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二日:(10)

一艘小船。船上卻沒有船夫,一個瘦高的少年頭戴金冠,面相貴氣非常,此時卻在撐篙。坐在舟前的那個少年含羞帶怯,恬靜之姿,一雙水靈的眼睛四處新奇的瞧着。

沈芳年微微擡頭,眉頭一皺,這哪是誰家的少年郎,這不是謝芫姬女扮男裝嗎?

☆、燈如晝

謝芫姬就是在正月初五那日,在蓮華閣上遇到當朝太子紀煜的。

她央求沈芳年下樓幫她去叫哥哥,随後她便一個人乖乖在蓮華閣的頂層等。左等右等沒等來哥哥,卻等來了一個頭戴翼善冠、身穿赤色盤龍袍、腰佩玉帶的少年。

謝芫姬轉頭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來,安靜的像個雕像。不惹事,不和不認識的人說話,遇到麻煩要繞道走,她從小便是這麽被教導的。

見她也不行禮,紀煜好奇問道:“你是誰?所有人都在下面,你怎麽一個人在這?”。

謝芫姬依舊張望着下面,想找到自己哥哥的蹤跡,随口答道:“我在等我的兄長來接我,你又是誰?”

紀煜本就惱怒她不行禮,沒想到她是根本不認識他,“本宮乃當朝太子。”

太子?謝芫姬低聲“哎呀”了一聲,才趕忙補了個禮,“臣女拜見太子殿下。”

“起吧。”紀煜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他早厭煩了這一套,“本宮想在這裏待會,你下去吧。”

“可是殿下,是臣女先來的。”謝芫姬小聲提醒道。

紀煜眼睛一眯,霸氣起來:“你是誰家的女兒?怎麽敢跟本宮頂嘴?”

謝芫姬小聲答道:“我是謝掌印的義女。”

紀煜一愣,腦海中浮現出謝崇禮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對着自己口中叫着“千歲爺”,眼神裏卻是慢慢地不屑。是了,現在謝崇禮才是把持朝政的九千歲,自己又算什麽千歲?他眸色一黯,看着眼前瘦弱青澀卻絲毫不怕自己的少女,将自己對九千歲的憎惡都發作到了她身上,冷笑道,“哼,我道是誰,原來是他的女兒,難怪有如此乖張跋扈脾氣。”

“殿下,臣女沒有乖張跋扈。”謝芫姬的聲音輕輕的,軟軟的,卻絲毫沒有懼意,“是殿下不喜歡聽到臣女的爹的名號,所以遷怒于臣女。”

“你!誰準你在這胡說八道!”紀煜一甩袖子,他還從沒見過一個如此不會說話的女子。

謝芫姬此時知道眼前這位千歲爺生了氣,搜腸刮肚想些告饒服軟的話,可竟一句也想不出來,最後還是只能低聲道:“殿下還是別生氣了。”

“為何?”紀煜挑了挑眉,對她逼近一步,“你說出來便罷,說不出來,本宮便要罰你。”

謝芫姬眨了眨眼睛,“今日是皇後娘娘的壽誕,殿下應該高興才是呀。”

紀煜又重重“哼”了一聲,轉身面向樓外風光,看在她比這一衆熙熙攘攘中的人都有意思的份上,勉強饒了她吧。

“殿下,為何不開心呢?”謝芫姬似乎發現了,眼前的太子是個紙老虎,只會橫鼻子豎眼睛的吓唬人,所以得寸進尺的問道。

“你占了本宮的地兒,本宮當然不開心!”紀煜皺眉。

謝芫姬卻反駁道:“可是殿下方才上樓時已經步伐重而慌亂,那時候還沒見到臣女呢吧?只能說臣女讓您更不開心了,可是,殿下為何不開心呢?”

