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二十二日:(9)

我活了。

“那之後呢?你有沒有……殺過誰?”她繼續問道。

謝昉摸了下她的腦門,不解道:“你是不是真的發燒了?為何要問這些?”

她撥開他的手,轉身用手肘撐起了自己的身子,同他上下對視:“北鎮撫司衙門裏……死過人嗎?”

“昭獄裏,每天都死人。”謝昉如實相告,這沒什麽好隐瞞的,否則京城中怎麽會人人見了昭獄都繞道走。

沈芳年又問:“那你最近如此忙,都在忙什麽呢?”

“還不是許甫的案子麽。牽扯太多,抓了不少官員,案子不好審。”

他們從前在沙漠□□同求生時便養成一種默契,那便是對朝堂上兩黨傾軋的事不談許多,這樣可以避免他們大部分的對立和争吵。後來還是這樣,他們總會有說不完的話,即使沒有了,相顧無言也能安然自若,何必聊這些?現在不同了,許甫一個案子,将他們都牽扯其中,不仔細聊聊恐怕是不行。

她清淡的一笑,道:“這不是很奇怪麽,許甫還在照常上朝,可當初幫他聯名上書的官員卻都被抓了起來。”

謝昉将她拉回被子裏裹好,意味深長道:“這你不懂,不是每個清流黨的官員都會花費上萬兩銀子為謝掌印修建生祠的。”

原來許甫這回知道自己事敗,為了讨謝崇禮的歡心竟舍得下血本,學着謝崇禮的孝子賢孫,修起生祠來?對于許甫,能做出這種事,沈芳年倒是一點都不吃驚了。“那為何不将之前盲目追随他的官員一并放了?就因為他們沒修生祠嗎?”

“在你心中,就是這麽想我的嗎?”他隐隐生出了不悅,她心中的自己本就是這般不堪吧。

☆、天将破曉

“在你心中,就是這麽想我的嗎?”

“不……我只是,想知道。”她當然明白,生殺予奪原非他一人可以做主,又怎麽會将罪過都推到他身上呢?

“和許甫聯名上書的有二百多個名字,現在昭獄中統共也只有這其中的十餘人而已。你覺得是其他人都為掌印修了生祠?還是他們罵我罵得不夠狠?”謝昉嘆了口氣,明明是她惹得自己心中不快,自己卻依然要耐心的為她解釋,祈求重新讨她歡心,真是賤。

“那十幾個人,都是有什麽罪過呢?”她的語氣不急不緩,卻一定要問,還要問個清楚。

謝昉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讓她閉眼,“都生病了,還思慮這麽多不想幹的事情幹什麽?那些官員可有一個是你們沈家的親戚?若有明日便放出來行不行?”

他随口說出的話,本意是想要安撫她,卻沒有想到反而激起她的一陣惱怒——且不論那些身陷囹圄的官員都是誰、犯了何事,可他竟如此随意的要拉她一同徇私枉法了?她移開了他的手,坐了起來,也将他拽了起來:“你給我起來!”

謝昉慢悠悠的坐起來,嘴角帶着她不熟悉的笑意:“怎麽了?不是和我說人情來的?”

沈芳年被他這無所謂的态度惹惱了,一邊踹他一邊擡高了聲音:“你這個混蛋!我和你說哪門子的人情?還有,明明是你來找我的!”

“好好好,是我錯了,小點聲。”謝昉這才老實認錯,伸手抓住了她亂蹬的足,“主要是這樣的事情,我見得多了。”

她勉強熄了怒火,盡量壓低聲音問:“那些來找你說情的人都能如願以償嗎?是不是要送你很多的贓款?”

謝昉不在意她說的如此難聽,直接道:“是啊,不過若是沈姑娘要說情,我便應了。”

“一點都不好笑。”她依舊悶悶不樂,低頭道。

“究竟怎麽了?一個月不見,便想了這麽多?”謝昉湊到近前,伸手撥開她的頭發,捧起她的臉頰,仍是不解。

她眼眶一酸,又開始抽泣起來。她發覺自從回到京城,眼眶越來越淺,幾乎每次見到他都要哭,簡直是越來越懦弱。

“以前我以為,我們想要在一起,困難只在于父母之命。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們的立場真的如此不同:刻意回避之下,尚且不能無視,如今只剖開一個口子,便可窺見那橫亘的溝壑那麽寬,那麽深,怎麽是凡人可以跨過……”

謝昉聽見她像是自言自語般這麽低聲的說話,忽然着急起來,拽着她的手臂問道:“是誰同你說了什麽麽?為什麽會這麽想?是不是那天進宮時皇後為難你了?”

