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二日:(11)
個破碎的花瓶,見到門口有一個女子頗為奇怪,再仔細瞧瞧倒是眼熟。
“你是不是尚書府的大小姐?”
她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那天夜裏去尚書府帶走自己的缇騎中有他。她便點了點頭,道:“我要找謝大人。”
缇騎撇了撇嘴,見四下無人,悄聲對她道:“沈姑娘來得可真是時候,謝大人今日可着實是心情不好,瞧見這花瓶了嗎,就是他砸的。”
“這叫來得是時候?”她皺眉。
缇騎嘿嘿一笑,“對呀,我可沒見過謝大人去請哪個證人時這麽溫柔呢,姑娘您來了,說不定大人就消氣兒了,我們也好過不是?”
她懶得和這個油嘴滑舌的人多說,卻又不得不問,“那他現在到底在哪了?”
缇騎一拍自己腦門:“哎呦,瞧我這記性。謝大人心情不好,摔了東西後便一個人去校場了。”
“你不早說?”沈芳年現在對這個人徹底沒有耐心了,“校場在哪裏?”
“一直沿着這條路向下走,出了城門靠東邊兒那一片就是。”
沈芳年還是對他禮貌的笑了笑,“多謝你,那我先走了。”
“哎,哎,沈姑娘,就這麽跑走了?”缇騎一個不留神,她便已經離開好遠了,他不僅感嘆起,這沈姑娘真是體力不錯……
沈芳年依着那人的話,沿着路向南,又拐了個彎,果然看見了一片寬闊的校場。當中便只有一個人正周身散發着殺氣的拿刀砍着木頭樁子,這樣容貌俊逸的惡徒,除了他便沒別人了。她的額頭上起了層薄汗,不用看也知道衣裙上一定沾滿了塵土,她就是這樣狼狽的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她緩緩的走近他,他也發現了她的到來,面露驚訝,緩緩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她這才發現,他的右側臉頰顴骨上青了一片,顯然是受了傷。
“謝大人,你……”她這一口氣還沒喘勻,上氣不接下氣。
謝昉幹脆利落地将刀收入刀鞘,實則心中七上八下,感覺自己就好像等待定罪的囚犯,還要故作鎮定。“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我跑來的呀。”她的語氣中還有些驕傲。
謝昉皺眉,趕忙幫她擦拭額頭上的汗珠,“瘋了?”
“有點兒。”她自動自覺地鑽進了他的懷裏,身上的熱一下子灼了他的心。
謝昉掩飾着心中迸發的喜悅,沉聲道:“這便是當初不學騎馬的下場。”
她還是有些微喘,“你真記仇啊,都過去那麽久了還沒忘。可是,就算我會騎馬,也不能騎來,多張揚啊。”
“你以為你現在不張揚嗎?”
她無言以對,只得期期艾艾道:“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他想到自己當初寫下的那封信,最後确實寫道若她回心轉意,自會知道何處尋自己。“我是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方才刮了好大的沙塵,我便忽然想到了你,便來了。”她笑道。
謝昉覺得好笑,“原來看到沙塵暴就能想到我?”
她嘆了口氣,“對呀,要怪只能怪你出場的那一日,場面太過激烈,過程太過跌宕,真是讓人想忘都忘不了。”
一陣南風刮過,明明拂在臉上還是溫暖的,可她略有汗濕的衣襟卻被吹得冷了下來。
謝昉感受到了懷裏的人打了個顫,伸手探了探她的後領口,摸到了一些潮濕,“身上都是汗,別讓風閃到了,去屋裏說。”
校場的北邊有一排低矮的房屋,是供來此演練的兵士休息用的,如今裏面自然是一個人也沒有。
他拉着她的手走了進去,只将那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木樁留在了門外。
“你的臉,是怎麽弄的?”她小心的撫摸,已經腫起來了。
謝昉被她提醒才想起來這處傷,随口答道:“沒事,方才不小心碰到了。”
“你是三歲孩童嗎?這樣都能碰到?”她起了狐疑之心,又問:“方才衙門那有一個缇騎說你生氣了,為什麽生氣?”