紀煜覺得自己真是倒黴,在這裏遇到了謝崇禮的義女,還要被她纏着問東問西。他當然不會和她說,他憂心時局,憂心他那開心時搞篆刻、不開心就吞丹藥的父皇,憂心黨争。他只能胡謅道:“母後要為兩位皇弟選妃,卻沒有我的份兒,你說我開心不開心?”

謝芫姬“哦”了一聲,心想,這個太子不是已經有了太子妃,還不知餍足,真是一個好色之徒。

紀煜看着下面那一個個嬌豔如花的女人,有一半應該都是閹黨送來的,厭惡之情油然而起,不由問她,“你呢?謝掌印打算安排你嫁給哪位皇子?”

“沒有,我身體不好,爹不讓我參選的。”她輕輕搖了搖頭,語氣中卻沒有一絲可惜,看看下面那些樣貌姣好貴女,再看看一共就三位的成年皇子,簡直是狼多肉少。

紀煜冷笑一聲,“原來謝掌印搜羅了這麽多女子,竟不肯将自己家的女兒也送來麽?明日我便禀了母後,要了你去東宮做妾,看謝掌印做何感想!”反正他不會真的娶她,只不過說說而已。

謝芫姬把頭低得很低,又羞又氣,半天說不出話,終于擠出一句,“您不敢吧……”

“你是說我怕你義父?!”紀煜氣得頭頂冒煙。

“不是,不是。”謝芫姬趕忙擺手,“您是怕我入了東宮,天天惹您生氣……”

“哼,你真以為我要你入東宮?我随口說說罷了,誰願意放一個謝崇禮的親信在身邊?”紀煜将臉一扭,傲慢的下颌十分有棱角。

“哦……”謝芫姬心中因他時常輕蔑義父有些難受,可他是太子,他想怎樣便怎樣。

“你叫什麽名字?”紀煜問道,他想知道她的名字,方便以後再選個妃什麽的,通通避開。

她乖乖的告知:“謝芫姬。”

“成,我記住了,回家等本宮的旨意吧。本宮先走了,你在這帶着吧。”紀煜還想逗她。

“哎,殿下……”她叫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您能不能幫臣女叫一下臣女的兄長,他怎麽還沒來呀?”

紀煜徹底被她氣得沒脾氣了,堂堂東宮太子,就是給你傳話喊人的嗎?

不過他還是勉強答應下來,“知道了。”

下了蓮華閣,恰好他還沒将這件事忘了,便免為其難吩咐身後的小內監,“去找一找謝崇禮的義子,叫他來這找他妹妹。”

這哥哥怎麽當的?妹妹晾在這半晌,還要找人去尋。紀煜又在蓮華閣下站了一會兒,直到宮女通傳,讓他去皇後身邊,他才離開了。

回了家,謝芫姬對于沒能讓沈芳年見到謝昉一事耿耿于懷,絞盡腦汁籌謀了整整兩日才有了在奉賢寺的第二次失敗。回來又被哥哥兇了一通,她這才下定決心不再管他的事兒了。

安靜在家待了幾日,便挨到了上元節。京城的上元節夜裏向來是火樹銀花,燈市如晝。大家都會穿上心愛的小鬥篷出去看燈,可是自己卻不好意思再邀請芳年姐姐一起出來玩了,都怪自己那個不争氣的哥哥!

好在,還有同樣一個惹了沈芳年生氣的小可憐曹淑,正好和小可憐謝芫姬湊成了一雙。

此次曹淑能順利進京選秀,多虧了謝崇禮從中運作不少。雖說她若成功中選,對謝崇禮也是有大大的好處,但禮尚往來的道謝還是不可少的。正月十五,曹淑準備了禮品,替父親拜會謝崇禮。

“橫豎沈姐姐不會理我們了,晚上和我帶你出去吧!”曹淑對謝芫姬道。

“咦?你帶我出去?妹妹你初到京城,應該是我邀請你出去呀?“謝芫姬覺得曹淑這話說的有意思。

曹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看了看四下無人,才悄聲道:“我跟你說,你可不要和別人說啊!”