她哭得更加厲害,搖頭道:“跟旁人都沒關系的。”

沉默了許久,他覺得自己說什麽皆是蒼白無力,“我雖然聽從義父指令辦事,可也有職責所在,你明白的。”

“那如果謝掌印讓你殺我,你殺嗎?”她終于問出了心中萦繞許久的問題,眼淚似珠子一般落下一雙又一雙,“想一想,這也是很可能的,如果你要抄我家呢?”

謝昉愣了愣,眼神都凝住了,用力抓緊了她的肩膀,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誰敢讓你這麽想?”

她被捏得疼痛,卻繼續道:“從前你說過,你抄過很多官中小姐的家,從那之後她們便不再是貴女了。如果有一日,陛下下旨讓你這麽對我,你會怎麽樣呢?”

“住口。不會有這一天的!”謝昉情急之下不僅手上加重了力道,聲音中也帶了無可辯駁的威勢,好看的眉眼變得猙獰起來,這才是他平日在昭獄裏的模樣,卻從未向她示過。

但很快,他愣住了,緩緩松開了手,雷霆怒火也漸漸平息,留下了一絲不可置信的恍然。他看到了她的眼睛中的恐懼,她怕自己。

“對不起……”他扯過一角為瑟縮的她擦拭了眼淚,只留下了最後一句,“我不希望你怕我。”

他站起身來,取過自己的佩刀和官帽,為她掩好門後,頭也不回的闖入夜色中。

潛行穿過尚書府倚座又一座院落,他心緒起伏間盡力讓自己隐匿于巡邏護院的視線中,卻未曾發現自己被一個睡眼惺忪的少女瞧個正着。

“是錦衣衛……從姐姐的房間跑出來的……”沈芳靈揉了揉眼睛,她是被隔壁的争吵聲音吵醒的,此時見到這樣一個人,趕忙向沈芳年的寝室跑去。

“姐姐,我看見……”沈芳靈推開門,見到的卻是沈芳年抱膝坐在床榻上,泣不成聲的模樣。

“姐姐,你怎麽哭了?”沈芳靈小心的開口,“方才那個錦衣衛是誰,方才你們在吵架嗎?”

沈芳年尚且未從自己的傷心中緩過來,抽噎着一時竟不知該怎麽向沈芳靈解釋才好。

“他就是那個送給姐姐好吃的點心的好心錦衣衛對吧?”沈芳靈跪在床榻上,有模有樣的來回撫着沈芳年的背,安慰着,“他送了好吃的給你,他肯定不是有心惹你生氣的,姐姐不要難過了。”

“嗯,謝謝你安慰我,芳靈。”沈芳年心想,如果一切都像沈芳靈說的那樣簡單,該有多好呢……

沈芳靈對她眨了眨眼睛,“姐姐放心,我不會同娘告狀的,我陪你睡吧?”

夜色正濃,謝昉不打算回家驚動家人,又回到了北鎮撫司衙門,就着燭火,艱難地擡筆,直到東方漸白才寫下了一封長信。

将寫好的信揣在懷中,謝昉這才從衙門出來回家,驚訝的是謝府門口怎麽會有一副配備齊全的馬車?這麽早就有客人登門?

他快步踏入,謝府中是清晨的一派有條不紊,其中偏就謝芫姬蹦蹦跳跳的最為惹眼。

“小姐,您要出門,好歹也先喝了藥再走呀!”專門伺候謝芫姬的小柔舉着藥碗追得辛苦。

謝芫姬嬌嫩的聲音透着雀躍,“可是,可是我要遲了呀……況且我都病愈了,你替我喝了算了。”邊走邊回頭對小柔說話,謝芫姬不想竟撞到了人。

“去哪裏遲了?”謝昉冷冷的看着她,周身散發出的都是戾氣。

不曾想過此時撞到了回府的哥哥,平日裏他若是夜裏不會來,白天應該會直接去上朝呀。謝芫姬的高興勁兒登時少了一半,怯怯地道:“哥哥,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謝昉冷哼一聲,拽着她往屋內走:“再不回來看看,你就要上房揭瓦了。”

謝芫姬掙紮不過,被他又帶回了房間內,在他無聲的注視下,只得乖乖先接過了藥,一飲而盡。

“哥哥,你臉色不大好呀。”謝芫姬還從沒見過哥哥對她這麽兇,不知道是為什麽,心裏有些虛。

“外面的車是你準備的?要去哪?”謝昉幾乎是用審問犯人的口吻了。

“不去哪,在街上逛逛而已。”謝芫姬的眼神飄到了房梁的彩畫上,不敢瞧他。

謝昉繼續問:“哦?街上逛逛怎麽還有遲了一說?和誰約了時間?”