“因為你不來。”
“不對吧……”她尚在皺眉思考,就被他抱了起來,像只小狗一樣拱着她的脖子。
“不過現在你來了,便好。”他覺得自己似乎是被從腦子裏抽掉了一根弦,現在所能組織出的語言,只能表達最基本的意思。還是專心親吻吧,這才是要緊事。
“可是,之前你問我的那些事,你都不在意了嗎?”他含混的問出許久都不敢問出口的問題。
“從今天起,你想抓誰抓誰,想殺誰殺誰,只要……只要別和我說這些便是了。”她已經很努力的在适應這件事,可她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謝昉笑着搖了搖頭,道:“你不必這樣的。”
“為什麽?”她緊張起來,是她的底線他也不能滿意嗎?那他們會不會又要吵架了?
他伸手幫她整理掉落在額前的碎發,一面語氣平常道:“南京錦衣衛指揮使司有一位陸大人明年便要告老了,我想去同陛下求去補這一個缺,陛下應該會同意的。”
“南京?”她驚訝無比,自晖朝遷都奉天府後,南京早已不再是當年的盛景,那裏留有一套完整的朝廷班底,任職的卻都是勳貴後裔、年歲老邁的臣子,去南京做官也就失了實權,相當于養老罷了,她忍不住問出來,“你要去了南京,豈不是放棄京城的一切了?”
謝昉笑道,“不是我要去南京,是我們一起去南京,所以也不算放棄一切吧。”他輕輕松松,環着她的腰,稍稍向後一仰,輕聲在她耳畔說,“因為我愛你。”
她忽然心跳加速,“砰砰”的聲音連自己都能聽到。她深吸了一口氣,用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也愛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是因為你要去南京。”
謝昉被她的說法逗得愈發笑得張揚起來,抱着她未曾撒手。
“可是,這樣……謝掌印會同意嗎?”經過了方才的心花怒放,她又開始憂慮起來,她依舊記得那天在雨中,謝崇禮的可怕模樣。“是不是因為這件事,你就被他打了?”
謝昉将她放下來,像個小孩子承認錯誤般,“不是。義父不滿我阻止妹妹和太子相見,今日來衙門找我,我們言語不和,就……”
“謝掌印他竟然願意成全小芫和太子?”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謝昉臉色不好看起來,想起方才的一場父子之争便又生起氣來,“這不叫什麽成全,這叫利用。何況就算他有心也沒用,太子是國之儲君,要納誰也要皇後點頭。”
謝崇禮想要利用謝芫姬搭上太子這條線?想想也有些道理:皇帝近兩年身體也不大好了,他再不為自己多做打算,就看這麽多年來的張揚跋扈,恐怕将來沒有好下場。
沈芳年心情複雜,試探着道:“其實前一陣我撞見過他們兩個人在西苑一起游湖,兩個人都很是愉悅。我想……或許這也不是一件壞事。”
謝昉道:“其實這次想着去南京,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小芫。雖然我尚且沒有松口,但若有一日她真的入了東宮,那麽我離開京城,相信太子甚至陛下都會放心許多。”
她點點頭,确實,若是連東宮內都有了謝氏,司禮監、錦衣衛、東宮連成一線,恐怕縱然如當今天子這般不理朝政,恐怕也不能坐視不理了。
“可是,你方才不是說因為愛我嗎?”她好像又找偏了重點。
謝昉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芳年姐姐,怎麽連謝芫姬的醋都吃上了?”
“不許取笑我。”她從他手中逃了出來,也發覺自己似乎有些無理取鬧,赧然道。
“看你,現在像個泥猴,哪裏當得起皇後口中的大家閨秀之範?天色不早了,快些回家。”謝昉顯然不想再談關于謝芫姬和太子之事,平生惱怒。他拉着她的手,将她送上了馬,自己也跨上馬來。
謝昉輕輕一夾馬腹,那馬便朝北城門跑去。
進城前,他們還有一些時間能說話。謝昉嘆了口氣,“我覺得,你的叔父,恐怕還須我想辦法緩緩說動才好。”
“沒關系,我不急。就看謝大人有沒有耐心咯?”她向來都是很有耐心的。
謝昉不屑,“沒有耐心,如何等你兩年?”
她無聲的笑起來,忽然覺得夕陽西下也成了帶着希望的景色,再不似前一陣的陰霾。
到了城門,他不得不先将她放走,目送她走遠,他才打馬向北鎮撫司衙門而去。男女共乘一騎,在京城是想都不要想的傷風敗俗之事。
剛剛走到衙門口,便有小旗神色匆忙的迎接上來,“大人,您可回來了,出大事兒了!”