謝芫姬見她鄭重其事的樣子,不由自主便點了點頭。

“其實,當初我爹命我随謝哥哥一同來京城選秀,一想到要遠離親人,遠離家鄉,我是很怕的。”

“那你怎麽還來了呀?”

“因為我爹說,他和謝掌印已經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包括……我最後要嫁的人。想想倒是挺好奇的,我便來看看,究竟是誰那麽倒黴。”曹淑偷笑一聲。

謝芫姬也偷笑一聲,“就為了見那個倒黴的人一眼你便來了?你可真是膽大。那個人是誰呀?”

“是懷王。”曹淑嘆了口氣,“可我根本就沒見過他,心裏也是沒譜呢。”

懷王紀炜?謝芫姬心中疑惑,他只是一個親王,還不是皇後所生,義父要培植勢力也培植不到一個馬上就要就藩的王爺身上,這是為了什麽?

“今夜在燈市上,他要見我,你陪我去好不好?”曹淑皺眉,“我在京城可是舉目無親啦,謝哥哥還害得我連沈姐姐都不能見了……”

謝芫姬鼓了鼓臉頰,終于發出一聲感嘆:“都怪哥哥這個大笨蛋!”

“對!”

夜晚的燈市上,謝芫姬同曹淑一人一個小鬥篷裹得嚴實,便這麽上了街。

東安門外的燈市,各式各樣的花燈被羅列在街邊或大或小的店鋪上,有糊得似蓮花的、似兔子的,還有似錦鯉的。走了不遠,從沙洲來的,第一次見到這麽多種類紛雜的花燈的曹淑便被吸了眼珠。

“給我來那個最大的燈!”曹淑出手闊綽,“謝姐姐,你想要哪一個,我買給你!”

謝芫姬生來腼腆,便不喜歡張揚,只随手拿了個普通模樣的宮燈。曹淑見她挑好了,趕忙掏錢,卻被人搶先了一步。

“老板,不必找錢了。”

她們二人驚奇的回頭看去,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人,都是雍容的貴公子打扮,一個較高些,臉上滿是傲慢,一個略矮些,臉上卻笑嘻嘻的很是溫柔。

“太子……懷王?”謝芫姬吃了一驚,趕忙拉着曹淑行禮。曹淑雖然向來大大咧咧,此時驟然見到了傳聞中的“訂了親”的懷王,小臉也是紅撲撲的。

“免禮吧,本宮……我們這次是微服出行,不必多禮。”太子擺了擺手,臉色很是不好看。

懷王紀炜此時竟呆愣了起來,太子紀煜見狀,趕忙捅了捅他,“是你非要拉我出來的,你現在倒不說話了?”

“哦、哦!我,曹二小姐,記不記得三年前,我們在歸義軍見過一面!”

☆、小兒女

那是政通七年,三殿下紀炜還未封王,曾經被身為涼州衛都指揮使的舅舅帶着到沙洲做客。

便是在那營帳中,他只瞥見了曹家年僅十四歲的曹二小姐一眼,二小姐根本就沒仔細瞧過他,可他卻至此念念不忘。

“我知道,如果不抓住這次選秀的機會,恐怕今生今世都沒機會再見到二小姐了。所以……”

“所以你就暗中操縱,讓我爹送我進京城?”曹淑和他走了一陣,仍然對三皇子竟然早就對自己情根深種這件事覺得有些不可置信,畢竟她只記得那年家中來了些重要的客人,可從沒注意過他呀。

“不是。”紀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我鼓起勇氣去求母妃,母妃起初也不答應。說歷來選秀只能從兩京近前選,從沒有選過沙洲的女子。”

曹淑聽了這話可就不高興了,“我們沙洲的女子有什麽比不過兩京的女子?”