“就是那個……那個……哎呀,就是一個要好的齊小姐,我跟哥哥說了你也不認識啊!”謝芫姬臉上繃得緊,四處亂抓的手指卻暴露了她緊張得不得了。

謝昉壓根沒把她扯的謊當真,伸手一指小柔:“你來說。”

“回公子……小、小姐……”小柔吓得不行,卻也不敢說實話,只得跪了下來,“小姐是和齊小姐約了。”

“噢。”謝昉點了點頭,起身便走,“那走吧。”

“走去哪?”謝芫姬問。

謝昉狀若随意,道:“我同你一起去,從前是哥哥不夠關心你,怎能連妹妹最好的朋友都不曾認識?”

“什麽?不行!”謝芫姬急的直跺腳,又道:“我忽然覺得頭暈,今日便不去了,行嗎!”

謝昉點點頭:“當然可以,可失約于人不是君子所為。不如你告訴我你們約在哪裏,我去幫你說明。”

謝芫姬開始慌不擇言:“哥哥!你是不是被沈姐姐冷落了,所以跑回家來折磨我!”

“你說什麽?”謝昉的臉色更加難看,轉身斜眼睨了她一下,便足夠有威懾力,“別以為義父時常不在家,便沒人管得了你了,給我回房間去!”

“我不!義父若在才不準你在這裏欺負我!”謝芫姬委屈惱怒起來,哥哥一向對她疼愛,何曾這麽兇過!

“那你現在就告訴我,你成日裏見的都是誰?現在說了還算老實交待,別以為你不說我便不知道了。”謝昉威逼利誘,她也不看看他平時是做什麽的。

謝芫姬皺眉糾結,直覺告訴她,告訴了哥哥,哥哥一定會阻止他們繼續見面的。與其現在被他吓唬得坦白,還不如強硬一下,再撒個嬌,說不定便能過關了。

“我沒什麽好說的,你就把我關起來好了!”

謝昉看着她那冥頑不化而高昂的小腦袋,也無所謂道:“那你就在這老實待着,等我查清楚了,再來收拾你。”

想要查謝芫姬近日的行蹤,見過誰,對于他來說簡直太過容易了,只是現在,他還得先去見一個人,将手中的這封信送出去。

☆、西苑花雨(小修半句話)

沈芳靈的嘴巴很緊,沒有将昨夜聽到的争吵說與任何人聽,還因此得到了沈芳年源源不斷贈送的不少美食做的“封口費”。可這還是終究不能阻止袁夫人知道這件事。沈芳年被袁夫人單獨叫到房間時,她便已經知道袁夫人知道了,不然她這嬸娘是從不會給她臉色瞧的。

袁夫人的确臉色難看的可怕,還對她用上了從沒叫過的全名,“沈芳年,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沈芳年低着頭沉默以對,她現在心中很是沉悶,根本想不到應該如何應對袁夫人的诘問。

袁夫人見狀嘆了口氣,今日清晨她聽到婢女回報昨夜有不速之客登了大小姐的門時,她吓了一跳,但後來又聽說好像是個錦衣衛時,她反而也就不驚奇了。“兩年前在沙洲的事情,我雖然不甚了解,也從沒問過你,可你姑姑卻是和我提起過這個人的。你可知道你姑姑是怎麽和我說的?”