“什麽事?”謝昉想不出自己僅僅離開半天,能出什麽事。
小旗看了看左右無人,才低聲道:“宮裏傳來的消息,陛下、陛下中午用過午膳後忽然暈倒了,至今未醒!”
☆、前塵往事
在乾清宮內忙碌照顧了昏迷的皇帝一整夜,終于聽到了太醫口中皇帝的病暫且無礙的承諾。皇後這才憔悴走了出來,一眼便見到了清晨才得知消息的,跪在外面以貴妃為首的一衆妃嫔和皇子皇女。
“陛下只是尚未蘇醒,如今沒有大礙了,你們辛苦了,各自歇息去吧。”皇後的聲音帶了倦意,各宮中人也知道此時不該添亂,目送皇後移駕,便各自回宮。只有紀煜和紀,既然見到母後,自然要跟随去坤寧宮問安。
皇帝得了中風這樣的大症候,不光是乾清宮,坤寧宮中也是一片愁雲慘霧。
“母後,既然父皇沒有大礙,您也該善自保養休息,莫要連您都病倒了。”紀煜和紀皆是關心自己母親,下跪行禮後勸谏道。
皇後以一手扶額,仿佛頭頂鳳冠幾盡壓垮了她的脖頸。她閉目沉吟片刻,才道:“不必為本宮擔心。煜兒,你留下來。”
昭王紀聞言,便退了出去,只留紀煜一人。
“方才太醫說,即使陛下得的風疾來勢兇猛。即使能夠醒來,身體也會大不如前了。”皇後緩緩道。
“孩兒身為太子,定會恪盡職守,為父皇分憂。”紀煜神情恭敬,擡起頭來,“母後一夜未睡,有什麽事,休息過再吩咐兒臣也不遲。”
皇後依舊閉着眼睛,任由貼身宮女洗淨手後為她将發飾頭面一一卸下,然後才擺了擺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你是儲君,有很多事,本宮總想讓你自己試着裁奪。可這次,你太叫本宮失望了。”皇後站起身來,一步一步逼近他,聲色俱厲。
“母後……”紀煜一時愣住。
“如今你父皇病重,你若還算孝順,便改了。”
皇後向來和顏悅色,母儀天下,對紀煜何嘗用過這樣的語氣,實在是怒火攻心。
紀煜本想為自己辯駁兩句,但聽着皇後的一字一句,心也就一點一點的冷了下來,原來在母親眼中,他不過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讓他自己抉擇,不過是試煉罷了。
“母後,犯錯才要改,兒臣何錯之有?”紀煜冷笑道。
皇後的音調又提高了一份,道:“你身為儲君,結交閹黨,便是錯!世間有正道你不走,偏偏要走歪路,便是錯!”
紀煜揚頭問道:“兒臣幾時結交了閹黨?何時、何處會見了閹黨官員?又何曾與他們有了利益關系?”
“你是沒有結交閹黨,可你結交了一個謝崇禮的女兒,罪過比過結交一百個閹黨大臣!”皇後被他氣得頭痛扶額。
紀煜道:“謝崇禮的女兒又如何?兒臣就是喜歡她,和她爹是誰沒關系!今日既然母後問起,兒臣也就不在遮掩了:兒臣想請母後下旨,納謝氏入東宮。”
“逆子!如今你父皇尚在昏迷,你便想納新妃?”皇後氣急,擡手便給了他一個巴掌。
清脆的一聲響,令母子二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紀煜紅了眼睛,站起身來,道:“究竟母後是為謝氏的身份生氣,還是為我此時要納新妃而生氣?若是後者,母後別忘了今日是誰定要在這要緊關頭留下兒臣說這事的!”
“放肆!”皇後被氣得渾身發抖,這個逆子竟然還敢怪罪起她來了?