紀炜連連擺手,“我可沒這麽說,只是祖宗先輩沒有這個先例罷了。好在……後來不知怎的,謝掌印發現了我的這些心思,從中襄助,才能接你進京。”

“原來是這樣……”曹淑知道,謝掌印這樣做,不止是給懷王做了個順水人情那麽簡單,還能從中獲利,也就不吃驚了,“可是,我根本還不認識你,一來便談這些……真是……”

真是讓人難為情。當初謝昉在沙洲待了不到半年,曹淑便被他的對自己敬而遠之的态度徹底弄死了心——喜歡都是相互的,她一味一廂情願也是沒趣的很,漸漸地便放棄了感化謝昉那顆石頭心。而現在,忽然有個男子站在她面前說要娶自己,她也是不知所措,還很害羞。

紀炜的眸色黯然,“我知道,這樣說會唐突了二小姐,而且我只是一個藩王,成婚後很快便要去就藩,今後便是一個閑人。我願意讓二小姐做出決定。”

見他這麽誠懇又卑微的态度,曹淑也心軟起來,眼睛轉了轉,擡手舉起了她那盞漂亮的百花燈,“至少,你為我買了盞這麽好看的燈,我們就算認識啦。”

紀炜的臉龐在花燈忽明忽暗的照耀下,笑得開心。二人便如街市上尋常伴侶一般緩緩走着,可街道的另一端,謝芫姬跟太子待在一起,就絲毫沒感受到這麽和諧溫馨的場景了。

“謝芫姬,你爹真是好手段,正月十五也不放天假,還要你抓緊來勾引我。”紀煜在紀炜和曹淑二人離開後,和謝芫姬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其實他剛剛見到曹二小姐身邊還有她時,就已經想這麽說了!不過礙着三弟的面子罷了。

“我沒有,是曹二小姐害怕才讓我陪同的。”謝芫姬覺得委屈又無奈,自己怎麽辯解,這位太子殿下鐵了心就認定義父讓自己來勾引他!

紀煜眉毛一挑,“她怕什麽?我那三弟最是好脾氣了。”

“跟您比起來,三殿下是很好脾氣。”謝芫姬低聲嘀咕道。

偏偏紀煜耳力好,聽見了,對她就更兇了:“你說什麽?”

“沒什麽……”謝芫姬被他呼喝得聲音幾乎比蚊子還小了,“二小姐已經離開了,我也該回家了。”

紀煜又不高興了,“站住,本宮……本公子準許你退下了嗎?”他好不容易出宮一趟,自然也新奇得很,向仔細逛逛,身後跟着的都是東宮便衣侍衛,想想近前還是再跟着一個唯唯諾諾的小丫頭比較和襯。

“那天找到你哥哥了嗎?”紀煜邊走邊随口問道。

“找到了。還沒來得及謝謝您幫我找哥哥呢。”謝芫姬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紀煜不屑一顧,“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不足挂齒。”

謝芫姬便又低頭專心跟在他身後走路,只盼着這位千歲爺什麽時候逛厭煩了,趁早轟她回家。

紀煜就是成心找茬,見她手中拿着的宮燈搖搖晃晃,伸手便要:“手裏那個燈,給我看看。”

“殿……公子,這是曹二小姐送給我的。”謝芫姬當然不願意給他。

“什麽二小姐送你的,明明是三弟給的銀錢,你以為他的銀錢從哪來,還不是同我借的。”紀煜邊說,一把奪過了那紙糊的燈,仔細端詳了一陣,道,“粗制濫造,比這好的宮燈,我宮中有好多。”

走着走着,卻發現身後少了個人,回頭一看,謝芫姬定住不走了,頭低低的,好像還在伸手抹眼淚。

紀煜慌了神,趕忙折返回去問她,“怎麽了這是?不就拿你一盞燈玩玩嗎,至于這麽小心眼?”

謝芫姬覺得委屈非常,從他手中接過燈,一抽一抽的道:“您,您不僅搶了我的燈,還,還說它不好。”

“我說的是事實啊。”紀煜無奈,“那再給你買一盞好的,好不好?”