“不知道。”沈芳年聞言擡起頭來,有些吃驚,還有些局促不安,但更多的還是聽到嬸娘提起“那個人”時,心中痛苦難當。昨夜激烈的争吵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精力,她現在不想讨論那個人,只想自己一個人療傷。

袁夫人見她萎靡不振的模樣,嘆了口氣,還是讓她先坐下來,“小姑說,你和謝家那位公子一同九死一生,難免生出情誼。你是知道分寸的孩子,若不做什麽出格的事,叫我別管你太嚴。所以他幾次借着查案的名義請你出去,我只當不知罷了。”

她一時語塞,如鲠在喉,姑媽教訓自己時總是嚴厲,沒想到竟然如此囑咐過嬸娘。

“可這次就是出格了!深更半夜的,讓謝崇禮的義子闖進了府內,莫說是被有心人散布開來,就是讓你叔叔知道了,必定是一場震怒!”袁夫人心焦得很,不由得對她說了重話,“你向來懂事,怎麽這樣簡單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嬸娘,對不起。”她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勉強的吐出幾個字,“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袁夫人忽然發問:“他有沒有對你行不軌之事?”

“沒有!”她趕忙否認,心中更添難堪,“我們只是……大吵了一架而已。”

袁夫人竟欣慰的點了點頭,道:“我相信你終究是識禮懂事的。”見她依舊沉郁着,便繼續道:“你們吵架,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或許天意便只安排你們有這麽一段緣分,如今緣分該盡,就不應再有執着。一切皆有緣法,沒有什麽值得傷心的。”

她被袁夫人這一通緣法之說侃得暈乎乎的,其實根本沒有聽進去,只得強行扯出一個微笑回應。

“夫人,夫人!”袁夫人的婢女敲了兩下門,便進來行禮,“皇後娘娘懿旨,宣大小姐明日在西苑行宮觐見。”

皇後又要見自己?沈芳年覺得自己現在控制自己的情緒都很困難,是在沒有力氣再皇後面前婉轉逢迎了。“嬸娘,我病還沒好……”

“你呀,早該好了。”袁夫人眉頭一皺,轉而笑道,“聽說西苑春光正好呢,去那裏轉轉,就當散散心吧。”

“我……”

不等她開口,袁夫人又招呼那個婢女:“你去把前兩天我讓裁縫給大小姐新做的那身春裝拿來試一試,剛好明日可以穿。”

婢女“哎”了一聲便領命離開,袁夫人又拉過了她的手,道:“你別慌,聽說明天皇後娘娘還有不少外命婦要見,恐怕沒時間見你。”

“那皇後娘娘還召我作什麽?”她不解。

袁夫人諱莫如深的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也不知道,可你聽嬸娘的,出去轉轉,比你悶在府中好。”

沈芳年終于從袁夫人處領了教訓出來,仿佛心中墜了一塊鉛石,重有千斤。墜得她每動一下,每行一步都好辛苦,更重要的是,一顆心已經被墜得四分五裂,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跳動……

翌日,她任由秋瑤為她穿上袁夫人昨日便準備好的鵝黃新裝,梳起精致小巧的發髻,用一根通體水潤的羊脂玉簪固定,鬓邊再插幾朵比主人更有神氣的海棠花;清水洗臉後,又用脂粉。

“奴婢的妝化得很好,可人看上去看是病恹恹的。”秋瑤為她取過銅鏡,一面嘆氣,“小姐,您就不能開心些嗎?”

上了馬車,沈芳年一直低頭沉吟,從那夜他沒再解釋,頭也不回的離開,她便知道他們終究沒能邁過那道溝壑。只要朝堂上的兩黨傾軋還在繼續,他們即使沖破一切在一起了,今後早晚有一日還會是今日的決裂。長痛不如短痛,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她從沒想過短痛是這麽痛……

西苑行宮就在禁宮的西面。今日天氣晴好,行宮中一片太液池波光粼粼,湖心一座瓊華島小巧玲珑,粉白相間的海棠将整座島都染做了粉黛世界,遠處的矮丘也是綠意盎然,倒也算悅目娛心。

在湖邊等了一陣,皇後宮中的宮女終于出現,卻告訴她,皇後娘娘今日算錯了時辰,現在忙得很,是在抽不出空來見你了。

沈芳年與那名宮女點了點頭,便轉頭對秋瑤道:“既如此,我們可以回家了。”

“沈小姐,這湖光山色也算京城一景,您何不再四處轉轉再回府?這樣也不算白來一趟呀。”宮女笑嘻嘻地攔她。

轉轉,轉轉,怎麽誰都讓我轉轉,走路難道不費力氣嗎?沈芳年心中這樣想着,卻也只能面上對宮女微笑:“謝謝姐姐提醒,那臣女便待會再走。”

宮女還忙着要伺候皇後,傳完了話便離開了。站在原地等宮女走遠了後,沈芳年又對秋瑤說:“好了,我們回家吧。”

“哎,小姐!”秋瑤雙手拉住她的袖子,道:“您回家做什麽呀?”