紀煜行了一禮,道:“兒臣本還顧念母後心情,遲遲不敢禀告。如今看來,母後竟是如何都要生氣了。可無論如何,不管她是誰,兒臣偏要納定了!母後不同意,兒臣等父皇醒後去求便是!”說罷便快步離開。
皇後一個人站在殿中,頭暈目眩,眼看紀煜離開,終于落下兩行清淚。這都是孽果……孽果啊……
“娘娘……娘娘……”大宮女錦源見太子拂袖而去,趕忙走進殿中,攙扶住即将摔倒的皇後。
“娘娘別氣了,一夜未睡,再氣壞了身子可怎麽辦呢?奴婢去請太醫來為您看看吧。”錦源扶皇後到榻上歪着,再勸道。
皇後面無表情,冷冷道:“太醫如今都在陛下近前伺候,我豈能請?你去司禮監,宣謝崇禮來見我。”
錦源吃了一驚,“娘娘要見……他?您可是都多少年沒……”
“廢什麽話?”向來溫婉的皇後此時卻極沒有耐心,打發錦源趕緊走。
謝崇禮是司禮監掌印,日理萬機,便是皇帝也沒有呼之即來的面子。可今日皇後宣召,不到一炷香的時候,赤紅蟒袍的身影便已跪在了殿上。
多年不見,他操着一把沙啞的聲音,隔着紗簾給皇後行了大禮。“奴婢給皇後娘娘請安……”
“謝公公,我們多久未曾見了?”皇後在簾後歪着,有一搭無一搭的問着。
“回禀娘娘,距奴婢上回同您面對面說話,已經過去五年又三個月十九日了。”
“還記得你在本宮宮裏當差的時候嗎?”
“記得,奴婢受娘娘提拔,豈敢忘?”
“那你就挑唆你的義女勾引太子,讓你的義子搶走本宮選定的侄媳婦,這樣來報答本宮,是嗎?”皇後挑眉,絲毫不留情面,他們之間也不須講情面。
“皆是兒女私情罷了。若奴婢有心挑唆,又怎會主動告知娘娘他們的一舉一動呢?”謝崇禮迅速答道,将自己的罪責推脫的幹幹淨淨。
“哼,兒女私情。”皇後不屑地重複這四個字。
照着從前的慣例,謝掌印來,這殿中便只能留皇後和他兩個人。錦源悄悄關上了殿門,身邊伺候時間不久的小宮女好奇問道:“姐姐,咱們娘娘竟然和謝掌印這麽熟識?”
錦源瞪了她一眼,“別瞎說,當心舌頭被割走。”
殿門已關,裏面人的密談,便再無第三個人聽到。
第二天中午,皇帝終于睜眼醒來。太醫一番查看後,說龍體暫無大礙,但需要靜養,且要藥石經心。皇後自然是事必躬親的服侍,實在疲倦才由貴妃、淑妃輪換。太子紀煜則行監國之職,上朝聽政,竟比他父皇還要勤謹許多。司禮監的職責被儲君雷厲風行的奪走了一部分親行,但是謝崇禮也沒有何反應。
只是朝臣見到的,一直都是儲君板着的一張臉,雖然确實沉穩,但還是過于嚴肅了些。
每日回到東宮,還要聽太傅等東宮臣子為他講解朝政,還要批閱一部分本應送去司禮監的奏折,往往到了深夜才能休息。
這天夜裏,太子妃張氏端着一碗蓮子羹走到了紀煜的書桌前,面露擔憂,“殿下,國事繁忙,也不要忘了休息啊。”
紀煜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連頭也不曾擡起,随口道:“你先去歇着吧,不必陪着我。”
“殿下……臣妾雖然知道幫不上您什麽,但是臣妾情願陪着您。”張氏眼眶紅紅的,伏身下來,以最卑微的态度面對她的夫君。
紀煜嘆了口氣,将她扶了起來,皺眉道:“既然幫不上忙,平白多一個人在這熬着有什麽用?”