謝芫姬難得硬氣一回,“不行,我,我就喜歡這一盞。”

“那我給你買十盞一模一樣的成不成?”紀煜對于哄女孩子實在是沒有心得,慌了神之後便只會掏錢,“那個誰,你快去買!”

謝芫姬還在抹眼淚,她現在只想回家,“不必了!您只要讓,讓我回家就行了。”

“怎麽,和本宮同慶上元節,就這麽煎熬嗎?”紀煜覺得好笑,又想逗她,“你爹怎麽教你的?”

誰知道謝芫姬哭得更加厲害了,眼淚珠子像不要錢似的,一對接一對。“還有,我爹才沒有讓我勾引你!”

紀煜趕忙辯解,“我随口說來,逗你玩的。”

“誰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謝芫姬是越哭越委屈起來,将兩次見面積攢的委屈都哭了出來。

紀煜這下終于傻了眼,不敢再和她說玩笑話,緊張道:“我錯了,錯了還不成嗎?我算哪門子千歲爺,你義父可瞧不上我,怎麽會叫你勾引我呢?”他只是那天在禦花園偶然發現謝崇禮的這個義女好像很好欺負的樣子,便起了頑劣之心,言語上欺負她讓自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快意,現在想想真是幼稚,惹得人家小姑娘哭泣不止,還得費勁哄。

謝芫姬終于緩了過來,又覺得讓太子這麽說也是不好,便帶着哭腔道:“您可千萬不要這樣折煞義父和臣女了。”

“好了,我不說了。”紀煜從沒有這樣給臺階就下過,也是第一回聽到謝芫姬說到她義父沒有翻臉,“那麽……你想回家嗎?”

謝芫姬擦幹淨了眼淚,這時才擡起頭來,喏喏道:“還是,還是把燈賞完吧。”

紀煜擡頭望去,這一條長街上今夜懸挂的花燈如同銀河星海,若想全部看完還真是需要不少時間呢。

就是從元夕夜起,紀煜和謝芫姬的關系才漸漸和睦了起來。過了兩日,恰巧謝崇禮在家時,東宮竟來人指名要給謝小姐送燈。謝芫姬戰戰兢兢的,知道是紀煜專門送來的,他口中說的東宮裏比花燈更好看的宮燈,卻怕義父知道她同東宮往來而責罵她。

萬萬沒想到,義父不僅沒有責罵她,更沒有問她只言片語。從那以後,謝芫姬的心中雖然依然惴惴不安,卻好似得到了義父的默許似的,以至于讓紀煜在她心裏漸漸生了根。

早在半個月前,紀煜就悄悄派人送了信來,春暖花開,宜游西苑。她心向往之,卻沒想到在幾天前被謝昉發現了貓膩。在和紀煜交往這件事上,謝芫姬有一種很靈敏的直覺告訴她,謝昉這個親哥哥會比謝崇禮這個義父更加生氣。

果然,謝昉知道她近來一直和東宮交往過密後,那發怒的模樣簡直比義父還可怕一百倍啊。她被軟禁起來,謝昉雷厲風行,用他在北鎮撫司查案的手段将她和紀煜的事情查了個底朝天。

可她的心已經野了,區區幾個婢女,如何能管得住?費了些許工夫,她終于還是如願和紀煜一起游了西苑行宮。夕陽西下,他們才不舍分別,回到家才發現,大事不妙,哥哥正在正堂等她呢。

“謝芫姬,我已經決定了,從今日起,不必再讓婢女看管你了。”謝昉翹着腿,還一把戒尺在手中晃來晃去。

謝芫姬低頭不看他,便想着就此過關,“那很好呀。”

“從今日起,看守你的人一律換成家丁。你若是再踏出家門一步,看守你的人就要領十棍,你領十戒尺。”謝昉站起身來,背着手繞到她身後,威脅道,“都打在你這小腦門上。”

“你!我不用你管我!”謝芫姬生氣跺腳,她生性膽小內向,但是自幼和哥哥相依為命,她唯一敢對着發脾氣的人,便是哥哥了。

“我不管你誰還管你?”謝昉擡高音量,道,“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謝芫姬也擡高了音量:“我覺得我的樣子很好!”