“睡覺。”她輕飄飄一句話,轉身便要走。

秋瑤卻道:“可是,可是奴婢從沒來過這西苑,怪新鮮的呢,您讓奴婢在這多待會嘛。”

沈芳年嘆了口氣,她也知道秋瑤并不是貪玩,是擔心自己回家還是悶壞了自己。可惜再好的景致,她真的都沒有心情欣賞。

“小姐,小姐,你看,有人在泛舟呢!”秋瑤看見一片碧波之上,有一葉小舟,舟前還立着一個人。吃驚之餘,趕緊讓沈芳年來看。

“看見個船都這麽稀奇,是不是天上飛過個鳥你也要給我指出來?”沈芳年不耐煩的轉身,那小船着實沒什麽好看的,不過是湖邊的花樹正好随風飄下幾瓣花瓣落在船頭,不過是立在船頭的人一身月白衣衫俊麗非凡罷了。

“小姐,奴婢先去逛逛,逛逛哈。”秋瑤依照袁夫人在家時的囑咐,見到周公子之後先悄咪咪的躲遠點,美名其曰:制造機會。

沈芳年此時無暇理會秋瑤,看那船漸漸駛到了自己腳下,不等船上的人發話,她先問道:“周白卿,你在做什麽?”

周白卿也是無奈,見她沒有好臉色,只得悻悻下船,“本想說好巧和沈姑娘在此遇見的,不過……”

“不過什麽?”她覺得自己被騙了,一定是皇後還不死心,讓她來行宮又推說不見她,反而讓她偶遇周白卿。

周白卿小心的爬上了湖堤,明明該有些狼狽的,他卻風度不減,顏色不蓋的說:“不過,反正也是在下求了皇後娘娘要見沈姑娘一面,也就不說那些虛與委蛇的話了。”

“你說什麽?”沈芳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說,我有事要同沈姑娘說!”周白卿只當她聽不清,又提高了聲音再說了一遍。

她問:“有什麽事?”

“沈姑娘,我覺得我們還是坐下來說比較好。同我一起乘舟去湖心的水榭吧?”周白卿向她伸出手來,“我方才去瞧過了,那裏景致比這裏好呢。”

沈芳年直接說:“我不去。”

“你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我該回家了。”沈芳年轉身便走,裙角随着春風飄起,拂過不少紛飛的花瓣。

周白卿向她喊道:“那麽昨天去國子監找我的那個錦衣衛,和你沒有關系咯?”

“你說什麽?”她轉過身來,又走了回去,“誰去國子監找你?”

“沈姑娘,聽說你病了,是不是耳朵生了病?”周白卿依舊笑眯眯的,她冷漠對他這麽久也沒讓他生氣,“還用我再大聲複述一遍嗎?”

“不,不必了。”她依舊繃着唇角,只是眼神明顯亮了起來,“走,我們去湖心說。”

周白卿将她扶上了船,撐船的船夫道:“公子,您還沒給錢那!”

周白卿轉頭看她,此時狡黠問道:“方才請你你不去,現在想去,先付船錢吧。”

“我身上沒有錢。”她黯然,顯然沒心思分辨他說的是玩笑還是認真。

“無妨。”周白卿看着她,笑意溫和得如同現下正在刮的南風。情不自禁,他伸手摘下了她耳畔的那朵海棠,放在手中來回折拈,“沈姑娘,便用這朵花來抵船錢吧。”

她只覺得耳邊一熱,便已經讓他得了手。

“沒關系,等到了湖心,幫你摘一朵更美的如何?”

☆、一封信

沈芳年捏着周白卿遞過來的一個沒寫字的信封,裏面卻是鼓囊囊的。

“這是謝昉給你的?”沈芳年好奇問道,“他為何會去找你?”

說多了都是淚,周白卿一臉心酸:“你問我,我還想問你呢!”