張氏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道:“陛下不需要我,或者……您想讓誰在這裏陪着您?哪怕只能幫到陛下一點點,臣妾也是開心的。”
紀煜轉過身來,眼睛一亮,轉瞬又黯淡下來,擺了擺手。
“殿下,您還不知道吧?其實父皇蘇醒後,母後曾經單獨召見過臣妾。”張氏依舊笑着,可聲音卻發顫。
“她同你說什麽了?她斥責你了?”紀煜想到母後那日如何對自己,便緊張起來,憤怒的一摔袖子,“這事明明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張氏抓住了他的手,眼睛中已經有淚光閃爍,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夫君為自己是否被斥責而緊張,還是應該悲哀于在夫君眼中,自己和這事一點關系也沒有。
“母後說得沒錯。臣妾是您的妻子,沒能及時關心您的心情,是臣妾失職。”張氏努力的忍住自己的淚水,她雖然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兒,但也是因為端莊賢良、知書達理而被選中為太子妃的。她在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儀态,讓自己看起來就像一個稱職的正妃,“您每日愈發忙碌,對東宮內的妃妾不聞不問,臣妾只希望能有個人讓您重新放松、開心起來。”
“雁雁,你願意幫我?”紀煜忽然握緊了她的雙手,這才明白過來。
張氏在心中嘆了口氣,自他們十六大婚以來,太子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呼喚她的乳名了呢。雖然他對她的剎那溫柔是為了另一個女人,她擡頭看着自己夫君那張早就印在自己心中的面孔,卻依舊微笑着重重點了點頭,淚水便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她拍了拍太子的手,示意他先放開自己,轉身擦淚,邊道:“殿下今夜先好好休息吧,臣妾明日會想辦法的。”
“雁雁……”紀煜此時對她滿是感激,卻不好再宣之于口——他也明白,這只會更加傷她的心。
他向前一步,将手掌心的溫熱從她肩膀傳遞,“雁雁,你會是我……永遠最信任的人。”
永遠最信任的人,她咀嚼着這幾個字,一步一步離開了書房。有了這幾個字,她會永遠穩坐太子妃之位,她會是将來母儀天下的皇後,但她永遠都只是夫君最信任的盟友,有這些,她,就夠了。
☆、偷偷見面
自從那日在謝昉和沈芳年校場表明了心意以來,京城中出了皇帝病重這樣的大事,一時間愁雲慘霧,流言四起。錦衣衛身負職責,忙于捉拿造謠生事之人,一面還要時刻關注宮內的信息,一旦皇帝醒來便要第一時間禀明這段時間以來發生了什麽要緊事。
直到皇帝蘇醒過來,沒有了大礙,這才該輪休的輪休,該休沐的休沐。
沈芳年接到曹淑的請帖時,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到時候在曹宅中等待自己的肯定不止曹淑一個人。這麽想着,她心中的那頭小鹿幾乎要撞破了頭,一下一下跳着,強迫着她去和嬸母說要出門的事情。
雖然曹瑾風歷來于閹黨交往甚密,是謝崇禮的左膀右臂。但是曹淑即将成為肅懷王妃,便是正經的皇室中人,她下的請帖,袁夫人雖然有些排斥,卻終究也不好說什麽,只好叮囑她定要早些回來。
“謝謝嬸娘。”沈芳年笑眯眯的,綻放笑靥,看上去确實比前一陣病恹恹的比起來更加明豔動人許多。
袁夫人幫她整理好衣裳,道:“知道你和這位曹小姐是舊識,有許多話要說,還是要趁早回家,知道嗎?”
“知道,知道。”她一口答應下來,便乘轎向曹宅而去。
走進了儀門內,穿花廊中,她果然在藤蔓的光影之間發現了他的背影。她曾經無數次欣賞過這樣一個背影,在沙漠中,在沙洲幽深的星空下,在錦衣衛衙門略帶陰森的大門口……可只有今天這一次,她只望了一眼,便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想看卻又不敢多看。
她的腳步聲也不是輕不可聞,更何況哪個錦衣衛不是耳力超群。沒有給她過多的準備時間,他便轉過頭來。
他轉過來的那一刻,恰好吹過一陣夏風,吹翻了頂上幾片碩大的藤蔓闊葉,陽光得以灑在他的眼睑,在下方留下了一個比本身更好看的拉長的睫毛影子。她心中在尖叫,強作鎮定,還是像尋常一般行禮:“謝大人。”
謝昉被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逗笑了,依然禮貌的回敬:“沈姑娘,午安。”
見他站定在原處,沒有移動腳步的打算,她好奇問道:“這裏曬得很,為何不進去?”
“好,進去。”
二人并肩走進了這座別院的正廳,卻發現,不僅邀請她來的主人曹淑不在,連平日裏奉茶倒水的婢女也都不知道去了何處。
“淑兒呢?”她皺眉問道。
謝昉咳了一聲,“聽說是進宮了。”
進宮了?她瞬間明白過來,低頭了然的笑了笑。剛要張口,她卻被謝昉從身後抱住,他均勻的呼吸聲就響在她的耳畔,仿佛奏響的和諧音律。
“這次出門,府中長輩可有阻你麽?”他輕聲問道。
她搖了搖頭。
“那麽我便找到了一個見你的好辦法。”謝昉的聲音中帶了狡黠的笑意。他身為堂堂錦衣衛,總不能總是做夜闖閨房的事情,若真讓人捉到,有辱朝廷顏面。
她想了想,想要告訴他,自己若是頻繁被曹二小姐請做客,難免也要被嬸娘看出端倪。不過此時此刻,還是先讓他暫且開心一陣吧。
她沒出他的懷抱,只是轉了個身,問道,“陛下的病怎麽樣了?”