謝昉恨不得現在就敲敲她的腦門給她打醒:“紀煜已經有了太子妃,東宮中女人也不少,難道你真打算去東宮作一個連名位都沒有的妾?”

“你說的這些,我早就知道,你不必拿來吓唬我。”她當然知道他已經有了正妻,還有其他妾室。可他是太子呀,她又豈能要求他只有她一個人呢?

謝昉被氣得直捯氣兒,“啪”的一摔戒尺,道:“你給我滾回房間去,別讓我再瞧見你生氣!”

謝芫姬沒想到謝昉竟然會氣到對自己用一個“滾”字,眼圈也紅了起來,喊道:“滾就滾!”這才邊哭邊跑走了。

☆、沙塵暴

“沈姐姐,你能來看我,我太開心了!”曹淑興奮的叫聲響徹別院,“姐姐,你知不知道,這京城雖然很大,可卻無聊的很,我都要悶死啦!”

沈芳年同她漫步院中,無奈的淺笑,她何嘗不知道京城和沙洲相比是有多無聊呢,“怎麽,懷王殿下沒有再帶你出去玩嗎?”

“他……他倒是挺想來。可他母妃卻說,已經訂婚的未婚夫婦是不宜相見的。”曹淑羞赧中帶着幾分嬌嗔,倒真不似從前那個無所畏懼的小丫頭了。

沈芳年被她帶進了房間,聽她這麽說,抿唇笑道:“貴妃娘娘說的并沒錯。不過你若想要見到懷王,倒也不難。”

“怎麽說?”曹淑為她倒了一杯茶,便殷切的問道,問完又覺得羞恥,羞紅了臉。

“準備一份禮物,帶着去貴妃宮中坐一坐,也不算失禮啊。就像我今日這樣,帶着禮物來,禮多人不怪嘛。”沈芳年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小盒子推到了曹淑眼前,“特意提前送你一份禮,待到婚禮時再包一份紅包便是了。”

曹淑打開了盒子,只見一堆水潤通透的雞血镯,通身沒有一絲石紋兒,奪目耀眼的紅,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她驚喜萬分,幾乎想一把抱住沈芳年轉圈,“姐姐,你對我怎麽這麽好?我都想哭了。”

“你喜歡就好。”沈芳年依舊對她溫柔淺笑,在自己眼中,曹淑和親妹妹無異,送再珍貴的禮物也不算什麽。若是對着自己不喜歡的人,即使一根鵝毛也不想送的。

曹淑嘆了口氣,“可惜,聽說懷王很快便要被加封為肅懷王,等到禮成,我們很快便要去蘭州就藩。”

“那裏離你的家鄉不遠,剛好可以時常回家看望你爹,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可就是,難再見到沈姐姐你了呀!”

沈芳年笑她傻:“傻丫頭,我一直都會在京城,你們每年奉旨進京時候都可以見到我的。”

“姐姐真的要一直留在京城嗎?”曹淑皺了皺眉,雙唇微抿。

沈芳年笑着詢問:“留在這裏有何不妥嗎?”

“沒有,只是覺得,姐姐在這裏沒有從前開心。”雖然見沈芳年從進門一直便是笑着的,曹淑卻總覺得,她的笑變得不那麽真心了。

“沒有人可以時時刻刻開心的。”沈芳年仿佛在和她說話,又像在和自己說話。

曹淑若有所思,卻不知再說些什麽好。只是轉眼望向窗外,落英缤紛。“時間過得真快呀,轉眼一個月就又這麽過去了。”她本意是在計算着距離十月出嫁的日子還有多久,卻沒想到自己的話觸動了沈芳年心中的一根弦。