昨日夫子不在,他在國子監內好好的當着助教,正帶着一幫比他年輕的生員讀《大學》,忽然便有人來報,說門口來了個殺氣騰騰的帶刀錦衣衛,面色不善,指名要找周白卿你呀。

一時之間,生員們都慌了起來,錦衣衛要抓人啦!抓的還是人畜無害的國子監祭酒的兒子周白卿!真是喪盡天良呀!周公子你可自己撐住,我們這些小小生員可是幫不了你了,若你僥幸能從昭獄裏活着出來了,我們再讓你請我們吃飯咯。

周白卿心中不明就裏,一幫同學還鬧得這麽厲害,氣得他掏出戒尺照着案臺打了三下:“啪!啪!啪!”這才安靜了下來。

他将書交給了另一個生員,自己咽了口口水,整了整衣帽,這才出去會一會這來得莫名其妙的錦衣衛。

謝昉已經在外面等候了一陣,聽着裏面傳來的陣陣讀書聲,他手扶着刀柄,着實覺得自己和這地方氣場不和。

“你……”周白卿走了出來,果然見到了一個佩刀的背影,看官服上補的豹圖案,便知道他品級還不低。

謝昉聞聲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詢問:“周公子?”

周白卿看了看他扶着的那柄刀,提心吊膽上前一步行禮,至少不是說不打笑臉人麽?“謝大人,有何貴幹?”

謝昉咳了一聲,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想請周公子幫我一個忙。”

“幫忙可以,謝大人可不可以先把刀放下?”

謝昉無奈的搖了搖頭,将刀柄推向了身後,伸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個信封:“周公子,你應該尋個機會見一見尚書府的沈大小姐,正好順便幫我将這個交給她。”

“為什麽?”周白卿冷汗直冒,自從聽說作為皇後的姑母會錯了他的意,後來還又召見了沈芳年入宮,他心中雖然也很想知道沈芳年是何态度,但總覺得貿然約見人家實在莽撞……是說錦衣衛探查天下百官,不過現在管的都這麽寬了嗎?

謝昉面上也有些不自在,道:“那天冒雨去北鎮撫司衙門的可不是你嗎?既然如此關心她的安危,為何不見?”

“這……”周白卿竟無言以對,心想,看來是要四海升平了,錦衣衛北鎮撫司都開始管保媒拉纖的事情了。他接過謝昉手中的信封,問道:“謝大人既然認識沈小姐,為何不自己給她?這是裏面是什麽?”

“沒什麽,你只須給她看便是。”謝昉沒有回答他第一個問題。

周白卿試探着問道:“這裏面的東西,我不能看?”

“不能。”

好在周白卿是個不通武藝的書生,否則就謝昉這種求人辦事的态度,早就挨揍了。

“那好吧,我答應你。”周白卿向來随和,倒也不是不好奇這尚書府的沈小姐和眼前的謝昉有過何種過往,可他也不會窮追不舍,畢竟他也并不是沈小姐的未婚夫婿。更何況等到他該知道的時候,自然會知道。

“嗯,告辭。”謝昉頭也不回的離去,他相信自己的識人眼光,周白卿是個可以托付的人,不僅是托付他送一封信,更是托付終身。

沈芳年此時拿着這封信,還沒有鼓起勇氣打開,心跳得如同擂鼓。她還不明白謝昉的用意,他給自己寫了封信,卻偏偏讓周白卿來傳遞。為什麽不讓謝芫姬做這件事呢?她隐隐猜到了原因,卻不願相信。

“沈姑娘,他不讓我看信。”周白卿在水榭的門外,幽幽的告起狀來,見她神情恍惚,狀若未聞,便道:“你先在這看信,我去那邊看看。”

周白卿風度翩翩的走遠了,她的手心起了一層冷汗,滑膩非常,取出了信紙。密密麻麻,這是他的字跡沒錯。

從頭凝神看來,她竟吃了一驚。她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信中并非是他寫給她的話,而是羅列了十幾個人名及他們所犯的罪名。

“赈災不利,貪污赈濟糧款,縱容家人橫行鄉裏,打死平民……”每個人的名頭下面,都或多或少有些罪名,她讀到最後一個人那裏,才恍然大悟,這是那十幾個因為許甫案仍舊還在昭獄裏的人,和他們所犯的罪?