“陛下現下已經能下床正常起居,只是……”謝昉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告訴了她,“近來宮中頻繁出現幾個道士,巨大的煉丹爐已經在乾清宮正中間立起來了。”
她沉吟片刻,“陛下重病過後,又迷上了尋仙問藥,豈不是身子更加要被拖累了。”她忽然想起幾天前謝昉說過,要同皇帝請求去補去南京的那個空缺,想來也沒有來得及吧。
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忽然道:“那天從校場回京便聽說了陛下昏迷的消息,直到今日陛下才能照舊召見臣子。明日我便去同陛下說那件事。”
她撇了撇嘴,道:“還是再緩緩吧,萬一惹得陛下情緒波動,病情複發,你的罪過豈不是大了?”
“陛下才不會為了這一點小事牽動情緒。”雖然他入朝時間尚短,卻也在頻繁的召見中摸清了這位天子的脾氣——他是着實厭倦這些朝政之事的,否則謝崇禮也不會執掌司禮監這麽多年,深受寵信了。
“橫豎南京那個空缺,也根本沒人會和你搶,便再等等嘛。”她在他懷中輕輕左右擺動,仿佛在用撒嬌來改變他的心意。
謝昉焉有不應之理,他“嗯”了一聲,你說是什麽便是什麽吧。
“這幾日,你們很忙吧?”她随口問出了這個問題,問出口卻又後悔了,她不該多問這些公事的。
謝昉卻道:“陛下重病,忙是一定的。只不過是打消一些即将擴散的謠言,防範為主,倒沒有什麽大麻煩。”
她松了口氣,笑道:“那便好。聽聞太子一直忙碌于朝政,想來這些天沒有再見小芫了吧?”
說到這件事,謝昉便又不快活起來,運了好一陣氣才勉強道:“今日小芫被以太子妃的名義召入東宮了。”
“哈?”她驚訝的看着他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笑道,“謝大人竟能忍住沒把宣旨來的使臣打出去嗎?”
“你以為我不想嗎?哼。”謝昉暫且松開了她,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涼茶。
她識相地走到他身邊,用手中的團扇幫他扇風,“謝大人,消消氣,算了算了。”
謝昉語氣一轉,又有些欣慰,“不過,小芫答應我了,這次進東宮,她要和太子決絕。”
她心中一震,就從她那日在西苑見到的謝芫姬和太子二人來看,他們恐怕不會那麽容易說決絕吧?
謝昉道:“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她答應我随我一同去南京。”
沈芳年忽然覺得好生氣,撇嘴道:“我也是個懂事的孩子,我答應叔嬸不随你一同去南京,這樣可好?”
“不好!”謝昉伸手捉住了她的肩膀,執拗道。
沈芳年将他的手艱難的掰開,皺眉道:“我真是搞不懂你,為什麽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卻死活不答應讓自己的妹妹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呢?”
謝昉挑了挑眉,斜眼瞥她:“我今生今世可以只娶你一人,紀煜身為太子,他能嗎?”
沈芳年本來還準備了許多如“你不懂得以己度人”這樣的話來反駁他的無理霸道。但此時被他這句話噎着,倒是無可辯駁,心裏甚至還覺得美滋滋的。左右想來,也只能緩緩說三個字:“那好吧……”
“她那樣一個孱弱的身體,加上不争的性子,入了東宮豈不是會被撕成碎片?即使紀煜對她有真情,恐怕他也無法完全的保護她。”
她點了點頭,不過,她始終覺得小芫其實是一個倔強性子,即使她真的今日去與太子決絕,那也絕非是被她這個混蛋哥哥逼迫的,而是她權衡利弊後,發自內心的認為這樣才是最好的結果。
她自己何嘗沒有體會過那樣的感受,權衡利弊,四個字說來容易,但真要付諸行動,那定然是很痛苦的過程吧。
回府之後,被撇在家中的秋瑤趕忙湊了上來,“小姐,你去了好久呢!”
