,您可有什麽事兒嗎?用不用奴婢去叫秋瑤姐姐?”不遠處那上夜的婢女聽見了,趕忙問了一句。

謝昉還穿着一身錦衣衛的衣裳,戴着官帽,此時捂着她的嘴頗有些對待犯人的模樣。他在她耳邊只用氣聲道:“讓她走。”這才松開了她的下巴。

沈芳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口中卻在回答那個婢女:“不必了!我要睡了,不要來擾我。”

婢女不知道方才還好心的幫她收拾空碗的大小姐為何現在又這麽兇兇的,不過也只能乖乖聽話,離了門邊。

“病了還穿這麽少?”謝昉明明是第一次來,此時卻輕車熟路地摘帽卸刀,都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這是準備睡了。”她走過去吹熄了桌邊那盞燈,只留床邊那一小盞,怕屋中太亮讓人發現多了個人。

謝昉淡淡道:“噢,那便睡啊。”

“你怎麽來了?”她行至他的身邊,擡頭看他,眼神中有兩點晶瑩的亮,掩蓋了彌漫多時的灰蒙。

謝昉忽然覺得胃裏有只蝴蝶在振動翅膀,攪得他癢。

謝昉隔着她寬松輕薄的寝衣扶住她的腰:“聽說你病了,許久沒瞧見你,交了差便想來看看。”

“你真好。”明明就是簡單幾語,她不知為何已經是心緒激蕩,眼睛熱了熱,主動環住他的肩膀。她現在真的很怕,怕到不敢和他傾訴的程度,需要他的懷抱來驅散懼意。

“果真病了,都瘦了。”謝昉也緊緊摟住她,問道,“可是進宮時受了欺負,回來便氣病了?”

沈芳年想到那天進宮的情形,不自覺的顫了顫,眼神飄忽起來,悶聲道:“如有人欺負我,我應該要當場回擊,怎麽會回來自己生悶氣呢?”

“就怕你如今把持着大家閨秀的面子,偏要對別人柔軟下來。”謝昉摸着她有些散亂的長發,嘆道:“你呀,要是拿出當初對待我的一半勁頭,全京城指定沒人敢惹你了。”

沈芳年眉頭舒展開來,看着他笑道,“那可不成,到時候全京城的人都傾慕我,謝大人你該上哪哭去呢?”

謝昉不忿地回擊,“真是不知羞。”寝衣沒有領子,倒是方便他就這麽在那光潔到在暗夜生光的頸上留下一串親吻。

她被弄得發癢,嘻嘻笑着推他,喃喃道:“你會被我傳染風寒的。”

“何時見我怕過得風寒?”他們的額頭相抵,呼吸交融,唇齒相依,若真會傳染風寒,恐怕早就染過一百次了。

她本就因病而氣短,不一會兒被放開時已經是氣喘籲籲,頭也暈暈的,臉頰上是兩團醉酒一樣的紅。

她頭腦不太清醒,一邊用廣袖扇風,一邊哀叫道:“完了完了,我又發燒了。”

謝昉無奈的搖了搖頭,将她抱到了榻上,被她一帶也順勢躺下,在她耳邊輕聲道:“你這不是發燒,是……”

耳朵都要被他的話撩出火來,她趕忙将他推開,用被子将自己裹上。“你這個不正經的!”

謝昉笑了一聲,伸手在被子和她之間的縫隙,将被子勾住向自己扯。可沈芳年裹得可緊,一時半會竟還沒能叫他得逞。

“都生病了,還蓋夾被?”謝昉邊搶邊問。

“我都生病了,你還和我搶被子!”沈芳年被他弄煩了,幹脆将被子從身上抽出來,團成一個團仍在謝昉的臉上。

謝昉安分下來,一室寂靜。過了好一陣,沈芳年怕将這當朝四品官就這麽悶死在夾被之下,還是好心的幫他掀開了被子,問道:“你傻啦?”

謝昉卻眼神迷離起來,好像真的傻了,“芳年,這裏面都是你的味道……”

沈芳年聽不得這個,趕忙捂住他的嘴,防止他再蹦出別的字來。一番打鬧下來,起了一身的薄汗,她不得不重新躺好,閉上眼睛道:“謝大人,我困了,你回去吧。”

“回哪去?”謝昉反問她。

“回家去啊!你不會又住在衙門了吧?”她皺眉,不禁想起了那天謝崇禮讓內監給她讀的那些東西,又問道:“你平日裏也該多關心關心妹妹才是。”

“小芫出了什麽事麽?昨日我還見過她,心情很好,病也沒發作,怎麽了?”他轉頭問她,絲毫不知。

她嘆了口氣,見他冥頑不化的樣子,只得繼續道:“那她為何心情好,你可了解過嗎?難道是因為你這哥哥整日不回家嗎?”

“不許拿我打趣。”謝昉先兇她一下,心中卻将這件事記下了,“我回去問一問她身邊的人,便知道近來她在開心什麽了。”

他說來頗感愧疚,“近來昭獄裏面忙得很,只能偶爾關心下她的起居,至于心情,實在是無暇顧及了。”

昭獄裏……很忙?忙于什麽呢?是不是忙着嚴刑拷打?她心中又開始胡思亂想的緊張起來,一面不經心道:“你只在意她衣食溫飽,可不要忘了她的身份,別被有心人騙了,利用了才好。”

“嗯。”謝昉只是淡淡應了一句,卻轉而問她,“你呢?”

她愣了愣,問道:“我怎麽了?”

“總覺得你……有心事的樣子。”

她一直極力掩飾着,在他身邊連自己都幾乎忘記了那些煩惱,可偏沒逃過他的眼睛。

她歪頭依靠在他的肩膀,用一種尋常不過的語氣問道:“謝昉……你殺過人嗎?”

“當然。你不是見過我殺人?”他指的是那次,他們在沙漠中和沙匪搏鬥時,當時的場面那可真是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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