又在曹家的別院中和曹淑說了一陣話,她也終于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被曹淑送出了門,沈芳年擡頭望了眼日頭,想看看現在大概什麽時辰,卻看見那日頭煞白,天空不是日常的藍,而是淡淡的黃色。

天氣不好啊。她這樣想着,強迫自己不去回憶一些事情。

沈芳年和秋瑤走着,繞過那個巷口,便見到了一臉沒睡醒的周白卿,在站在那裏倒仍有幾分風姿,“沈姑娘,我可是等了許久了。”

她并不驚訝,因為人便是她約來的。恰巧借着來曹府做客的由頭出門,再和他約在這裏,才不會被叔嬸家人發現,才不會被揶揄勸誡,唠叨不休。

“對不起,在裏面忍不住和曹小姐多說了會。”她才不會承認,她下意識的便拖延了些時間。

“秋瑤,你先去別處逛逛好嗎?”

聽到自家小姐這樣吩咐,秋瑤只當小姐終于開了竅,自然樂意為他們創造大把的獨處時間,她自己也樂得清閑。于是她趕忙行了個禮,便快步離開了。

“可是有何事麽?”周白卿揉了揉眼睛,跟上了沈芳年的腳步。今日的沙子好像特別多,總愛往人眼睛裏鑽。

“見你整日憊懶,拉你出來遛遛。”沈芳年随口胡謅,邊繼續向前走。

周白卿“切”了一聲,“瞎說八道,我又不是貴府養的馬。”

“可惜……我不會騎馬。”她思緒飄忽起來,竟然能将周遭任何一句話,一件事都同他聯系起來。她甩甩頭,甩走了這些念頭,對他道:“上次的事情,還沒有謝過周公子呢。”

“不客氣。”周白卿淡然一笑,顯然并不在意這份遲來的謝意。

沈芳年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聞到了一股土腥味,腦海中記憶翻湧,她強壓下去,對他道:“不知周公子知不知道,月初的時候我觐見皇後娘娘,她向我下了一道旨意。”

“不知道。”周白卿依舊沉着,“皇後娘娘逼你做什麽了?”

“皇後娘娘沒有逼我。她只是,需要我今日給一個答案。”她緩步走着,卻看見眼前街市上,行人神色匆匆,商販皆趕忙收拾東西。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麽?”周白卿終于擡起頭來,表示出對這個問題的興趣。不過他也瞧見了眼前的怪異景象,同時問道:“咦,這是有哪位貴人要臨這條街了?”

沈芳年将漆黑眼珠又向上擡了兩分,神色呆呆的,口中喃喃道:“不是有貴人要來,是沙塵。”

周白卿循着她的眼神望去,果然遠方的天空漸漸昏黃,一陣陣風刮來,帶着的都是細小的沙粒。歷來春末風大時,京城确實會偶有沙塵,不過刮一陣便好了,所以商戶也并不驚慌,只是紛紛收拾東西暫且遮掩起來而已。周白卿咋舌道,“看樣子沙土很快就要過來了,我們還是先去室內避一避吧。”

沈芳年眼睛都沒眨一下,一直直勾勾盯着遠方的棕黃雲霧,面露迷惑之色,對周白卿的話恍若未聞。

“沈姑娘?”周白卿不得已,只得拽了拽她的袖口,将她的魂喚回來,“那邊有一個茶樓,先去那裏面躲一躲吧。”

她點了點頭,腳步随周白卿而動。确實該躲的,沙暴是很可怕的,動不動便要人命的,然後她會和一個她不該認識的人一起迷路。

茶樓裏面因為這場小沙塵登時多了不少人,倒是熱鬧。不少人因為新鮮眼前之景,一直站在門口眺望外面。沈芳年和周白卿也在門口不遠處待了一陣。周白卿見她臉色不好,問道:“累不累,還是去那邊坐下吧?我們點一壺春茶來。”