“嬸娘都沒問,你問什麽?”沈芳年不以為意,一邊搖扇子一邊道。
“不是的呀,小姐,奴婢哪敢做您的主?”秋瑤滿臉堆笑,為她奉上了一杯冰鎮好的酸梅湯。
初夏的傍晚,仍然是暑熱不止。沈芳年剛從外面回來,心浮氣躁,身上仍有汗意,此時将這酸甜可口的酸梅湯一飲而盡,自然是通體舒暢。
青瓷碗撇在一邊,她含笑問道:“你今日怎麽這麽乖覺了?還願意給我做酸梅湯來?”
秋瑤扭扭捏捏的,又來回踱步一陣,這才終于橫下心來做小伏低:“小姐,奴婢想問你,你是不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撞南牆不回頭的要跟着謝大人了?”
秋瑤用的這幾個詞兒聽上去都不太美好,她也習慣了秋瑤對自己的這種态度,猜想她是又要勸自己了,不耐煩道:“是,又怎麽樣?”
“沒怎麽樣,奴婢替您開心呢!”秋瑤已一反常态,道,“從前奴婢總覺得謝大人他有些可怕,近來反思自己,才發現那不過是因為奴婢對他的第一印象就不像個好人!但是呢,一想到謝大人竟然肯為了你放棄京城的功名利祿,去到南京避世,奴婢便覺得他對小姐還很上心呢。更重要的是,他的樣貌也是京城中少壯官員中頂尖的呀!”
“你是不是喝多了?”沈芳年皺眉,伸手摸了摸秋瑤的額頭,“要不就是燒壞了腦子?”
秋瑤連連擺手,委屈道:“小姐,奴婢多說謝大人的好話,您以後可別再把奴婢一個人扔家裏了,好歹我也是您的貼身婢女不是?誰家的大小姐出門一個人也不帶呀?”
秋瑤就是委屈,其實她對謝大人也沒有那麽大的偏見,他三翻四次救自家小姐,也是看在眼裏的。她不過是說了幾句忠言逆耳,在小姐心中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了。看來自家小姐是頭順毛驢,不能逆着來啊。
沈芳年本也不是故意不帶她一同去赴約的,只不過今日出門時看見秋瑤還在打瞌睡,便沒叫醒罷了,沒想到這個傻丫頭竟然還吃心了。
雖然心中并沒有惱怒她,沈芳年還是佯裝勉強答應:“好吧,看你今後表現如何了。”
秋瑤雀躍,“謝謝小姐,小姐将來也一定要帶秋瑤回南京,好不好?”
這才是她最終的目的吧?沈芳年眉頭一皺,問道:“你想回南京幹什麽?”
秋瑤雙頰微紅,“小姐忘了,奴婢老家在南京,自幼還給奴婢說了個親事呢,只是沒想到後來跟着老爺夫人搬到了京城,奴婢倒還時常向回去看看呢。”
☆、夏秋半歲
謝昉回府時,謝家外宅差點就整個兒被謝芫姬的眼淚淹了。
謝芫姬還沒有換下因為要去東宮觐見儲君而精心準備的裝束,便已經撲在哥哥的懷中繼續用眼淚淹沒他。
她沒有在東宮中待許久,大部分時間還是和太子妃張氏在一起,靜靜的等待——太子還沒有忙完他的國事。
她有些局促的坐着,她一直都知道紀煜有這樣一位太子妃,可她第一次見,沒想到太子妃竟然是如此的沉靜和婉。張氏的心中,一定是讨厭自己這個勾引她丈夫的女子的吧?可她竟能保持那麽優雅的風度,與自己偶爾的談笑間,展現的都是太子妃該有的氣韻。
再看看自己,總是怯懦的,惶恐的,自己有哪一點能比上這位已經陪伴他四年之久的正妃呢?
等到紀煜終于有時間見她,她低着頭,遵循着宮人的腳步,滿目哀傷的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入了紀煜的書房。
紀煜略微擡頭,看見了她,略帶疲憊的笑道:“你來了,快過來。”
謝芫姬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地将眼中的淚意忍了回去,走到了他的身前行禮。“殿下宮中的燈,果然比外面的好看呢。”
“這有什麽,現在是白天,空看個燈殼。到了夜裏,亮起來,那才好看了。”紀煜站起身來,直了直腰,牽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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