他耗費功夫去讓周白卿來給她帶信,就是為了讓她知道這些人是罪有應得?她趕忙翻向下一張信紙,果然還有,這次終于只是他想說的話了。

“芳年,以上所書,皆是與許甫聯名上書一事中被抓入昭獄的官員,近幾日便是忙于為此一幹人定罪,近來已近尾聲,下一步便要上呈罪狀與陛下,定罪之事交由刑部。你想知道他們所犯何罪,我便寫下來與你看。

前年黃河鬧水,錢、張等數人為戶部負責赈災之官員,不僅治水不利,且還私吞赈濟錢糧。

今年多地皆有人縱奴搶占農人良田,不成便将田主毆打致死。這些人便是家中有人在京中做官,所以才肆意妄為。

此十餘人所犯,大抵便是如此。但我須向你坦白,雖然這些罪過并非我有心羅織,但他們被抓入昭獄時,身上所背的,只有一條不曾寫在罪狀上的罪而已:毀謗謝掌印。

這些人是那百餘人中在朝堂上彈劾義父最多的人,受義父之命,我将他們抓入昭獄,一番拷打便能打出一條又一條有确鑿證據的罪行。你不必吃驚,這便是錦衣衛一貫的行事作風。”

她讀到這裏,又想到了那夜他們因此事的争吵,眼眶紅了起來。她的猜測對了一半,那些人就是因為謝崇禮一句話被抓進去的,只不過他們各有各的罪孽罷了。她又向下繼續看,沒想到筆鋒又是一轉。

“世情便是如此,在京為官者,若細追究起來,十有八九都有罪名可以羅列。這也便是我身為謝掌印身邊爪牙的功用所在。自幼時與舍妹一同被帶入京城收養時,我便已知曉,掌印需要的義子不是濟世之才,安邦雄将,而是得力爪牙。茕茕十數年間,毋庸置疑,昉亦為功名利祿污濁,陷害忠良亦不是沒有過,身為閹黨,定不可能獨善其身。若有一日掌印下令命昉查抄尚書府,昉亦不知該如何自處。芳年乃玉質天成、良臣之後,如今因污濁之人、渾濁之世焦心憂慮,實屬昉之罪過。”

她的眼淚又大滴的滴了下來。

“周府公子人品高尚、性情随和,昉亦敬之。聞聽芳年已經向皇後提及拒絕指婚,昉心中歡喜卻亦驚懼,如今你不願與昉同流合污,可與周公子盡情說明,他定能善待你。

但昉心中仍存企盼,若芳年心中仍存不舍,你自然知道何處尋我。若你與周公子早定婚期,屆時昉定雙手奉上賀禮,決不糾纏。”

胡說八道,廢話連篇!她的眼淚流了又流,看了又看信,這句決不糾纏之後确實再也沒有只言片語。

她将信紙撕得粉碎,伏案痛哭。他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将現實就這麽殘酷擺在她眼前,用坦誠的名義撕碎他們之間最後一塊遮羞布?怎麽可以如此狀若無所謂的樣子,将選擇的權利留給她,這是要逼瘋她才算完嗎?

“沈、沈姑娘……”周白卿聽到哭聲趕了回來,蹲在她的身邊擡頭,“你方才撕信的樣子好可怕。”

“你走開!”沈芳年現在誰都不想見、誰也不想理會。

周白卿小心翼翼将地上四散的信紙碎片都收集起來,不知從何處變出來一個火折子,一把火點燃了。“這信連我都看不得,大概也不能讓別人看到吧?”

信紙很宣,又被撕成了碎片,不消片刻就都被燒成了灰燼,還在空中回旋了許久。

“燒得好。”她多麽希望把自己的心掏出來也扔到火堆中燒成灰,那樣煩惱會不會就少一些。

周白卿不好意思道:“好像燒到你的裙子了。”

她趕忙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順着周白卿的目光望去,果然裙擺上迸了個火星子,碰到織錦登時黑了一個洞出來。

“呀!你怎麽,怎麽這樣不小,小心。”沈芳年被吓着了,哭意還沒散,開始抽噎起來,“這裙子是嬸娘新給做的,就這麽給燎了。”

周白卿也有些歉意,道:“對不住,方才點火時應該離你遠一些的。”

她遲遲沒有再出聲,只是努力的在壓制自己的淚意,擦拭着眼淚。

“沈姑娘……”

“幹什麽?”

周白卿依舊帶着笑意,即使被她呼喝着也沒有生氣,“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種讓你難過的事情,可我猜想你現在肯定沒心情再游湖了吧?”

沈芳年輕輕點了點頭。

“那……送你上岸,你便回家吧?”

沈芳年又點了點頭。

離開了湖心的瓊華島,他們的小船飄得很慢,她倚在船邊,看着水紋一圈圈的散開,覺得心情終于安寧了下來。

忽然,一圈遠處飄來的水紋蕩到了她的船邊,她好奇的向遠方望去,那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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