“不,我想看一下。”她的眼睛依舊盯着門外,根本沒打算坐,也沒打算喝茶。

“那好吧。”周白卿陪她站在那裏,一同欣賞這并不美好的景色。

只見遠方的沙塵被忽然而來的大風裹挾着,很快就都飄到了近前。屋檐內的人都是一陣驚呼,覺得天色忽然變暗,還真有些可怕呢。

她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沒有雜念,因為她在風刮到她眼前的每一粒沙中,都只能看見一個人的身影。

被沙匪劫持了馬車,他提刀便了結了賊寇的性命。

他受了傷,還是願意将更舒服的位置留給明明蠻橫無禮的她來睡。

他們一同在生死之間徘徊,卻還有在湖邊暢快飲酒的時候。

凡此種種,皆被這席卷天地的黃沙一同帶來,沙土撲在她的衣裙上,回憶直直撲進了她心裏。

“沈姑娘,沈姑娘?”

她聽到模糊的聲音在喚自己,她如夢初醒,轉頭望去,發現方才在自己身邊一同看向外面的人都紛紛退後,只有自己還留在原地。

“那邊沙土都飛進來了,你怎麽不往後站?”周白卿将她拉了進來,這沈姑娘怎麽一見到沙子就傻了不成?

戶外是一片污濁昏黃,而她的心中卻愈發澄淨,如一面光滑的冰湖,上面只倒映出一個人的身影。

“你怎麽了?”周白卿見她魂不守舍,不得不出言詢問。

“沒事,突然想起了一件忘了做的事。”她自嘲般的笑,轉頭看向他,眼神終于複現光彩,“周公子,方才你問我答案是什麽?”

周白卿點了點頭,被她拉到了一片人少的清靜地方。

她長出了一口氣,對他道:“其實,我是打算遵從皇後娘娘的旨意的。”

“但是呢?”周白卿聽出來了,這句話後面是肯定還有一個“但是”的。

“但是,我現在不能這樣做了。”她心懷愧意,卻直截了當,沒有含糊其辭。

周白卿聞言,眼睛中一瞬即逝地閃現一抹失落,但很快就又恢複了他平日那種溫和模樣,“我知道了,是因為謝昉,是不是?”

“是。”她露齒笑了開來,是從未有過的粲然,“是不是覺得我有些不知廉恥?”

“怎麽會呢?”周白卿忍不住伸手幫她将發髻上的沙土撲掉,一面道:“我早該知道了,因為你所有的眼淚都流給他一個人。”

一場沙塵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團沙被吹離了京城,天空又是碧藍如洗。

周白卿又幫她拍了拍肩上的塵土,恐怕這是最後一次可以同她并肩而立了吧?“天晴了。”

“對不起,我想去……”沈芳年躍躍欲試。

“快走吧。”周白卿毫不挽留,手一松,便放她走了出去。

街上的商販又漸漸都開始重新擺放商品,行人也紛紛從躲避的屋檐中走出來,方才的一場沙塵,根本沒有影響到任何人,除了她。

周白卿的眼神跟随着她急促到後來奔跑起來的腳步,直到被越來越多的行人遮擋了視線。

他是很欣賞沈芳年,覺得她和京城的其他女子相比,總是有些與衆不同的。但如今直到她這一份與衆不同皆是為他人宜喜宜嗔,他便強令自己放下了。周白卿也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仍舊是一身清白的濁世佳公子。笑着搖了搖頭,“沈姑娘,真是個麻煩。”

☆、我愛你

沈芳年輕輕提起裙擺,步履輕盈的跑着。裙子上金線繡的西番蓮在空中翻飛,她每一步都激起的塵土倒如同星塵。

她也不知自己何來的這麽多體力,從來時的那條街一路跑到了緊挨着禁宮的北鎮撫司衙門。衙門的大門大敞着,她卻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不知道看守會不會讓自己進去?

正在糾結之間,恰巧從裏面走出一個錦衣衛,手中還端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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